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长公主春宴尚有两日之隔时, 玄云却突然起病。
这病来得又急又凶, 白天去了趟狸奴馆,回来当夜就频频呕吐, 又不进食, 到最后吐的都是胆汁, 把宋星遥急坏。
按规矩, 为确保贵人们的安全, 这些被抱去参加长公主春宴的猫儿,需要先到狸乐馆修剪指甲, 梳理浮毛, 再检查有无疾病后。确认猫儿身上没有传染病,皮肤无恙,指甲剪妥才能得到通行证。宋星遥今日就将玄云抱去狸乐馆例行检查, 怎料回来之后玄云竟突起急病。
“燕檀,你将猫交给狸乐馆侍从时, 可有发现什么异常?”宋星遥看着奄奄一息趴在地上的玄云问道。
这瞧着像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并无不妥。只是白天带猫去狸乐馆查验的小娘子很多,馆内侍从将猫抱走后才逐一查验, 我……我在外头等着, 并没留意。”燕檀也急坏了,白天宋星遥不得闲,是她抱玄云去的狸乐馆。
“罢了,给玄云喂点水。夜里你我轮流看着, 明日一早, 你我再去趟狸乐馆。”宋星遥沉道。
狸乐馆有全长安最好的兽医, 即便不为查明原因,她也要带玄云过去诊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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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宋星遥就带着玄云亲自去了狸乐馆。
因为合作猫食之事,宋星遥先前常跑狸乐馆,馆内上下都已认得她,也不需要她出示猫牌,就将她迎到了二楼雅座。不多时,洪掌柜亲自前来。
“来人,将钱先生请来,再把昨日替玄云查验的人找来。”洪掌柜听完前因后果,当机立断道,转头又安慰宋星遥,“六娘子不必担心,钱先生是馆中最好的大夫,玄云不会有事的。”
宋星遥点点头,仍旧心疼地看着无精打采趴在篮中的玄云。稍顷,钱先生与一个青衣侍从同时进来,燕檀垂头朝宋星遥耳语:“就是他。”
二人冲他们行了个礼,钱先生就走到旁边替玄云诊治,这厢宋星遥和颜悦色问那侍从:“小兄弟,昨日你替玄云查验之时,可有发生什么?”
青衣侍从想了半天方道:“回娘子话,并无不妥。小人将猫儿抱到后堂便着手查验,全依馆内规矩,便是有喂食,也是用馆中猫食,就是娘子所制的鱼骨。”
为了在查验时安抚猫的情绪,馆中人员有时会给猫喂些零嘴,好令猫配合,这并无问题。
宋星遥还待再问,钱先生替玄云初查后插嘴道:“猫儿应是误食某些东西,才导致出现此症状,只是不知误食了什么。”
“你再好好想想。”洪掌柜闻言又问侍从。
侍从又仔细回忆许久方道:“小人确实不曾给猫儿喂食它物,不过当时人多,李家三娘子曾经进来过,说是想看看大伙的猫儿,对玄云特别喜欢,在旁边逗留许久,她当时倒是拿着串葡萄在吃,不知有没有……”
“葡萄?”宋星遥眉头大蹙,“哪个李家?”
“应该是礼部员外郎李家的娘子。”洪掌柜道。
宋星遥目光落在玄云身上,抿唇不语,寒气直冒——葡萄?!
“猫若是误食葡萄,确有可能导致呕吐腹泻,若食之过量,甚至会危及肝肾。不过我瞧玄云虽然神色蔫蔫,但已未再呕吐,状态稳定,并无恶化迹象,若果真误食葡萄,料来食得不多,应该吐尽。待我给玄云开副汤药灌下,再观察看看。”钱先生又看了看玄云道。
“有劳钱先生了。”宋星遥没斥责那侍从,只向大夫道谢。
洪掌柜又安抚宋星遥:“六娘子若是还信得过洪某人,不如将玄云留在馆中,以便钱先生观察诊治,我必派信得过的人亲自照看玄云,不叫外人接近它。”
“也好,洪掌柜的为人,我自然信得过,如此便要劳烦馆内诸位了。”宋星遥转而向洪掌柜致谢。
洪掌柜按住她的手:“六娘客气了,本就是馆内监管不够,才引发此事,该当我们向你赔不是才对。”语毕她语锋又一转,“只不过如此一来,明天你便无法带玄云赴殿下春宴了。”
玄云急病,宋星遥只顾着猫,倒没想到春宴,被洪掌柜一提醒,才想起明日就是春宴首日,玄云一时半刻好不了,她空手赴宴怕是得不到殿下召见……万般筹谋皆落空。
想了想,她忽道:“洪掌柜,我家中还有一只猫,要不我换只猫……”
“六娘子,带入春宴的猫儿,需得先入猫谱,这是规矩。”洪掌柜摇头道。
“洪掌柜,你先看过我的猫儿再说。”宋星遥咬咬唇,转身吩咐燕檀,让她归家速将崽崽抱来。
洪掌柜听她将话说成这样,也只能暂时作罢,只等她那猫儿抱来看过再拒绝。那厢钱先生给玄云抓了药煎成汤水,宋星遥不放心,一边守着玄云一边想玄云误食之事。
礼部员外郎只是五品小官,且无实权,葡萄乃是西域贡品,眼下亦非葡萄季节,外头有价无市,李三娘一个小官的女儿如何拿到的?还能如此肆无忌惮地拿在手中吃?
明日就是春宴,这摆明就是冲着她来的,不想让她带着玄云参加春宴。
她回忆自己最近到底招惹过哪些人,想来想去,就只有一个卢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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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玄云喂过药,安安稳稳睡去,宋星遥的心才落下,燕檀已将崽崽抱到狸乐馆中。
“这便是你家的第三只猫儿?去年怎不带来参加狸会?”洪掌柜坐在桌旁,边啜茶边笑道,心内却想着该如何婉拒宋星遥。
“这只是去岁七月刚得的猫儿,参加狸会那时还未满半岁,怕它太小,就没让来了。”宋星遥笑着回她,一边让燕檀将装猫的藤篮放到桌面上,亲自挑去扣着盖儿的藤扣。
一只小猫爪迫不及待攀上篮沿,先是磨磨爪,而后舒张肉垫,粉色的五梅掌像狸乐馆最漂亮的小点心,隔空就能挠得人心痒痒,恨不得捏上一捏才罢。洪掌柜还没开口夸,藤盖就被毛绒绒的脑袋顶起,一团蓬松的白毛出现在缝隙间,那颜色与玄云一般白,长度却更长。
喵——
崽崽的脑袋从盖子里钻出,前爪搭在篮沿上,小狮子般张嘴露出尖牙,雄纠纠气昂昂地叫起来,声音还带着未散的奶气,又凶又奶。
“这猫……”洪掌柜见过太多猫,一见崽子眼就一亮,这的确是只干净漂亮的猫。
“临清狮子猫。”宋星遥边说边将崽崽抱出,合上藤盖,将崽崽放在盖子上。
崽崽初生牛犊,不怕人,舔舔爪站起,抖了抖毛。
“果然狮猫。”洪掌柜伸掌轻摸崽崽的额头,仍未改主意,猫虽然漂亮,但也不算特别,若是拿来参加狸会自然能拿个好名次,但要打破规矩,却还……思及此,她刚要斟酌拒绝的话,忽然间呆住。
崽崽抬起头,小小的猫脸上一双硕大的杏仁眼占了三之其一的面积,又大又亮,宝石珠子一样。
一边蓝,一边金。
“这猫?!”洪掌柜“腾”地从椅子上站起,不可思议看着崽崽。
“异瞳狮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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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的春宴,从三月初十开始,陆陆续续将会持续到五月初。春宴的地方就在曲江池畔的绘珍馆,那是先帝赐给公主的行宫,不仅风景迷人,能饱览曲江春景,宫内更是豢养无数珍奇异兽,又因长公主喜欢狸奴,里边专门建了座狸仙宫,比狸乐馆要大数倍,用来饲养长公主的爱猫。
除此之外,长公主还养了不少优伶舞姬。为了博公主一笑,这些伶人自编自排出了狸戏,仿猫形猫态为舞,惟妙惟妙十分好看,全长安独此一家。
还没到绘珍馆,燕檀的心已经飞了。
这趟宋星遥赴宴,祁归海是进不了绘珍馆的,只有燕檀随行。她一大早就起来收拾随带的东西,忙进忙出竟没一点怨言。
“娘子,随行物什已经备妥!车马也候在门外,三郎他亲自送你过去。”准备妥当后,燕檀才去催宋星遥。宋星遥的丫鬟只她一人,她去忙着收拾东西,宋星遥便只能自己收拾自己,如今也不知道打扮得怎样了。
寝间的门被推开,早春的风灌入,屋内悬挂的纱幔飞起后渐渐落下,窗口斑驳的光影下,站着盛妆的少女。
同为女人,燕檀看得一怔,呼吸都停了两拍。
宋星遥是漂亮的,这一点毋庸置疑,然而长安漂亮的小娘子太多,便如花海一般,哪朵花不美?不过因着不同的家世各有加持罢了,那一世宋星遥未将心思花在取巧打扮之上,纵是美的,也如鲜花泯于花海,不曾留名。
这一世却不同了。
论衣裳首饰,她绝比不过长安的高门贵女,所以她拜白三娘为师,不仅仅是为白三娘的妆扮之术,也为白三娘那一手独门秘技——绘彩。
“走吧。”
直到宋星遥的声音响起,燕檀才相信眼前的少女是自家主子。
“娘子,你今日……”燕檀呆呆看着她从自己身前走过,目光落在她薄如羽翼的纱襦下那朵几乎要从锁骨上开出的芍药花久久未能移开,半晌才道,“好美。”
“是吗?谢谢。”宋星遥轻提裙摆,缓步出了绣楼。
屋外春光正灿烂,照着她高挽的仙髻,盛开如花的裙摆,与带着一点张扬的,年轻的,笑靥。
她如愿以偿,看到自家兄长与祁归海短暂失神的惊艳目光。
很好,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