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过午, 宋星遥折腾大半天还没吃上饭, 心情依旧大好,还没走到小耳园, 就遇见正停在半道上等自己的荔枝和轻渠。
二人悬了半天的心总算放下, 一左一右簇拥到宋星遥身边。宋星遥夸荔枝一句:“幸而你机伶,没让他们把猫抱进去。”
“我那不是谨记娘子定下的规矩。”整个小耳园,荔枝是最听宋星遥话的一个人,连燕檀有时都要打趣她是宋星遥的跟屁虫。
“娘子,我觉得这事有些蹊跷。”斟酌了片刻,轻渠忽小声道。
“可不是,千弦来得那么巧,就挑着你去绘珍馆不在园中的时机,朝雪朝云她们又那么刚好一个个都避了出去, 只留我们两个在园里, 倒像是安排好的一般。”荔枝道。如今缓过神来再想这整件事,慢慢就品出不对来。
前头就是小耳园, 宋星遥将脸上的笑容一收,她心中已经有数, 带着荔枝与轻渠朝小耳园行去,还未进园, 便听园内传出几声争执。
“宋娘子吩咐过,几位娘子暂不可出园。”燕檀双手叉腰堵在园门口。
朝雪正带着朝华双芙两人与燕檀对峙, 朝云站在旁边, 也不知该帮哪一头。
“笑话, 我们又不是犯人,为何不能出园?”朝雪气道。
“就是,不过同为公主府的女侍,谁又比谁高上多少?少拿女官的身份压人,正经的官阶都没挣上,在我们这里耀武扬威什么?你快让开!”朝华牙尖嘴厉,也是个说话不好听的。
燕檀挺起胸脯,死死镇在园门前,道:“高不高那得殿下说得算,殿下让我家娘子管着小耳园,就没有官阶那也比你们高上一筹,有本事你和同殿下说去,让殿下撤了我家娘子的职?只要她一天还是小耳园的主事,你们就得听她一天的话,她说你们不准出园,你们就是不准出!”
朝雪怒极,向朝华使个眼神,朝华会意,上前就要推搡燕檀,那厢朝云急忙阻止,正是一团混乱之际,园外忽冲进来两个人,只管将朝雪朝华往里推去,燕檀瞧清来人,惊喜道:“荔枝?轻渠?”
“这个点儿,你们要上哪儿去?”冷冰冰的声音响起,宋星遥跟着荔枝二人进来,面无表情开口。
朝雪瞧见她们三人安危无恙地归来,脸色微微一变,朝华却是个藏不住的,立时惊道:“你们怎么回来了?”
“我们不回来又要去哪里?朝华娘子不如与我说说?”宋星遥似笑非笑望着朝华。
朝华被她看得心虚,又自忖失言,忙垂头悄悄看了眼朝雪,只换来对方一记白眼。
朝雪定定神,道:“娘子回来就好,我们几人正想出园办些差事,不想燕檀娘子却堵在园门口不让我们出去,说是娘子吩咐过的。请问娘子,我们犯了何过,要被关在园中?”
“差事?什么差事?是打算出去探听消息?”宋星遥微微勾唇。
朝雪极力保持镇定:“娘子的话我不懂,春雨潮湿,有两只狸奴生了癣,我们只是去内务库要些药而已。”
“你们可知今日在迎仙台发生了何事?迎仙台今日来得全是皇亲国戚,乌将和沉梦贸然闯入惊扰贵人,惹得殿下震怒,下令彻查此事,荔枝轻渠照管不力被扣,我这个小耳园管事必也受牵连,地位不保。你们想打听的可是这些?”宋星遥不与她争辩,只是慢悠悠走到众人中间说道,“我早就已经说过,小耳园诸人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们为何从未听进心中?关上园门,你们要争便各凭本事,真能耐的凭本事把我挤下来,我无话可说,但出了园门就绝不容许私斗!”
她边说,目光边从几人脸上扫过,朝华仍是垂着头,朝云亦有些心虚,只有朝雪依旧不驯地与她对视。
“我带着荔枝轻渠回来,你们很失望?你们自以为高明,想凭着那点手段不惜陷害同僚搏取上位,可你们又可知,差一点点整个小耳园都得为今日之事陪葬?贵人是那么好利用的?其中若出一点岔子,谁都逃不掉?”宋星遥冷眼看着朝雪。
“娘子,捉贼拿赃,凡事要讲证据,我们做了什么事要被你如此污陷?”朝雪咬住不松口。
宋星遥朝燕檀示意:“别堵着门了,让她们出去打探打探寒家兄妹和千弦梓语的下场。”
朝雪还没反应,朝华却用双手捂住唇,惊恐地抬头——不止寒凌,连殿下身边最得宠的寒苏郎君也……到底出了何事 “有人借小耳园的狸主生事,险些惊扰抓伤贵人,殿下震怒,今日亲自处置寒苏寒凌二人,如今曹将军正在审千弦梓语,想必要不了多久,她们就该招供还有哪些共犯,譬如……是谁配合她们设的局,是谁将我今日行踪透露给她们……”宋星遥轻轻一叹,有点惋惜,“再等等吧,曹将军也该派人来拿人了。”
荔枝与她对视一眼,打心里佩服她的演技,便也配合道:“应该快了,我听说曹将军审人的手段残酷狠辣,娇滴滴的娘子可撑不了多久。不知道我们这边的人,能撑多久?”
话刚落,朝华已经“扑通”跪到地上,道:“娘子,此事与我无关,是……是朝雪姐姐,她与梓语交好,常在一块说话,你今日的行踪,是她告诉梓语的,也是她带着我们出园,把荔枝轻渠留在园内,她……她还许我一只赤金镯子,让我帮她……”
朝雪已然脸色煞白,再装不出镇定,抬脚就想踹朝华,一面骂道:“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脚没招呼到朝华身上,她就被荔枝撞开。
朝华已从衣襟内摸出一只细细的绞丝镯,颤抖着递过头顶,宋星遥扫了一眼,未接,只朝燕檀道:“把朝雪同朝华先分而关入左右耳房,证据收好,稍晚些请内务处的过来。”
燕檀领命,与荔枝和轻渠二人自去押人,宋星遥不再过问,任由朝雪在身边不甘心地骂骂咧咧,自己进了屋子。她已累了大半日,当真是心力交瘁,现下只想歇会。
回了屋子,她先灌两大杯水,饭也没吃就和衣躺在临窗的锦榻上小憩。闭上眼什么也不想,思绪放空,她迷迷糊糊睡过去,不知躺了多久,她被燕檀推醒,睁眼时,窗外天色微暗。
“娘了,快起来,殿下召见。”
“什么事?”宋星遥一下子惊起。
“说是十五皇子要见你。”燕檀扶起她来,“来请的人还在外头,你可快些。”
宋星遥懵懵站起,忽然想到什么,忙推燕檀:“你请来人转告殿下,待我要沐浴更衣后再过去。”
“你让殿下等你?”燕檀不解。
“你放心,殿下自然明白。”
她抱了半天猫,身上这衣服沾了不少猫毛,还是沐浴更衣后过去才妥当,免得又诱发小皇子喘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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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星遥以最快的速度沐浴更衣,头发以篦梳细细耙过,确认身上没有多少猫毛残留后,这才提灯匆匆去了长公主的寝殿。
路上引路的侍人已经告诉她,宴席虽散,诸皇子已然回宫,不过十五皇子赵睿启因为身体的关系,今夜留宿公主府,被安置在长公主寝殿的西殿内。
抵至西殿外,隔着半条长廊,宋星遥就听到敞开的殿门内传出的声音。
那是长公主的贴身侍女婉嫣的声音,饱含无奈:“十五殿下,咱们乖乖将汤药喝了好吗?”
里头并没赵睿启的声音传来,却有匆促的脚步声,宋星遥走到殿门前才看清,四岁的赵睿启正躲在桌子底下,手里紧紧攥着桌布,咬紧了牙关不肯出来,也不肯喝药,待到有侍女俯身爬入桌底要抱他,他却又像只滑溜的泥鳅般跑出来,钻到花格角落里。
婉嫣头疼万分,直到听见宋星遥的声音,她才如获大赦般转头:“六娘子,你终于来了!”
“公主殿下呢?”宋星遥并没在屋里看到长公主。
“殿下被小殿下闹得头晕,已经回寝殿休息了。”婉嫣拭拭额上的头,又道,“也不知小殿下是认生还是被医官针灸吓到,现在不肯喝药,饭也用得少,我实在没办法了,见他一直在提猫,只能将你找来一试。”
语毕她又向赵睿启道:“小殿下,喵喵姐姐来了,你不出来看看?”
赵睿启看看她,又瞧瞧宋星遥,忽然从角落里冲到宋星遥腿边,抱着她的小腿就不撒手,只道:“喵喵。”
玉雪可爱的小脸带着希翼的眼眸,宋星遥压根没办法拒绝,她俯身抱起小皇子,轻拍他的后背道:“小殿下要看猫猫?”
赵睿启仍不开口,只是拼命点头,小手把宋星遥的脖颈搂得死紧。
“六娘,小殿下不能碰猫的。”婉嫣提醒她道。
宋星遥点头:“我知道,有分寸的。”一面又与赵睿启聊了两句,他虽然角不开口,却也渐渐松懈下来。
婉嫣也跟着松口气,只道:“六娘,我瞧小殿下挺喜欢你的,今晚怕要辛苦你照顾小殿下了。长公主那边还等我回去服侍,我实在不能久留。”
一听要她照顾赵睿启,宋星遥却也心虚:“婉嫣姐姐,我没照顾过孩子,我……”
即便她有些与孩子相处的经验,但这样彻夜照顾孩子,却不曾有过。
“不妨事的,稍后会调一个人前来帮你,外头也有值守的女侍,要水要食只管遣她们,医官今日也宿在临近的馆阁,有事唤一声便可。殿下的药每隔两个时辰喝一次,今晚还差两遍。若是可以,再喂殿下喝些粥,他今日吃得不多。”婉嫣交代完注意事项,又安慰宋星遥两句,就带着屋里的两个女侍离去。
宋星遥拦之不及,眼睁睁看着婉嫣阖门而去。
屋里只剩她和赵睿启,她有些紧张,把小皇子抱到锦榻上坐着。见人都离开,赵睿启才动动唇,道:“喵喵,姐姐,我要喵喵。”
“小殿下,你看外头天都黑了,喵喵也要睡觉的 ,它们都睡了。”宋星遥哄他,“你先把汤药喝了,我明天带你见喵喵可好?”
赵睿启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要,你们骗人,老是骗人……母妃的喵喵不在了,母妃去找喵喵也不回来,我……我要喵喵……”
说着说着,他嘴一扁、眼一红就要哭。
宋星遥慌忙哄他:“小殿下,别哭别哭!”可她边哄,他的眼泪边下来,怎么都控制不住。她只好一面继续哄人,一边想说好的派人帮她,那人怎还不来?
正值宋星遥无可奈何之际,门口忽然传来低沉脚步声,殿门被人轻轻推开。
宋星遥只道是帮自己的人来了,头也不回就道:“姐姐快来,小殿下在这里。”
身后的脚步声慢慢靠近她,刚过垂帘,赵睿启忽然打了个哭嗝,离奇地止住了哭泣,宋星遥大感惊讶,转头望去,却见身后站的哪是什么姐姐……
“小殿下,下来站好。”略带威严的语气,清亮的嗓音。
赵睿启又打个哭嗝,从宋星遥腿上爬下,站到榻边,垂手静立,一双眼仍是红通通的,像个可怜巴巴的小团子。
“你……你……”宋星遥是非常惊讶的。
“你不知道吗?我是十五皇子的启蒙老师。”林宴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