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挑人

用罢午饭,宋星遥回小耳园小憩, 脑中不断回想林宴适才提议的合作。直到燕檀进来请她, 说是何姑姑来了,她才暂时放下思绪出了屋。

何姑姑不是一个人来的, 她身后并排站着三个娘子,都穿着公主府统一的襦裙。见宋星遥出来, 何姑姑含笑上前, 彼此行过礼, 何姑姑才道:“宋娘子, 这三位是原先就在府内照管殿下爱猫的女侍,朝雪, 朝兰, 朝华。”

她每道出一个名字, 就有一个娘子上前向宋星遥行礼。宋星遥一边颌首回礼, 一边不动声色打量这三个女侍。叫朝华和朝兰的女侍年纪与宋星遥差不多大, 脸上还一团稚气, 朝雪则看起来比她们要大不少,二十出头的模样,容貌最好,举止礼仪都丝毫不差。

见完这三人, 宋星遥客气说了两句话, 便让她们各自忙去, 自己则随何姑姑出了园子, 去专为小耳园烹制猫食的厨房看看。

“何姑姑, 我瞧朝雪年纪不小,她来公主府应该颇久了?”路上,宋星遥打听起朝雪来。

“朝雪十岁进的公主府,在府中已逾十年,从最低的女侍做起,在府内好几处都轮过差,两年前才开始照管狸奴。如今也算是府里的老人,和各处都熟,在殿下面前又常露脸,说得上话儿,在府里有几分体面,朝兰朝华都是后来进府跟着朝雪的。”何姑姑听她只问朝雪,眸中露出两分赞许,“实不相瞒,小耳园去年重修建,那时府内皆传小耳园的女官位置是朝雪的。”

宋星遥笑笑,毫不诧异——刚才见这三人时,她就已经瞧出。朝雪年岁最长,容貌最佳,只是对她虽然举止礼仪不差,但多少透出些不经意的傲气来,而朝兰朝华这两个又总频频望向朝雪,似在看她示意。想来朝雪资历最老,年纪也兰华二人长,平日里三人间自然以朝雪为首,早将小耳园视作囊中物,如今平白降了个女官下来,怕是心中多有不服。

“朝雪娘子既有资历,又有能力,我初来乍到,来日少不得多请教她。”她想了想方开口,又谢何姑姑,“多谢何姑姑提点。”

“无妨。这些事即便我不告诉你,你也能从他处打听到,与其让你听到捕风捉影的事,不如我亲自与你说清楚。你要明白一点,殿下行军出身,最不喜欢后宅勾心斗角那套。在公主府里,你有真本事往上爬绝无问题,但若耍弄阴谋心机烦到殿下,那可就不好了。”何姑姑淡道。

“六娘知道了,必谨记于心。”宋星遥道。

看起来,长公主给她出了个不大不小的考题。

宋星遥不由想起莺香来——她曾经觉得自己从一开始就打发莺香这个做法再正确不过,如今却又觉得自己欠缺考虑。其实就算打发莺香,她还会遇到很多的人,比如今天的朝雪朝兰朝华,以及马上要挑选入小耳园的新人,每一个人她都不知底细,更不能预测未来会发生什么,她无法保证每个人的忠诚度,也不能确定会不会再遇到第二个莺香。那么为何她非要将莺香打发呢?

若是当时她选择留下莺香,善用她的能力,保持警惕,会不会更好些?毕竟,就算没有莺香,她也无法保证其他人的忠诚。

驭下之术,是门学问,看来她还得多琢磨。

“宋娘子,厨房到了。”何姑姑的声音打断宋星遥的沉思。

小耳园单配的厨房挂在园外,虽然不大,但五脏俱全。听到何姑姑的声音,厨房里的人都放下手中活计,垂手听训。何姑姑便介绍了宋星遥的身份,又将人一一介绍给宋星遥。

厨房归厨娘关蕙管,没有副手,只负责狸奴和其它宠兽的食物,不单归小耳园。

现下在厨房内的,还有三个杂役小厮,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年,他们负责小耳园的杂务重活与厨房的日常采买,今日正好将食材送到厨房,宋星遥望去,都是新鲜的肉类。

公主府的狸奴饮食,比普通人家还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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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马观花看了遍与小耳园有关的地方,见一遍小耳园的人,宋星遥又跟着何姑姑去挑空缺的饲猫侍女。

新进府的侍女都统一在秋观园内集中学习,等到规矩教得差不多才会让各处管事或女官来挑人,这一拨新招的侍女约有二十来人,年纪都在十岁到十五岁之间。宋星遥到的时候,已经有别处的管事在挑人了,何姑姑便让她暂候正堂旁的花厅内。

说话声音从正堂传来,是个尖尖高高的女人声音。

“那是公主府上的舞乐教习寒苏,专为殿下培养优伶,她的兄长乃是殿下身边最得宠的郎君之一,寒凌。”何姑姑便借饮茶的空隙向宋星遥说明,语毕又蹙眉,“不过她怎会来此挑人?”

宋星遥听她言下似有疑惑之意,才要问她,却听正堂里传来个熟悉的声音。

“我是来做侍女的,不是来做优伶的,我不要去陪那些肚满肠肥的老男人,不要跟着你这妖婆!”

宋星遥一怔,那边很快响起掴掌声,跟着便是寒凌厉声:“放肆!进了公主府,可由不得你!”

“我就不要!”带着孩子气的声音再度响起,紧接着就是阵脚步声,那人似乎想逃。

宋星遥飞快站起——那声音她再熟悉不过,是荔枝的。

她匆匆几步走到花厅的垂帘下,正要看个究竟,不妨前面一个人影冲来,与她撞个满怀。

“宋姐姐?!”撞到她怀中的人抬头,看到她又惊又喜,飞快缩到她身后,“姐姐救命。”

宋星遥还没机会开口,正堂内已又走来几人,当前那位身材高挑袅娜,五官有些异域的浓丽风情,生得极美,只是眉目间有些苛刻厉色,看着不是好相与之人,不消说,正是寒苏。

寒苏看到宋星遥身着下品女官服制,停下脚步,冷然道:“你是何人?”

“寒教习,这位是殿下新招的小耳馆女官宋六娘。”何姑姑忙上前一步道。

“我道是谁,原来是那个靠逢迎拍马进府的宋六。”寒苏闻言冷冷一笑,并没将她放在眼中,“不过是个给猫铲屎的小官,劝你识相点让开,把这小丫头交出来。”

她一边说,一边又朝身后下属示意:“去,把人抓回来。”

宋星遥不知这二人间有何过节,想先打个圆场,不想对方连说话的时间都没给她就已上来抓人,荔枝在她身后左闪右避避不过去,又觉连累了宋星遥,于是咬咬牙从她身后窜出,往门外冲去。

寒苏的人与秋观园的人同时追去,可荔枝在街巷间混惯了,像条泥鳅似的滑溜,一时半会竟难抓着,一丛人在秋观园的庭院里追逐起来。宋星遥与何姑姑也一起追到庭院内,看着眼前乱相,宋星遥一时半会也拿不出应对办法,正心急着,不想却被战火波及,叫人混乱中狠狠撞了一下,往后踉跄而倒。

她退了几步,后腰忽然被人扶住,后背亦靠到一个坚硬如石的怀中。

“闹够没?”不怒而威的声音响起。

沉冷的女音瞬间压场,所有人都在停下步伐。宋星遥飞快转头,看到身后站着身着玄黑罩甲的人,此人腰别长刀,猿背蜂腰身材颀长,长发高束,头戴羽冠,乍一看像个男人,长眉厉眸,面容秀英,左颊上却有道数寸长的细疤,凭添一股凌厉。

“见过曹将军。”

宋星遥听到身边的人齐齐躬身,包括那寒苏在内,她在脑中飞快一搜,想起个人来。

长公主赵幼珍的养女曹清阳,乃是长公主从战场上救回的遗孤,自幼便随殿下南征北战,得她亲自教导,长大后掌公主府戍卫之责,领公主府精锐禁军数千,是公主最信任的人,一辈子未嫁,乃是大安朝为数极少的女将之一。

思及此,她忙退开几步,亦向曹清阳行礼。曹清阳并不看她,只问发生何事。秋观园的管事上前,将前因后一说,曹清阳方望向寒苏:“寒娘子,殿下早已立下规矩,凡府中优伶皆不得从府内女侍中挑选,亦不可逼迫良家子,你若要挑伶人,该去烟巷采买。”

权贵往来,优伶必不可少,公主府亦不例外,只不过赵幼珍早有规矩,进府为伶以色艺侍人者,需得对方自愿,否则绝不可强迫,同理,府中那些小郎君亦如是。

寒苏闻言面色微变,改口道:“那我挑个女侍回去总可以吧。”

“寒教习,据我所知,贵处人手已经满员,不得自行增添,若是您人手不足需要,必需先向内务处报备申请。您可有内务处的名额许可?”何姑姑上前慢悠悠道。

寒苏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望上曹清阳时,却又一弱,只道:“也罢,这人我不要了。”说着往秋观园外走去,行了两步又回头道,“只不知,我不要的人,谁敢收!”

语毕,她迈步离去,再未回头。

这话,她望着宋星遥说的,言中威胁之意在场每个人都听得出来,宋星遥面无异色,只问何姑姑:“如果这些侍女没人挑走,会如何?”

“三轮挑选都无主的,会被遣送出府,发派到公主名下各个产业为婢。”何姑姑回道。

长公主名下产业很多,田地庄园别院铺子——不过从这里被遣出的人,一般不会被派到好地方,多是送去远郊的村子,一辈子就当个粗使的丫鬟。

宋星遥看着荔枝一瘸一拐走过来,脸上青青紫紫都是刚才弄伤的,她斟酌了片刻,朝何姑姑道:“小耳园所缺人手,可以挑她吗?”

何姑姑眉头微蹙,似不太满意她这个选择,但到底没说什么,只道:“可以,但娘子要考虑清楚。”

这节骨眼上要走荔枝,相当于惹下寒苏,这对初入公主府立身未稳的宋星遥是件麻烦事。

“我想得很清楚。”宋星遥需要一个自己人,荔枝的能力,她了解。

何姑姑便不再多劝,倒是曹清阳开了口:“此人在公主府内喧哗厮闹,又以下犯下,按律当罚。”

虽然镇慑住寒苏,曹清阳也没放过荔枝。

宋星遥看了眼荔枝,荔枝已将刚才这番话听到心中,飞快跪到地上,自己认罚:“只要能留在府内,我愿意受罚!”

曹清阳却只看宋星遥。

话已至此,宋星遥已是荔枝的上锋,她需得拿出态度,当下向曹清阳行礼颌首:“既是公主府的规矩,自要按府内规矩处置,我没有异议。”

曹清阳道:“按律究办,杖责十五。”

宋星遥点点头,没有求情,只是望着荔枝道了句:“处置过后,还劳烦将她送去小耳园。”

语毕,她又进了正堂,去挑剩下的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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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长公主斜倚锦座,半闭着眼听何姑姑禀事。

何姑姑只将白天发生的一一上禀,闻及在秋观园内发生的事,长公主忽发笑声。

“何姿,你觉得六娘如何?”

何姿是何姑姑闺名,她闻言只道:“禀殿下,属下觉得六娘子有几分识人眼光,虽说年纪尚小,行事待人倒还沉稳老练,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小娘子。”这些,从她一眼看出朝雪的问题就可以知道,何姑姑是有些欣赏她的,然而她话锋又一转,“不过秋观园内的事,她鲁莽了,为了一个侍女惹到寒娘子,不值。”

长公主摩挲着腕间戴的一只血玉镯漫不经心开口:“没什么值不值得,想做大事的人,胆要够肥。本宫给她出个小难题,她给自己惹个□□烦,倒也有趣。有本事能解决,就是雄韬伟略,没本事解决,那就是鲁莽冲动,这些看的都是结果而已,本宫当年不也如此过来的。”

“殿下教诲的是。”何姑姑垂手聆听。

旁边却传来一声男人朗笑:“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姑姑如此上心?我倒也有些兴趣了。”

长公主侧眸望去,只见赵睿安站在多宝格下,一边把玩着格上螭龙双耳炉,一边冲自己笑得没个正形,她斜横一眼,懒道:“睿儿,别打她主意。”

“哦?为何?我堂堂东平王世子,世子妃的人选可还空着。”

“她背后有人护得紧,你就别凑这热闹了,给我老实点,莫坏我好事。”

赵睿安“嗤”了声,自己心中琢磨着,不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