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说起赵睿启的喘症, 宋星遥还得谢谢林晚, 若非因为林晚,她不会知道未来帝王的宿疾。林晚入宫之后发生过一件事——赵睿启生母早逝,本由娴妃代为抚养, 娴妃宫中便养有狸奴,只不过赵睿启不受宠爱,平素见这个母妃的机会不多, 一直也就相安无事。有一日却不知为何,他入宫给娴妃请安时, 正遇狸奴发狂, 赵睿启不止被抓伤, 还诱发了喘症。那一症凶险, 赵睿启差点没挨过去, 皇帝也因此动怒,最终将赵睿启改记在林晚名下,又重罚了娴妃。

现在回想, 那一次的事, 像极了林晚的手笔。一箭双雕之计,既得赵睿启,又拉下娴妃。娴妃, 可是皇后的人。

然而知道赵睿启有喘症的人应该不多, 公主府上怎会有人利用此事大做文章?

宋星遥想不通,她脑袋动得飞快,动作也非常快, 并没因为回忆而耽搁时间,她匆匆起身朝园外走去,一边问朝云:“他们走了多久?往哪个方向去的?”

“走了不到半刻,往南边抄小道走的。”朝云回道。

宋星遥点点头,脚步未停,只吩咐道:“燕檀,你留在园中,等朝雪几人回来后,不准她们再出园。”

一边说,她一边疾步走了。瞧着宋星遥凝重的神情,朝云惴惴不安地问燕檀:“只是抱两只狸奴过去,顶天了也就扰到贵人玩乐,应该……不至出大事吧?”

燕檀也不知宋星遥为何这般着急,但她在外人面前向来不拆自家娘子的台,当下瞪了朝云一眼,故作神秘恐吓道:“你说呢?那边都是皇子,万一有个好歹,小耳园的人有几条命赔?蠢货。”

朝云被说得背后冷气直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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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府弯弯绕绕的园林小道不少,两侧都是叠石绿植掩映,既幽静又隐蔽。宋星遥来公主府虽有一段时间,但要完全认清这些小道仍旧不能,追出一段距离她就在往南的岔道口处停下脚步。

迎仙台离小耳园大概也就一刻钟的路程,荔枝她们应该快走到了。

宋星遥有些着急,正想该往哪条路走,后背忽然被什么细小硬物打了一下,她低头望去,见是颗小石子。心内飞快闪过什么,她仰头道:“可是伍念将军在此?”

远处的树上果然飞来一人,朝她拱手俯身:“伍念见过娘子。因不知娘子是否愿意见到在下,所以出此下策与娘子打招呼,还望娘子见谅。”

宋星遥心道这大该是上回见过面后,伍念回禀了林宴,因见她态度抗拒,林宴交代过伍念,若非必要别出现在她面前。但今日他主动打招呼,必然事出有因,想来与荔枝有关。

“伍念将军言重了。”时间紧迫,宋星遥没功夫犹豫矫情,只朝他问道,“你今日叫我,可是因为荔枝?”

“正是。”伍念点头道,“实不相瞒,在下安排了两个人在小耳园附近巡查,以确保娘子安危。才刚下属来报,有人带着娘子园中的荔枝轻渠二人抱着猫去了迎仙台,抄的小路,有些不太对劲。我已命人跟着她们,特在此等候娘子。”

“你知道她们往哪里走的?可能带我赶上?”宋星遥道。

“属下领命。娘子,得罪了。”

宋星遥只听伍念告个罪,身体已然一轻,竟被他扶肘腾起。

她深吸口气,按下心中恐高情绪,睁着眸随伍念朝远处腾跃而去。

四周草木天空匆匆过眼,也不知多少个起落之后,宋星遥终于在迎仙台外的眠仙林停下。脚刚落地,宋星遥就一阵晕眩,有些犯呕,几个深呼吸后才逐渐平复。

“娘子,他们就在前面。”伍念道了声,人已隐入草丛间。

宋星遥知道他不便『露』面,便点头道声谢,自往前走去。

眠仙林是迎仙台外的观景园,与迎仙台侧面的月门相连接,荔枝、轻渠果然都在,但情势却与宋星遥想得不一样。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寒苏那老娘们派来的!少拿贵人来压我,想让我们把猫交给你,门儿都没有。”

荔枝的声音传来,十岁的她竟将比她大出不少的宫装少女反剪双手扣在地上,疼得那少女嘤嘤直叫。宋星遥捏捏眉心,她低估荔枝了,荔枝并没上当,只不过这孩子机伶是机伶,未免也太鲁莽了些,就这样把人压在地上,委实叫她哭笑不得。

看打扮,那少女应该就是朝云说的舞姬千弦,这件事料来和教习寒苏脱不了干系。

宋星遥暂时松口气。

“荔枝,你别……别打了……”旁边传来双渠急得快要哭出来的声音。

轻渠就站在月门前,眼眶已经急红,她一个人抱着两只成年大猫很是吃力,猫儿被抱得不舒服也开始挣扎,轻渠已经控制不住,没等宋星遥上前,两只猫就从轻渠怀中跳到地上,往两个方向窜走。轻渠急急按住其一只,另一只却是顾之不及,她当下就把眼泪急了出来。

“抱好沉梦,乌将交给我。”

宋星遥的声音宛如天籁,她神兵天降般出现,让轻渠惊喜地大唤:“宋娘子!”

荔枝也同时转头望去,只瞧见宋星遥一片衣袂,她已追着乌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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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将是只『毛』『色』纯黑的啸铁,体型劲瘦,是长公主府上最敏捷的狸奴,野『性』未全驯,时不时还能到园里叼回猎物,什么老鼠兔子之类,全不是它的对手。长公主最爱它的野『性』,早就吩咐过不准太拘养它,因此这乌将被养得越发灵敏,只要放出去,一般人很难追上。

宋星遥跟着乌将跑出一段距离,就见乌将窜过草丛消失了踪影。她有些着急,不过好在观景小园不大,她多走几步,就看到乌将停在园中的小鲤池畔,它注意力似乎被池中彩鲤吸引,一动不动站着。宋星遥心中刚一喜,忽又瞧见离乌将四五步之处,一个锦服孩子脚步蹒跚地靠近乌将。

那孩子四五岁年纪,生得玉雪可爱,藕段似的手正朝乌将伸出……

“别碰!”宋星遥瞧得心惊胆颤,想也没想就冲过去,几个箭步冲到孩子身边,在他将要触及乌将之时,将孩子捞到怀中。与此同时,旁边另有一人闪身而来,本也是要抱孩子,却因宋星遥快了一小步,他没抱到孩子,伸出的手臂却是连宋星遥带孩子一起给搂到怀里。

纤细的腰肢一入手,那人就是一怔。

宋星遥气喘吁吁抱着孩子,先是定心,而后才回过神来,抬头只望见赵睿安那张灿若星月的脸庞。

四目相对,二人呼吸微滞。

身畔鲤池忽然传来几声“哗啦”水音,乌将已经朝水池出爪,打算捞鱼,第一下没成功,被鱼给逃了。宋星遥抱住的孩子却搂着她的脖子使劲摇起来,『奶』声『奶』气地喊:“喵,鱼……”

宋星遥和赵睿安各自惊醒,赵睿安飞快缩手,将手背到身后,用力握了握掌——掌心有点发烫。

宋星遥退开一步,不及多想,头被孩子摇得发晕。

“喵喵,鱼鱼。姐姐,小启要喵……”孩子本指着乌将一通“喵喵”『乱』喊,说得大概是“猫猫”,见宋星遥没反应,急得冒出一个整句来。

赵睿安倒是稀奇了:“小殿下,原来你会说话啊?”

一声殿下,坐实这孩子身份。

如宋星遥所料,他果是尚为稚子的十五皇子赵睿启。那一世的赵睿启,坊间传闻是位大器晚成的皇子,幼年启智比普通人都慢,到了六岁上才会说上一句囫囵话,如今看来……也不是真的。

赵睿启一手搂着宋星遥脖子,一手捂了嘴含糊道:“英娘不让说话。”

他话中那个英娘,大抵是贴身照顾他的人,『乳』娘一类。宫里的孩子,没有亲娘照拂,是要比普通人家的孩子更艰难。

宋星遥一听便知,这极可能是他身边的人教他的藏拙自保办法,又与赵睿安对视一眼,什么都没说,只拍拍赵睿启的背道:“小殿下,你去哥哥那边,我给你抓猫猫,可好?”

赵睿启闻言马上点头,朝赵睿安伸手,赵睿安没好气地接过他,伸指一戳他脑门:“早知道不带你这小祖宗出来玩了,净给我惹麻烦。”

今日宴席,太子与三皇子将年幼的赵睿启给带了过来,孩子不耐烦坐在席上,呆了半天就闹着要出来,赵睿安看他可怜,就牵他出来玩玩,没想到一个晃眼的功夫,这孩子就跑到水池边上,还要抓猫。

那厢,宋星遥已经悄然走到乌将身后,乌将的注意力全在池中游鱼上,压根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正要探爪再捞,后颈已被宋星遥擒住,它“喵呜”叫起来。

宋星遥不顾乌将湿哒哒的猫爪,飞快将乌将抱入怀中,转身面对赵睿安。

“看不出宋娘子的身手挺灵活的。”赵睿安笑道,那话听来不知是说笑还是嘲讽。

赵睿启还是想要猫,半身已然探向宋星遥,宋星遥却没上前,只温声朝赵睿启道:“小殿下,猫儿脏了,碰不得。”

赵睿启不依,赵睿安拍了拍他的屁股,不悦道:“赵睿启,看看得了啊,别碰!”赵睿启被他训了一句,倒也老实下来,不争不吵,就委屈地看着宋星遥。赵睿安想起刚才宋星遥搏命抱开赵睿启的模样,唇角勾出意味深长的笑:“宋娘子,我与你倒是有缘,三番两次因猫撞上。这位是十五皇子,他深居宫中,你是怎么知道殿下不能碰猫的?”

宋星遥抱着猫远远站着,只回:“世子,我不知道你说的这些。此猫野『性』未全驯,又在外跑了半天,一则沾了污泥在身,二则也恐它抓伤旁人,是以不敢让殿下接近。”

赵睿安只盯着她瞧,仿佛要从她身上看出朵花来,唇边的笑忽然落下,沉声道:“今日这里宴请贵人,你既然知道此猫野『性』未驯,却还让它跑到这里?万一冲撞贵人,该如何是好?”

“是我失职。”这次,宋星遥没有辩解,干脆承认。

赵睿安见她竟然没有辩解,倒又浮起促狭的眸『色』,道:“也罢,幸而没有闯祸。这样吧,你给我说两句好话,这事我就当没发生,如何?”

宋星遥便觉此人有些无赖,然而小辫子在人家手里攥着,该服软的时候就别硬刚到底了,当下换上妩媚却并不真诚的笑容,朝他道:“今日之事,都是六娘之失,幸而有世子爷在此。世子爷有如天兵神将,英武非凡,实乃当世难逢之君……”

赵睿安被她几句话说得浑身一哆嗦,平心而论这马屁拍得一点都不高明,听来甚至假到不行,但不知为何由她嘴里说出来,就是带了几分叫人通体舒爽的畅快。娇娇软软的声音听不够似的,他受用非常,正听得高兴,不妨旁出来一群人。

“宋六娘子,小耳园的人在迎仙台前与舞姬起了争执,如今俱已带往驰楼,曹将军请您去一趟。”曹清阳的属下拱手道。

宋星遥只能随他离去,赵睿安抱着十五皇子,他正被她那几嗓勾得痒痒,还没过够瘾就被打断,心里不高兴,于是朝十五皇子道:“小殿下,走,带你瞧瞧热闹去,如何?”

四岁的赵睿启只知道拍掌大笑,点头连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