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天的火光把视线染成橘色, 到处充斥着摇曳不安的火苗,恍恍惚惚间像那一世雷电交加的夜晚,同样是绝境, 生死一线之间, 宋星遥没有惊讶。她本来就死了, 这一世重生像个不切实际的梦,会不会死亡才是最真实的存在?
她不知道,但她却没有了恐惧, 逆来顺受接受这个已经出现过的结局。
直到那双手臂把她抱起。
她仿佛被惊醒的人, 觉醒了求生的本能,疯狂地蜷入那人怀里,汲取他身上的湿意凉意来消散自己皮肤上的灼热刺疼与恐惧。
他是谁?
她想知道他是谁。
宋星遥努力睁眼,可四周只有火,一团又一团, 抱着自己的人,竟慢慢走向另一团火焰,她转身抱住那人,想阻止他的步伐,可他并没停止,宋星遥揪住那人衣襟,被那人抱着, 穿透火焰。
跳动的火苗化作烛焰, 黑暗中一对燃烧的龙凤烛正烧到眼眸,烧化的烛蜡一滴一滴流下, 像血红的眼泪。她突然间又能看清了, 自己穿着嫁衣, 与那人在龙凤烛前相向而立。
这分明是喜气的画面, 却无缘无故带着悲凉。
宋星遥心里不痛快——这是她第二场大婚?这辈子她要么不嫁,若一定要嫁,就嫁爱自己的人,不许悲凉,不准难过,不能和上辈一样。
她有些愤怒,转身拿起不吉利的龙凤烛往地上一掼,火烛砸在对面的人身上,腾一下烧着他的衣裳,她慌张地冲上去疯狂扑火,那人只是静静站着,面容被火焰覆盖,就像蜡烛般,被熊熊大火烧化,化成一滴一滴烛泪,流淌在地上。
不知为何,她觉得很痛。
宋星遥被痛醒。
眼前归于黑暗,身体发沉,她有些分不清现实梦幻。
关于出嫁的梦,她好像做过两次,
第一回 ,梦到自己嫁给赵睿安,第二回……梦到新郎是救自己的人,但他被烧成烛泪……
没有一个是好梦,宋星遥忿忿不平,后知后觉地抬手在眼前在晃了晃——黑的,什么都没有。
她吓得把梦丢开,挣扎坐起后用双手扒到眼睛上,摸着包扎得厚实的布条,开口想唤人,嗓子眼却像砂砾磨过般痛苦,出口的声音又涩又哑,根本听不清说了什么。
“我的遥遥,你总算醒了。”
第一个在她耳边响起的声音是母亲孙氏的,宋星遥被她一把搂住,嗅到母亲身上熟悉的香味。
自己没死,真的被人从莫宅的火场里救出来了?!
“乖女儿,眼睛没事啊,没事。殿下给你请了全长安最好的大夫瞧过了,眼睛嗓子只是被烟熏到了,敷几天药,再喝几天汤药,就能痊愈,你别担心。”孙氏见她手伸在半空,话又说不出,便抱着她安慰。
宋星遥忽又想起什么,疯狂摸自己的脸。
知女莫若母,孙氏忙按下她的手,只道:“脸也没事,没被烧着。身上烫了几处,伤口不大,都上过药了,没事啊。”
宋星遥这才安下心来。
脸还在就好。
她这是回家了?
四周走动的脚步声渐渐多起来,燕檀和荔枝的声音也跟着响起,端汤端茶侍候洗漱的一拥而上,闹了半天,宋星遥才连说带比划,弄清楚自己现在什么情况。
她还在公主府。公主府地方大,条件好,所以赵幼珍虽然通知了她家人,却没让把她送回家休养,而是给安排在更大的双雁楼中,并将她母亲接来,又把燕檀、荔枝二人调来贴身照顾她,另再送了六个侍女过来,一共八个人服侍她一个。
普通的公主……也就这样待遇了吧?
刚醒过来宋星遥被嘘寒问暖的大阵给整懵。
她脑中被乱糟糟的问题塞满——她想知道宫里如何,莫宅如何,皇后太子与李家,还有林宴他们如何了,还有谁救了自己。可昏迷了三天三夜,她只靠流食维持,没醒多久就又头晕眼花地躺了回去。
躺了片刻,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她听到有人行礼的声音:“长公主。”
竟是赵幼珍亲自来了。她刚从宫里回来,闻得宋星遥转醒,未及更衣就过来探望。
宋星遥掀被要下床行礼,被刚巧进来的赵幼珍制止:“不必多礼,你有伤在身,躺着吧。”
她这才被扶回床上躺好,沙哑道:“谢殿下恩。”
“你可好些?”赵幼珍的声音听来十分温和,比往日更添关切。
宋星遥点点头,站在一旁的孙氏便代她道:“大夫说伤势无大碍,休养几日就好,只是熏坏嗓子,这几天不便说话,还望殿下海涵。”
赵幼珍道:“不妨碍,好生休养,若有什么需要便同本宫开口,公主府的府库随时可开。”说着她又按住宋星遥的手。
宋星遥反手一握,艰难开口:“殿下……宫里……”
那边孙氏知道她们欲谈正事,叹口气带着燕檀和荔枝二人退出寝殿,赵幼珍这才道:“已经没事了,多亏了你。”
权势剧变,争的是朝夕时间,多亏宋星遥的急智,才有了这三天翻云覆雨般的结局。
事实上,赵幼珍一早已在圣人面前提及韩家旧案,韩青湖又来得及时,勾起圣人旧伤,于是下了秘旨彻查韩家之事,林宴又早就把所有证据都收集妥当送给赵幼珍,只等翻案,再加上李家这几年在外头背着圣人犯下的那些事,足够让李家永不翻身。可不想皇后不知从何处得到了消息,为怕这些事暴露,竟早一步动手,设了毒局,打算孤注一掷,索性助太子纂位,因此下/毒谋害圣人,又将连美人下狱,控制了病中的皇帝,还趁公主入宫探视圣人之际下手……打算把所有障碍一次性铲除。
也幸亏宋星遥从十五皇子的画和狸馆的消息里看出端倪,早早给林宴通风报信,又涉险救人,这才让他们在最短的时间之内,破了皇后和李家的毒局。
赵幼珍难得的耐性,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一桩一桩说给她听。宋星遥听得心惊胆颤,手揪紧丝被,若是脸上没蒙布条,现在这双眼应该瞪得老大。她虽然身处漩涡之间,但做那些事时也没想太多,事后听来,才知这一环扣着一环,有多凶险。
“如今圣人已经安全,青湖亦被救出,由她贴身服侍圣人,我估摸着她立下大功,位份还会再升。皇后与太子被圈禁,李家被查抄,所有罪证均已呈给圣人,只待过些时日召告天下。”赵幼珍摸摸她的头道。
毒害圣人纂夺皇位,这本就是抄家灭族的死罪。
当年韩家获罪,也正因此。韩妃私通外人,毒害圣人,残杀皇嗣,韩家与夺储失败出逃在外的皇四子勾结谋反等数罪并发,当诛九族。
如今查明,当年韩妃与韩家之罪,皆是李家与皇后构陷。
韩家如何被灭的,李家也会一样。
宋星遥怔怔听着——这段事上辈子也发生过,差别在于,时间和过程都不同了。
真的如她所料,由林宴主导,早了整整四年。
除此之外,不同的还有……
“林宴是韩家嫡长孙的身份,圣人已经知晓。”
宋星遥一惊,忍着咽喉不适,问道:“那他现在?”
“放心吧,韩家既然洗刷冤屈,圣人自有圣度,他不会有事,只不过大火那夜他赶去莫宅,因后背伤口裂开失血过重晕倒宅中,被裴远抬回,如今还在昏迷。”赵幼珍道。
宋星遥蹙眉。
后背伤口?
是了,县主往他后背刺了一刀,但他说伤口不深,并无妨碍的,莫非是安慰她?县主那一刀用了全力,想想也知道不可能轻,她怎就相信了他?
数念闪过,宋星遥懊恼自己被他三言两语给骗过,虽然依当时情势,就算她知道也并不能改变事态发展,但她就是懊恼。
恨恨捶了下床,她又道:“那……谁救的我?”
“是……”赵幼珍看着她的脸,缓缓道出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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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睡了一天,吃了些粥,宋星遥的体力才渐渐恢复过来,能够下床走动。
她身上没受伤,恢复起来也快,只不过因为视线受阻关系,走动的范围有限,身边需要有人陪着。在屋里闷久了,她被扶到双雁楼园子的凉亭里。贵妃榻一摆,她往榻上一倒,孙氏又切了许多时令鲜果,拿银签子戳着喂到她嘴边……
春风轻轻吹,风中有芍药花淡淡香气,十分舒坦。
长安大局已定,宋星遥百务撒手,若不是还牵挂着某些人,倒也快活如神仙。
在榻上眯了一会,她又有些无聊,探手去摸银签子,想戳块果子压压嘴里泛起的药苦。第一下没摸到,很快就有人戳了颗渍果送到她唇边,她笑嘻嘻地启唇含了,只当是母亲在旁,于是涎着笑脸往那人身上一粘,用半哑的嗓音喊了句:“阿娘疼我。”双臂一张,竟把那人抱个满怀。
那人手一松,银签子落地,哭笑不得地被她抱住。宋星遥双臂压了压,发现母亲腰围不对,“咦”了声拿头蹭蹭那人前胸——平的?
不是她母亲?
还是个男人?
宋星遥一个激凌要撤,不想被那人按住后脑,只听他戏谑道:“女儿真乖。”
“……”宋星遥又想骂他了。
可是赵幼珍说,是他把自己从火场里抱出来的,这么看来,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理当供奉起来,但赵睿安这德性,她真的……没法同他正经。
两个荒谬的梦突然闯入脑中,她又想起梦里韩恕,赵睿安的脸。
她着嫁衣,嫁给了赵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