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含章

宋星遥今日本没打算来善婴堂,荔枝交代的东西原要带回家让祁归海跑一趟,为的就是怕遇上裴远,没想到被赵睿安打乱了计划,既然来都来了,应该不会像头次那么巧再遇裴远,偏偏就跟撞邪似的,还是叫她遇见裴远。

自从元夕夜后,宋星遥已有数月未见裴远,他也没再往宋家送过东西,她听她阿兄提过,裴远很受上峰器重,被委派重任前赴江南,回来就要提拔,所以没功夫再玩那些讨好的小把戏。宋星遥巴不得和他划清界限,后来又去了公主府,更加不可能遇上裴远,因此也就将这人丢到脑后。

如今又在善婴堂碰上,这一碰还同时遇上两个前世仇家,宋星遥的唇角瞬间就落下,再一想林宴提过的裴远喜欢自己的事,她总不自在,对他所谓的“喜欢”也信任不起来,只觉这里里外外都透着不对劲,恨不得离得越远越好。

但今日既然碰上,她临阵脱逃也不可能,少不得扯起些微客气的笑,冲已然走到面前的人颌首行礼。

“听说你去了公主府,今日怎有空到善婴堂来?”裴远问她。

“这两天我休沐,荔枝托我带点东西给善婴堂。”宋星遥淡道,又见林晚一脸的冷漠,半丝笑意俱无,全不似前几次遇见那么假意亲热,也不知是出了什么妖蛾子。

林晚起初给她几分脸面,不过是为了打听自家阿兄的事情,又兼误会阿兄与她之间有些瓜田李下,如今既无瓜葛,她不过是个小官的女儿,又在公主府做个侍候人的女官,连伪装都懒得,自不屑搭理,只朝赵睿安敷衍地行过礼,道了声:“东平世子。”

赵睿安看看宋星遥,又看看裴林二人,嚼了丝意味不明的笑,只弹弹手示意免礼,也不说话,许是姿态过于狂妄,惹得裴远沉下脸,冷道:“原来是东平世子,久仰大名。”

“怎么?阁下听过我的名号?”赵睿安这才正视裴远。

“世子之名远播长安,街知巷闻,在下怎会没听过?今日竟大驾光临这小小善婴堂,当真难得。”

长安城关于赵睿安的传闻并不好听,裴远看似乎恭维,却非好话,只换来赵睿安一记轻笑。

“我今日只是给遥遥充当车夫,不值什么。”赵睿安摊摊手,说得云淡风轻。

裴远听他叫宋星遥叫得亲昵,拳头已经悄然攥起,还没开口,便被宋星遥打断。

宋星遥不是傻子,听这两人的言语交锋,已然嗅出其中的硝烟气息,虽不知所为何事,也心生不妙,忙道:“我们的事情已经办妥,现下还有要事在身,先告辞了。”语毕行个礼,转身拽拽赵睿安衣袖,示意他赶紧离开。

赵睿安捋捋胡子,跟着宋星遥走了。裴远站在原地,一动未动地目前二人离去,直到林晚声音响起:“裴远哥哥,她对着世子和对着你,分明就是两副面孔。东平世子什么样的人?她竟也甘愿委身……”

“够了,你闭嘴!”裴远的拳已攥得骨节泛白,他怒喝一句,再未顾及林晚情绪,转头进了善婴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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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离得远了,裴远和林晚都通通不见了踪影,宋星遥才松口气,恢复常态。赵睿安盯着她半晌,好笑道:“没想到啊没想到,你年纪小小,竟还是个如此招摇的人。”

瞧裴远刚才一副要把他生吞活剥的表情,真是让人……啧啧啧……

一个誉满全京的林宴不够,还添个长安新秀裴远?他真是小看她了。

宋星遥不知林宴这茬,只道他说裴远,非常不悦:“你自己招摇,别把我想得同你一样。我和裴远面都没见过几次,萍水相逢都谈不上。”

“哦……”赵睿安意味深长地应道。

他在夸她而已。稀世珍宝争抢的人自然多,招摇些也无可非议,不过林宴和裴远似乎是好友吧?这倒是有趣了,要是他再凑一脚,这浑水会不会被搅得更有趣些?

宋星遥瞧他笑得一脸坏样,立刻道:“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赵睿安眯了眼:“你倒了解我了?知道我在打坏主意?”

“你这笑一看就要使坏。”一点都不难猜,宋星遥瞪他一眼,快步朝马车走去,没两步被他拉住。

“回来。”赵睿安道,“走错方向了。正事没办呢?你还欠我一杯茶,这边走!”

宋星遥这才想起自己答应请他上茶楼,又想着已是午饭时间,索性用了饭再回家,便同他去了西市最贵的一间茶楼,挑了二楼沿街位置,要了壶好菜,又推赵睿安点菜。赵睿安哪是客气的人,拣了全楼最贵的菜狠狠点了半桌子,看着宋星遥捂着荷包肉疼的表情,笑着前仰后合。

他是痛快了,宋星遥疼死了。

那厢,裴远办完事从善婴堂出来,身边已经不见林晚。因他朝她发了火,林晚怕是负气而去,再不肯理他了。裴远心情烦躁,一个人漫无目在西市走着,路过西市最大的茗铺时不经意间抬头望了一眼,便见雪白垂缦之下临栏而坐的宋星遥与赵睿安。

这就是她说的正事?和赵睿安在这里喝茶耍乐?

裴远冷笑着望去。

她捧着茶苦着脸看着对面坐的赵睿安,虽非笑靥,表情却生动鲜活,全然不似对着他时的冷漠疏远,仿佛他与她之间隔着一堵高且厚的城墙,难以逾越。他不知她为何只对他一人这般无情,私心也不愿相信她是嫌贫爱富的人,但……林晚说的那些话过耳入脑,依旧像刺一样,扎在心上。

盯着看了许久,裴远才迈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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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睿安这个车夫太贵,宋星遥表示请不起,在自家大门前千恩万谢打发走了这尊大佛,这才带着燕檀一起抱着东西,小跑进家。

二个多月没回家,回了家就是撒欢的猫儿,不再似在公主府那般小心翼翼度日,生怕行差踏错半步就前功尽弃,宋星遥心情畅快非常,钻进孙氏怀里一阵撒娇,又剥了荔枝亲自喂给母亲,把孙氏给哄得左一声“我的小心肝”,右一声“我的小祖宗”,只差没把她揉成面团。

母女两说了好一阵体己话,宋星遥才回了自己屋,一进屋就将祁归海给叫来问话,只曾素娘之事。她不在的这段时日中,曾素娘果然又来过一回,祁归海按她吩咐的,没让宋岳文与她打照面,宋星遥便放下心。

日暮时分,宋梦驰回来,已是一身威风凛凛的金吾卫玄甲衣,看着越发英武起来,人也似乎变得内敛了几分,看来军营就是能练人。宋岳文到天擦黑才回来,一家四口人在庭院里摆了饭,热热闹闹吃了许久方散。

宋星遥爱极这样的日子,越发坚定自己先前的想法。

休沐的时间只有三天,这三天里,孙氏想尽办法给宋星遥补身子,一日三餐汤水不断,宋梦驰给她买了一堆零嘴让她带着,宋岳文倒还拿着严父的架子,只是把她叫进书房,细细询问她在公主府的一应事务与日常,知道她游刃有余后才总算放心,末了只道了声:“总归是长成大姑娘了。”

一半心疼,一半感慨,都是身为人父的矛盾心情。

三天休沐转眼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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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日一大早,宋梦驰就在当值前将宋星遥先送去公主府。宋星遥入府后直奔小耳园,一番休整之后,她的干劲更足,满心都是如何管理小耳园的想法,先前因为朝雪出事及照顾十五皇子而被耽搁的小考核也要马上着手。

时间尚早,小耳园内却已传出几声欢快笑语,已有侍女早早起来饲猫了。宋星遥一边向燕檀交代事务,一边迈过月门进了小耳园,正巧迎面遇上何姑姑。

“六娘子回来得刚好。”何姑姑朝她笑着颌首,“狸楼的洪掌柜今日来向殿下禀事,正好托我给娘子送这匣子东西过来。”

宋星遥从她手中接过木匣,边道谢边随手打开,木匣虽说不大,可入手却很沉,里头放着本账簿,下面整整齐齐码着六锭黄澄澄的小金元宝,足有五六两重,是这两个月狸楼那边的分红,数目不小。

她大喜,昨天出去一小笔,今天又进一大笔,算来算去荷包又充实了。

何姑姑又道:“娘子进屋把东西放下后便随我走一趟吧,殿下召见。”

宋星遥阖起木匣忙塞给燕檀,只让她好生收起来,自己则不敢耽搁,连屋也不进了,只道:“既是殿下召见,现下就过去吧,不知殿下在何处召见?”

“含章阁。”

宋星遥却是一愣。

整个公主府,能走动的地方她已经都走过一遍,唯独那含章阁,却是无召不得入之处,那是长公主处理政务,召见幕僚下臣议事,亦或接待入府参拜的朝臣之地。

《易传》有云,“含章可贞,以时发也。或从王事,知光大也。”

含章二字,藏着赵幼珍的野心抱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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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幼珍处理政务,面见幕僚下臣,一般都在晨起后思绪最清醒的时刻,逢五休二,往复不歇,雷同圣人上朝,今日亦不例外。

她人虽在长安,各地耳目却多,消息并不比圣人滞后,对大安时局了若指掌。

听完诸君呈禀商议之事,已是巳时中,赵幼珍这才挥手令众人退下,只道:“清阳,洪娴留下,其余人散了吧。”

彼时宋星遥已经跟着何姑姑在含章阁外等候了大半个时辰,站得腿脚酸疼却不敢懈怠,远远窥见含章阁半敞的槅扇中垂手肃立的男男/女女,满心敬畏,只觉圣人临朝也不过如此吧。

待得众人鱼贯出来,三三两两相偕退出含章阁,何姑姑才带着宋星遥往含章阁走去。宋星遥有点紧张,她没见过这场面,又觉自己今日打扮颇为失仪,早知要来这里,她就该先梳洗更衣才是。何姑姑瞧出她的拘谨,笑着安慰了句:“别紧张,没事的。”

宋星遥这才笑笑,在入阁之前深吸口气,强自镇定下来,迈进阁中。

含章阁其实是座小宫殿,不像公主府其他地方布置得奢侈华美,暗哑沉重的色泽透着与别处不同的庄严郑重来,虽说摆设不多,却依旧充满气势。阁内正中设有云座,赵幼珍就坐在上面,着一袭厚重华服,与平日风流妩媚的打扮截然不同。

宋星遥品出几分隐约的天家气势,不敢直视,走到阁内便垂头收目,双手合抱,俯身而下,行了天揖,再不是女子的万福礼。

赵幼珍一时没开口,宋星遥的礼不动,沉住气。

半晌,她才听赵幼珍浅淡却蓄着威严的声音:“宋六娘,前些日子你将小十五照顾得很好,皇后与贤妃十分欣赏,有意召你入宫服侍十五殿下,入宫后你就是正六品的女官,你可愿意?”

宋星遥大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