天已渐热, 宋星遥摇着手中纨扇下马车,进了林宴的韩宅。迎接她的还是上次那个小厮,一副机伶样, 过来行礼迎她入宅。
“热死了。”宋星遥猛摇扇子,鼻尖冒汗, “你主子呢?大热天把我请过来, 到底什么要紧事?”
“公子在里头见客呢。”小厮手里拿了柄伞, 伶俐地撑在宋星遥头上,给她遮阳。
“他有客人还叫我过来?”宋星遥顿步。
“叫你过来拿主意的。”小厮来不及回话, 就被影壁后走来的人打断。
林宴踱步走来,身后跟着了四五人,手上拿着纸笔砚,俱是满头大汗的模样,就连林宴也不例外。
“什么主意?”宋星遥见他白皙的面皮已经被晒得发红,料来是在大太阳下站了许久。
林宴接过小厮手里纸伞, 驾轻就熟地撑起, 人也往她身畔贴近,与她一起站在伞影里头, 道:“宅子要修缮,让你来拿拿主意。这几位是营造匠, 请过来规划园子的。”
“你造园子我拿什么主意, 又不是我家。”宋星遥的扇子都快摇断了柄,她热。
林宴便又抽走她的扇子, 一手执伞,一手替她扇风, 领着人往里头走, 边走边说:“再有四个月你就搬过来了, 不想让自己以后住得舒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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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过四个月,便是夏尽秋至的交际,满城桂香时节。
宋星遥与林宴的婚期定在八月,如今尚余四个月的时间,比当时与赵睿安的婚期要长许多。这么长的时间却不是为了要准备婚事,主要原因在林宴那宅子,宅子当时只简单修葺了前半部分,后宅园子荒芜,屋舍空落落,还没大修。
“上回我见你那书房虽然不错,就是小了点。日后成亲,你必定是要住过来,不会再留宿公主府了,则殿下的事务你都得搬过来处理,小书房容不下,我想腾处大的,你看挑哪个位置?我寻思着就在我书房旁边扩建一间,如何?”
林宴带着她从抄手游廊下走到书房外,他的书房位置极佳,外临曲水,内为阔庭,光线通透十分舒服。宋星遥当然喜欢,她听到有大书房的时候,眼睛就已经亮了——这世间给女子独辟书房的人家,少之又少。
但她这欢喜不能外露,身后还跟着几个外人,虽然一直谨言慎行的模样,但保济全都听在心里,她还是得装些谦虚客气出来,于是道:“你拿主意就好。”
林宴瞥她两眼,不置可否,又带着她沿长廊往内去,过了垂花门,就是真正的后宅。
“后宅占了整个宅子一半面积,如今有园林两处,主屋两幢,亭台楼阁若干。”营造匠将手中图纸展开,对照着图纸解释给宋星遥听,又问,“娘子可有什么想法?”
图纸是按旧宅画的,里面有些标注新墨未干,应该是她来之前林宴提出要修改的地方。
宋星遥客气:“听他的就好。”
林宴失笑,挥手先将匠人遣开,双臂环胸道:“你确定都听我的?要是我改得你不满意,你可莫来怨我。我就算再了解你,也不是你腹中虫子,万一做错了,你住起来不顺心可如何是好?”他垂头看她,又道,“这可是你要住一辈子的地方,将就不得,你不想住得舒坦自在?”
“这是你家,又不是我家,我哪能越俎代庖。”虽然十分认同他的话,宋星遥还是做个样子。
“虚伪。”林宴边转身边道,“那我就告诉他们,后宅就按旧图规划不变了,翻新即可……”
他话没说完,衣袖就被宋星遥扯住。
“我客气客气罢了,你别当真。”宋星遥眼珠子一转,又道,“可是你说的,我拿主意,别我满意了你又委屈。”
“我像那么小心眼的人?”林宴反手拉住她手腕,将人拉进怀里,“走吧,有话便说不必藏着掖着,你只记着,在我这里若有要求,你只管提,我自当竭尽所能满足。”
她定定看他一眼,挣出他的怀抱,不作回应,只奔跑过垂花门,隔着一段距离喊话:“林宴,你快点过来,我想把这池子填平,这块花圃铲平,主屋旁边的小厨房再加个烘炉室,这小路弯弯绕绕太多,我不喜欢,也要改掉,还有屋里……”
一边走,一边对照着图纸,宋星遥的话就没再少过。
林宴说得没错,与其婚后再来后悔,不如在婚前就将环境规划成自己最舒坦的模样,好过婚后抱怨。
一路上,宋星遥的要求,除非是不合常理的地方,否则林宴绝无二话,外宅他拿了主意,内宅就通通交给她,他说到做到。虽然顶着大太阳,宋星遥的小脸被晒得红通通叫人有些心疼,不过她兴奋的模样终于有了一丝上辈子没心没肺的愉快,像被宠大的不知人间疾苦的孩子,天性间仍保留那一丝赤忱,是林宴最想还给她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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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整整一天,宋星遥才终于将宅子按着自己所好重新规划完毕,余下的就是营造匠师的事,图纸出来后会再给她过目一遍,确认无误后动土兴修,工期约需三个月。
林宴送她归家,路上说起另外一桩事来。
“还有件事你得受累上上心。”
“嗯?”宋星遥昏昏欲睡,鼻子里哼了哼算是回应。
马车里有小冰鉴,丝丝凉气萦绕,让人松懈得想睡觉。
林宴展开车里的小毯子搭到她腹间,道:“过来挑人。我府里人少,嫁娶请宴需要人手,宅子重建后各处也需要人,我打算再招些人进府,你嫁过来以后也得添置帮手,我琢磨着索性在成婚前一并添了。你知我如今上无长辈,这事只能交给你,况且你自己挑的人,日后你用起来更放心些,可好?”
好,这当然好了。
宋星遥睁开一边眼道:“我有什么可不好的,又不是很累的事,横竖得利的人是我,不过如此一来,你韩府的人可就全按我的喜好挑选,你不担心这些人全成我的眼线?”
“不怕。”林宴微垂头,咬耳朵道,“连我都是你的,何况他们。”
一句话,说得宋星遥脸皮陡烫,飞快扭头转开脸,啐他:“林宴,闭上嘴!”
真不想听他再说这些从前只在床榻上才会说的话,勾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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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意外,宋星遥的婚事再次在长安掀起波澜。与赵睿安的浪漫所制造的话题不同,林宴带来的是另一番光景,先不提婚事落定的消息传出后,各家姑娘碎了一地的芳心,单就各方势力的种种揣测就称得上精彩,毕竟是在官场上混的人,又是圣人近臣,虽然脱离了林家,但和林家依旧关系密切,神威军的下任继承者林乾,又是他一手培养上来的,林宴的婚事本就受朝廷内外多方关注,没想到最后竟定下宋家六娘,委实叫人大跌眼睛。
同时,坊间又在纷纷猜测这宋家六娘的模样才貌,毕竟先后俘获三位青年才俊青睐,必定是个才貌双绝的女人才当得起。
总之,流言蜚语四起,有好的,也有坏的,也有编得离谱连本尊听完都笑倒的……
宋星遥只拿这些当笑话听,出了四月就渐渐忙碌起来,除了长公主交代的事外,她还得管韩宅的修缮与韩家下人的采买等种种事务。
养老的日子再也回不来,宋星遥后知后觉地发现,明明是待嫁的姑娘,她怎么就提前过出了一种当家主母的气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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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过去,长安的局势在三月的大波澜过后也渐渐平静,只是戍卫更加森严。裴远的求亲败给林宴,未免有些心灰意冷,这段时日便将全副精力都放在长公主交办的事情上,很快就在长公主身边站稳脚跟,一路往上爬升。
六月初时,京城又传出林家小女林晚定婚的消息,对方是家世稍逊但世代书香的清流,男的亦是个满腹才华、前途无量的少年。
宋星遥收到消息时,正抱着猫坐在树荫下纳凉,不由感叹这一世变数之大。
林宴恰带了两挂宫里赏的龙眼来看她,坐树下剥皮去核后扔琉璃小碗里用冰湃着,闻言便道:“自县主被送走,她在家里闹了好几场,父亲渐渐有些察觉她性格偏执,便将她禁足府中,又从宫里请了位老嬷嬷回来磨她性子,管得极严。”
“难怪,这半年来没听到她的消息。”宋星遥戳了块龙眼肉送进嘴里,又甜又弹,滋味甚好。
“这门婚事是父亲千挑万选定下的,对方虽然家世稍有不及,但门风清正,公婆良善,男的也是个性情温和之人,是门好亲事。”林宴道。
“别剥了,该吃不完。”宋星遥看着要堆满碗的龙眼肉,阻止了他的动作,又道,“亲事是好亲事,可这新妇却不是善茬。她能同意这亲事,乖乖出嫁?”
“不同意,已经闹了。”林宴便丢开手,让燕檀把余下的龙眼拿走挂到屋檐下通风处,又道:“她不同意和我们也没相干,再怎么闹也闹不到我们头上,不理便是。”
“你说……她那疯魔性子,会不会跑来抢亲?”宋星遥突发奇想。
林宴眯了眼:“龙眼肉都堵不上你的嘴?”
宋星遥在他威胁的目光下不吱声,心里却还是忍不住想,真就嫁人了?
她才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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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晚会不会跑来抢亲这个猜想,困扰了宋星遥几天后终于被另一个消息压过——林晚的亲事黄了。她在家中以自戕逼迫父亲,终于搅黄了这门千挑万选的婚事。
也好,不必去祸害别人。
只是如此一来,更证明林晚不会善罢甘休,林宴娶妻还不知她会如何,只不过这一世,她进宫为妃的路已被韩青湖占去,裴远更无意于她,唯一能替她筹划的县主也已经离开,她还能做什么?
谁都猜不到。
到了七月,宫里传出消息,圣人再度病倒,缠绵病榻不起。
宋星遥和林宴就在这紧张的时局中异常低调的……
完婚。
穿上嫁衣那一刻,她告诉自己。
愿赌服输,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