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氏和赵睿安谈了什么, 宋星遥并不知晓,虽然眼睛未愈,但她的日子前所未有的享受,进进出出都有人跟随服侍。赵睿安那人最擅长吃喝玩乐, 最近不知道吃错药就围着她打转, 知道她眼睛不好, 但听戏玩牌喝茶听书一样没落下,给她安排得明明白白。
这日他不知哪里得了两只大公鸡, 拉着她去看斗鸡。除了长公主安排的侍女外,赵睿安又给她弄了台四人小步辇, 安排了四个清秀的小厮抬辇。
“起辇。”有人扬声道。
宋星遥眼瞎, 被扶上步辇才知道坐进了个什么玩意儿。
这么多年来,公主府除了长公主本人外, 也只有宋星遥一人有此殊荣。不知道的人见她这前呼后拥的阵仗,还以为她是赵幼珍亲女儿。
“赵睿安,你消停些!”宋星遥觉得委实太过招摇,伏到步辇扶手上朝他道。步辇这东西皇家专用, 她一个普通人如何消受?
“错了。”赵睿安从另一头传来。
宋星遥搞错方向,只好改趴到另一侧,道:“逾制了,快停下。”
“怕什么, 我同姑母说过了,姑母说只要不出公主府, 随便玩儿。”赵睿安的声音响在她耳畔, 一如既往的嚣张。
“可是……”宋星遥还是顾忌。
赵睿安摆手:“别可是了……不过是四人步辇而已, 东平王妃的驾辇, 可不止如此。”
“?”宋星遥一脸懵。
赵睿安已不再多说, 只催步辇前行。一行人浩浩荡荡,转眼就到公主府的翠心园,步辇停下,宋星遥只听四周响起一阵整齐且恭敬的行礼声:“宋舍人。”
斗个鸡而已,这么多人?
宋星遥探手朝前摸方向,很快手就被人攥住。赵睿安亲自扶她,边道:“慢点,抬腿。”宋星遥一一照做,稳稳踏上平地,赵睿安那手也没松,牵着她往里走。
瞎子行动不便,宋星遥只能由着他。四周打招呼的声音依旧不断,男男/女女都有,她一路走,“宋舍人,东平世子”的声音一路没停。
“斗鸡罢了,怎这么多人?”宋星遥有些迟疑了。
“这你就外行了吧。”赵睿安戏谑道,“斗鸡自然是人越多越好,两雄相啄,譬如战场,我等看客摇旗助威,那声势好比战鼓,而今天下太平,四方泰安,少年意气,唯在这斗鸡场上较长短。再开庄做局,押一把孰赢孰输,才是痛快。正所谓‘马上抱鸡三市斗,袖中携剑五陵游’,何等快意?”
二人一边说着一边进了翠心园,宋星遥忍不住反驳他:“不就是斗鸡赌钱,说得这么大义凛然,后头还有一句呢,‘玉箫金管迎归院,锦袖红妆拥上楼’,您也带我去看看您的红颜知己呗?”
真当她没见过世面么?呸。
赵睿安讪笑两声,只道:“哪来什么知己?没有的事。”一面把她牵进观斗台里坐下,命了上茶水点心鲜果来,又在她耳边以言语描绘,“今日这二雄,一只翠羽金距,一只雄冠黑喙,可是费了我老大劲找来的两只鸡王。”
因她看不到,赵睿安给她详细介绍起两只公鸡来,待介绍完毕又怂恿她:“六娘,你要不要也押个宝?”
宋星遥虽然瞧不着,但四周轰闹的声响,再加上赵睿安的描述,尤如她眼睛一般,闹得她心痒痒,面上却还是端着架子,只摇头,赵睿安也不逼她,到一场结束,全场雷动,赵睿安又在她耳边绘声绘色一说,宋星遥这没气性的就掏出了荷包:“那我……就押一把吧。”
她正犹犹豫豫摸钱,赵睿安已经一把夺过:“别磨蹭了,全押上。”
这个赌徒!
宋星遥哪抢得过他,那荷包里装的可是小金锭子,她当下就把心给悬起来,狠狠掐赵睿安的手臂:“赵睿安,输了我问你拿命。”
“松手,疼!”赵睿安手臂被她指甲掐红,嘴里只嚷,“输了算我的,赢了算你的,成了吧?”
宋星遥这才放过他,只听他抱怨:“你这抠门的财迷,将来谁娶了你,还不得被你管得死死,一铜板私房都藏不下。”
她突然间想起房间砖头下藏的那匣子沉甸甸的财宝,如今局势已定,该还回去了吧?
正有些心不在焉,宋星遥忽又被赵睿安拉起。
“快快,决胜负了。”赵睿安的声音几乎被四周加油声淹没。
宋星遥很快把旧事抛开,与他一同加油呐喊起来。
随着一声笛音,赵睿安欢呼:“耶——宋星遥你赢了,一赔五,你那小荷包装不下了!”
宋星遥激动不已,转身跟着瞎嚷,赵睿安张开双臂,一把抱住她叨叨着:“赢了赢了,痛快!”
她发起愣。
比起沉重过往,还是现在比较好。
至少她轻松,没有负担。
所谓走出过去,是否意味着她可以重新去追求一些本被放弃的东西?
宋星遥反手按到赵睿安后背上,回应他的喜悦:“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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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星遥的眼睛在第七天的时候重见光明,接下去只要每日用药水清洗眼睛,不必再敷着药了。
蒙眼的布条终于拆开,宋星遥仰着脸缓缓睁眼,一线浅淡光芒入目,已经习惯黑暗的眼睛不太适应光亮,她眨眨眼方慢慢再睁开,视线由模糊到清晰,入目就是几张关切的脸庞,母亲孙氏、燕檀荔枝,还有赵睿安……
她一个个人看过去,最后甜甜笑开:“我看到你们了。”
终于不是瞎子了。
正开心着,门外又传来尖细的男人声音,宫里的赏赐到了,让宋星遥接赏。
这段时间,长公主的赏赐已经收得宋星遥手软,各色名贵药材流水一样送过来,瓜果点心补品,样样不缺,都是拿着钱在外头买不到的稀罕货,另还有布匹头面香料等诸样,宋星遥那小库房已经堆放不下,宫里送来的东西,自不能与赵幼珍的赏赐相比,但御赐的东西则代表着皇家体面,都是宋星遥的脸面,又是不一样的意义。
宋星遥跪在地上接旨,心里微诧。长公主知道她的功劳所以赏她东西,这不足为奇,但宫里又如何得知的?
“是连昭仪向圣人进言的。”赵睿安在她耳边小声道。
宋星遥这才恍悟。
韩青湖已经不是美人了。她为了圣人以身服毒,最终成为皇后毒害圣人最大的证据,此一举令圣人对她大为感动,从美人直接被擢升为昭仪,成为大安朝建国以来,位份升得最快的一个妃嫔。
宋星遥的事,自然是韩青湖向圣人提的。
连昭仪借十五殿下之手向宋星遥暗传秘信,宋星遥看懂信中含义后果断求上神威将军之事已被外头传得神乎其乎,被添油加醋一阵渲染,就跟那斗鸡似的被赵睿安一描绘,越是没看到就越传奇,再加上她夜救长公主之事,如今已经成了长安城有名的巾帼英雄。
宋星遥并不觉得自个儿能耐,甚至于她当时所行种种,恰恰是因为她没有能耐才不得不那么做,故听到这些褒奖长长叹气,反觉得言过其词,她不过传信而已,真正救驾的是朝中大臣,是神威将军,是林宴,是长公主他们。
但……百姓们最感兴趣的,却是她。
小人物的故事,永远励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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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天气渐热。公主府的芍药花齐开,赵幼珍难得得闲,在芍药园里搭了戏台子,让新宠的优伶站在花丛里给自己唱新排的戏。
正听得津津有味之际,婉嫣忽然带着个年轻宫人急匆匆过来。那宫人附在赵幼珍耳畔低声一语,赵幼珍半闭的凤眸陡然睁开。
“怎么死的?”她冷道。
“在圣人面前撞柱而亡,只留血书一封,上书……”
四月,皇后李氏为证清白,撞柱自戕,死前只留一句话。
她宁死也没有承认下毒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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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下毒?”林宴身披薄衣坐在书房内,听下属上报京中动向,闻及皇后之死,有点诧异。
不是诧异李氏之死,而是诧异她死前所留之言。
“是不是为了替太子洗去罪名?”裴远倚在窗边冷道。
林宴摇头:“太子、李家、皇后,三位一体,所犯之罪又不止这一桩,她单单否定这一桩罪,意义不大。圣人早就忌惮李家,不喜太子,就算没有毒杀之事,也会借此机会铲除李家。”
“怎么?你怀疑圣人之毒不是皇后下的?那会是谁?”裴远问他。
林宴盯着案上笔砚不语,他也在问自己这个问题。
毒若不是皇后所下,又会是谁?
见他凝眉不展的模样,裴远冷笑:“先别想这些了,别怪我没提醒你,你那妹妹知道你喜欢六娘的事了。”
林宴猛地抬头,裴远冷笑未去:“别这么看着我,不是我说的。你自以为做的高明,还不是让人抓到小辫子了。”
最近关于宋星遥的事迹在长安传得沸沸扬扬,她送信林家之事瞒不住,林晚不难根据此事推断,那夜在林家看到的斗篷女人是谁。
“无所谓,知道就知道了吧。”林宴再无否认。
马上,他韩家子的身份就要大白天下,家仇已报,县主被送走,他马上要脱离林家,无需再隐瞒。
“你终于承认了?”裴远冷笑着走到他身畔,重揪他衣襟,“若不是你眼下伤势未愈,我定要向你讨回这笔账。”
林宴没有阻止他的动作,只盯着他的双眸道:“裴远,放弃吧,她不会爱上你的。”
裴远心中一痛,怒不可遏:“你凭什么下此定论?!”
这般笃定的语气,与宋星遥的口吻如出一辙。
可为什么?连试都没试过,就已否定?
林宴无法回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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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夜,风尚凉。
宋星遥着实过了几天舒坦的日子,万事撒手逍遥自在。
因孙氏近期都在公主府住着照顾女儿,家中之事未免顾及不上,今日宋梦驰送了封信过来,是宋岳文亲笔所写。
孙氏收到丈夫的信很是高兴,坐在灯下细看,宋星遥便坐在窗边吃着果子看母亲。父亲给母亲的信,她是不好意思凑在跟前看的,免得上头写了什么过火的绵绵情话被她这做女儿的看了去,孙氏非得羞到捶她不可。
父母感情甚笃,琐碎日子虽偶有拌嘴争吵,却也称得上举案齐眉,恩恩爱爱叫她羡慕,如果上辈子没出曾素娘之事,必当白头偕老。
宋星遥有些感慨,正自顾自想着,那边孙氏忽然惊道:“遥遥,你父亲被圣人召见了。”
“啊?”宋星遥大为诧异。
宋岳文只是兵部司库,芝麻绿豆大小的官,哪来面圣机会?
“说是因为你,圣人特意宣召你阿爹进宫面见,又有兵部尚书的美言,圣人对你阿爹很满意,有意擢升,闻及你阿爹最擅制器,特令你阿爹领兵部军械坊匠人主持研制督造攻城重器,你快来看。”孙氏喜得扬起手中信纸道,“这可是你阿爹半辈子的梦想,他早有一套重器蓝图未能付诸现实,如今终于有机会一展抱负。”
宋星遥手里的葡萄却“咚”一声滚到地上。
若她没记错,上辈子宋岳文有机会参与研发督造重器,是在她十八岁嫁人那年,也只是参与而已,到她十九岁那年才正式领职主持,半年时间造出军械,成为国之重器。
而宋岳文恰就是因为这套军械图纸流放岭南的。
这辈子……事态发展的速度加快了?
她怔怔的看着自己的手。
因为她的关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