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期既定, 宋星遥开始备婚,林宴却在此时离京。
元夕已过,离三月只剩下两个月不到的时间, 准备起来未免有些仓促。宋星遥怪赵睿安:“怎定得如此之急?”
赵睿安攥着她的手, 笑眼如月:“急吗?我还嫌慢呢,最好现在就娶, 也免得夜长梦多。”
“能有什么夜长梦多, 怕不是你杞人忧天。”宋星遥推开他, 笑了。
“怕你叫人抢了。”赵睿安捏捏她的脸颊,享受指间弹润触感, “你放心, 宅子早就修妥,家具物什全是新的, 嫁娶仪仗婚服皆由宫中出, 不必你操一分一毫的心。岳母的嫁妆早就备好,你哥哥刚成婚,宾客名录等等都是现成的, 我这头有公主府帮衬,一个半月时间绰绰有余, 若非二月没有吉日, 我还想再提早些呢。太史令替我算过,最近的吉日都要到三月。”
宋星遥拍开他的手,怨了句:“别捏我脸。”
“捏你脸怎么了?以后成了夫妻还要捏别处呢。”他嘴里说着诨话, 瞧着她脸色变红, 愈发坏笑, 把人拉住, 只道, “六娘,春暖花开嫁我不好吗?我赵睿安娶妻必不会委屈你,给你一场十里烟花送嫁如何?”
宋星遥听得将他那混账话抛开,怔怔看他:“十里烟花?”
那是公主出嫁方有的待遇,以漫天烟火送嫁,铺就这段锦绣长路。
“是啊,十里烟花,从这里……到我家。”赵睿安笑了。
眼眸似星月交辉,多少缱绻的柔情蜜意沉潜其间,似真似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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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平世子的婚事很快传遍全长安,圣人为了弥补多年对他的亏欠,特下旨所有仪仗皆等同亲王,亦开恩同意赵睿安的十里烟花,一时间全城哗然。圣人已多年不曾嫁女,如今十里烟花盛景再现,如何叫人不心动?
“就你这小子会取悦女人,到底叫你近水楼台,捷足先登了一步。”赵幼珍倚在贵妃榻上斜睨赵睿安,戏谑道。
当初她收下宋星遥,半是因为她这个人,半是因为林宴缘故,原想着这二人能凑成对,没想到最后却叫赵睿安娶走了。她瞧得出来林宴爱极宋星遥,对他有些歉疚,但赵睿安是自己亲侄子,她也不可能为了林宴去做棒打鸳鸯的事,不止不能,还要大大的赏赐。
“姑母疼我。”赵睿安拉着宋星遥站在长公主面前,一脸笑嘻嘻的。
“拿去吧,东西已经备妥,一会叫婉嫣开库。”赵幼珍挥挥手,身后的婉嫣奉来长长礼单交到宋星遥手中,“如此,也算对得起你父母当年嘱托,只是他们不能亲见你成婚了。”
赵睿安闻言只将眼帘半落,很快又笑开:“有姑母也一样。”
宋星遥捧着那礼单,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只觉像捧了块巨石,沉甸甸又落在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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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宫中和长公主的帮忙,婚礼筹备得很顺利。宋星遥无需自己缝嫁衣,他也没有长辈在京需要孝敬,她只要做些他的贴身衣裤鞋袜便好,因想着那封沉湖的家书,宋星遥知道他牵挂母亲,便又做了些女人的鞋袜抹额等物,打算让赵睿安捎去东平,就当是她这个媳妇尽的孝心。
因为宫中仪仗繁琐,再加上那十里烟火的铺设,中间少不得两家人来来回回商量沟通,赵睿安皆亲力亲为。宋岳文忙于公务,他便拉着宋梦驰商议,定下烟花地点,中间防止宾客踩踏受伤的围屏,以及中间的观景亭。
不过数日时间,图纸已成,包括宋府与赵府及两处间的这段路,除了路上的围屏外,宋家更是搭起了一个临时高台,用以宋星遥出阁之时登高观烟火所用。
宋府“叮叮当当”又开始大兴土木,日夜赶工,就为这最后的嫁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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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中旬时,宋星遥又在平康坊见了一次裴远。
仍旧是一酒一人迎接她,裴远倚着矮案懒懒侧卧藤席,和先前并无特别。她到之时,那坛酒已经空了一半。
“听说你要和东平世子成亲了?”他问她。
“嗯。”宋星遥笑笑点头,她已经不恨他了,“婚期在下个月。”
“我知道,十里烟火送嫁,全城都在传。”裴远亦笑笑,斟满杯酒敬她,“祝你们白头偕老。”
语毕,仰头饮尽。
“多谢。”宋星遥亦回敬了他一杯酒。
“言归正传。”裴远倏尔收起笑,照旧从怀中取出薄册推到她面前,“这是新的名录,此外里面还有近日与他们交从过密的人员名单,我不能确定这些人的身份,但有一点,他们近期似乎正在密谋大事,我还未探得是何事,再给我一点时间。”
宋星遥收下薄册,目光落在他手上:“受伤了?”
衣袖里露出点包扎的白布,他垂头看看,只道:“皮肉小伤。”
“保重。”宋星遥并无多言。
离去之时,楼上又传来琴声,这次奏得是曲《凤求凰》,清亮激昂之后却是无尽余韵,一曲未终便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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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宋星遥拿出裴远所给的薄册,独自在灯下翻阅,逐一细细看过,来来回回连翻三遍,也不知想到什么,她忽又翻箱倒柜将前些日曹清阳送来的密报找出,一左一右比对起来。
虽然要备婚,但正事并没被她耽误,曹清阳每隔几天送来的密报和狸馆的消息她都会花大量时间看,这二者几乎等于整个长安的情报,能助她掌握长安动向,再与裴远送来的消息对比……
蛛丝马迹就藏在这杂乱无章,看似全无联系的消息之间。
她渐渐揉皱纸页,眉头深锁成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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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的下旬,满城已都是关于东平世子与宋家六娘的婚事传言,全城百姓都在等候这场十里烟花。茶馆里的闲谈全是与东平世子有关的内容,做为质子,赵睿安沉寂了十数年,却因为一场婚礼而成了长安万众瞩目的存在。
“要我说,嫁人就该嫁东平王世子这样的,不能入朝为官又如何,疼爱妻女就够了。他那一片深情,足令天下女人动容。”
“可不是,听说人长得还英俊,那宋家小娘子也不知哪里修来的福气。”
酒肆中响起的,多是女子艳羡的声音。
一时之间,“嫁人当嫁赵睿安”之言风靡长安,连带宋星遥的名字再次传于人口,比起上次临危救驾,这回明显添上几分浪漫,更叫人心神向往。
“这些人真是闲得发慌。”方遇清抱怨一句,看着身边挚友越发阴沉的脸色,默默叹口气。
一个多月,林宴终于归京,满身仆仆风尘未褪,就已听见宋星遥大婚的消息,方遇清觉得他要爆发,然而他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起身牵马。
马蹄扬尘,绝迹而去。
当晚,他便命人给宋星遥送了一封密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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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春暖花开,万物复苏。
婚期将至,宋星遥已有几天没有见到赵睿安了,按大安习俗,成婚前二人不能见面,这样的分别要一直持续到大婚那日。该布置的都已布置妥当,烟火到位,只待最后盛放。
尚余五日之时,宋星遥忽然收到裴远传信邀见。
她与裴远间的碰头每月一次,固定的时间地点,如今他突然邀约,应是裴远有急事,要么是他有大进展,要么是遇到棘手问题。
约见的地点不变,仍是平康坊那幢妓子宅院,那里头住的女人姓孟。宋星遥穿戴妥当,窥了个空隙悄悄出门,直奔孟宅。
近日逢雨,天光阴沉,平康坊却照样人来人往。宋星遥抄僻静小路,避过人群,小心翼翼到了孟宅外头。出来开门的换了个人,不是孟氏身边那个伶俐的小丫头。这人年约十七、八岁,面貌平平,神情很是恭敬。
“桐花病了,所以近日由我服侍。娘子请。”她话说得客气,侧身让宋星遥入宅。
桐花是孟氏先前的贴身丫头。
宋星遥隐约觉得不太对劲,孟氏是个有些名气的妓子,身边的侍女跟进跟出,定不会找个年纪这么大又模样平平的女人。风里送来一缕腥味,像血的气息,天生对危险的直觉让她在门坎处停步,那侍女也看出她的警惕来,伸手来拉她,宋星遥避得快。
那人动作一大便露出裙下的脚,鞋子两侧与鞋面上都是干涸血迹。
宋星遥不及多想,转身就跑,那人又来抓她,她回头按下机括,手里的袖箭射出,虽未射中那人,却也让那人朝旁边躲避,宋星遥便趁此机会逃出宅门,往人多的地方逃去。她心如擂鼓,夺路狂奔,手上鸣镝随之放出。
赤狮队的人一直跟在附近,看到鸣镝必会赶来。她已无法去思考到底出了何事,只求保命,可才跑出几步,身后就有黑影掠扑而来要擒她,正是危急关头,巷中忽然有人一脚踹出,将要抓她之人踹开,再一把攥住她的手,把她拉进暗巷中。
“跟我走。”裴远声音响起。
宋星遥被他拉着疾跑,只觉得这段路已花费自己毕生力气,肺都要跑得从口中呕出,不知跑了多远,他才停下,将她拉进旁边民宅的杂物堆里。
“宋星遥……”他气息不稳地开口,手紧紧攥住她手腕,将她束于胸墙之间。
宋星遥伸手推他,可还没用力,就摸到一手的血,再定眼一看,他胸前衣裳被血染透,也不知伤到哪里:“出了何事?你伤哪了?”
他摇摇头:“别管我的伤……”他气力已竭,深吸口气才又道,“你听我说,他们发现我的身份了。”
他今日约她,是有重要发现通知她,可不想自己身份已然曝露,那起人想将宋星遥一举拿下,所以用了一记请君入瓮,借裴远之手送出消息之后,才向裴远动手。如今孟氏和她那小丫头已死,裴远重伤逃出,孟宅之中全是对方的人,只等宋星遥前来。
因恐宋星遥中计,裴远并没跑远,甩掉追兵后又绕回孟宅,这才有了适才那惊险一幕。
“我今日约你,是有要事。他们近日所谋之事,与你父亲有关,应该……是为了你父亲手里的军械图纸与锻铁术……”
“你的伤……”宋星遥看着他被血濡湿的胸口,慌乱道。
“别管伤,听我说完。”裴远双掌一钳她双肩,震道,“那个番邦女人心狠手辣,若是知道你是谁定不会放过你,不过好在你身份尚未泄露,他们没见过你,你只要能从这里逃出去就没事。”
宋星遥每次过来都头戴帷帽,连孟氏也没见过她的模样,只有裴远知道。
“那你呢?”宋星遥问他。
“他们知道我是谁,就算我出去,外头也都是他们的人,我逃不掉。”他飞快从旁边的晾衣绳上扯下几件女人衣裳塞进她怀中:“你把衣服换了,马上离开。他们已经追过来了,我还能拖上一会,这条巷子是条死路,但是往前不远是凤祥阁的后门,你进去后快点离开。”
凤祥阁是平康坊的大酒肆,平素宾客进进出出,不会有人注意小门来了什么人。
宋星遥攥紧衣裳,一句话也说不出,裴远又道:“还有,那番邦女人的来历……”他附耳一语,气息掠过宋星遥脸颊,他伸手想摸摸她的脸,却见自己满手血污,便又作罢。
外头已传来翻砸搜人的动静,裴远急切地看着她,将她容颜看入心中,忽然间便不在乎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就算她真是个攀附权贵贪慕虚荣的女人又如何?他愿意去挣她想要的一切富贵权势,再双手奉上,博她一眼青睐。
可如今,他没时间了。
“走!”他用力推开她,转身跃出。
宋星遥已将唇咬破,才勉强克制住情绪,看着裴远背影消失,果断摘去帷帽,将身上衣裳褪去,换上普通百姓裳裙,从另一侧离开。
按裴远所说,巷中有门直通凤祥阁。她垂头进了凤祥阁后门,喧闹人声传来,打斗声已被掩盖,谁也不知道后巷发生何事。宋星遥回头看了眼,不过一门之隔,似乎是人间地狱的交界。
她很快融进凤祥阁的人群中,左避右闪,终是踏出酒肆大门,走到大街上上,匆匆往公主府方向跑去,没有跑出多远,便遇闪讯赶到的赤狮队。
林宴亦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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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宅空去,孟氏与那小丫头的尸首不见踪迹,连一滴血渍都没留下,仿佛从未发生什么事。
尽管林宴的人已经第一时间赶去,却仍旧没能找到裴远下落。
一个细作若是曝露,会有什么下场,宋星遥是知道的。
她没回自己家,而是去了林宴那里,在他书房里坐了许久,才道:“林宴,可记得葛罗迦这个名字?”
林宴没回答,她便自言自语:“我记得呢,你同我提过。”
还是没人回答她,她便站起,朝他开口:“谢谢你前几日送来的信,我该回去了。无论如何,请一定救回裴远。”
她顿了顿,走到门前,回头道:“其他的,交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