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十来天就是除夕, 家家户户忙着置办年货年礼,东西市迎来一年里生意最好的日子。宋星遥也忙,今日是腊月十五,狸奴会的终赛日, 她一大早就起来准备。
该带的零嘴带上,该备的逗猫物件备上,再最后给金宝和玄云梳一次毛,将掉落的浮毛尽可能的去除, 检查指甲是否修剪, 耳朵掏没掏干净, 给他们各又洗了回脸,宋星遥忙得连早饭也没吃。
长安已下了数日雪, 院内积雪没过脚踝,燕檀搓着手呵着气跑进屋, 先在炭盆前烘烘手, 才将把手上东西递给宋星遥,边给边抱怨:“娘子,这裴远什么来头?三天两头地让小荔枝往家里送东西。”
燕檀递来的是个花篮,里面是筐半开的茶花, 粉白二色交杂。天寒地冻的要找温室鲜花并不容易, 也不知道裴远是怎么寻着的,不过宋星遥可没兴趣知道, 她接都没接便道:“不是让你交代荔枝别送了?怎么没完没了了?”
“交代了, 没用。”燕檀委屈, 把花随手一放,又道,“娘子,你说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隔三差五送这些小东西来。娘子,咱家虽然家规松,但男女私情这块你可得稳住,千万别犯诨,万一有事我是不会替你隐瞒的,更不会助纣为虐。”
主子要是同人有私情,第一个倒霉就是她这贴身侍女,燕檀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宋星遥。
这么直接的丫鬟也是少见了,说好的主仆情深呢?
宋星遥一阵无语,最后道:“以后他再送东西来,你直接处置了吧,别送到我眼皮下。”
她和谁也不能和杀自己的人有私情啊。
“要说这送礼,还是林公子送得好。”燕檀的叨叨并没就此停住,又对比起了林宴。
林宴和裴远不同,借着宋梦弛的由头,隔三差五也送礼过来,都是些实用的东西。有时是新鲜的鱼肉蔬果,送到宋府就被厨子炖成大锅菜,等到宋星遥吃进肚里才听说来历,已经来不及拒绝了;有时是时兴的布料,不单给她,送宋家全府,里面总夹杂着一两匹鲜亮的面料,孙氏有年纪的人用不上,只能给她……
而对燕檀来说,吃到嘴里穿到身上的东西,当然要比不中用的花花草草更实在。
“燕檀……闭嘴!”宋星遥大清早就听到这两个人,恨不得把花堵上燕檀的嘴。
燕檀总算不说了,二人手忙脚乱一通才将所有事物准备齐全,宋星遥这才拿上手炉,套上鹿皮小靴,精神抖擞地带着猫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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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市的狸乐馆二楼雅室已经重新收拾,整了块红毯台出来,底下茶座围开,已经坐了不少人,多是长安的小娘子,叽叽喳喳地好不热闹。几个视野最佳的好位子却都还空着,专为高门贵女所备。
宋星遥要了个普通位置,坐下后就将猫从藤篮里抱出,掏出随身带的猫零嘴先安抚玄云金宝的情绪。周围的小娘子见到玄云和金宝觉得漂亮,便主动过来打招呼,发现她自制的烤鸡脯肉和鱼骨十分兴趣,一边交流养猫心得一边讨要零嘴秘方,宋星遥一一说了,没多久就都打成一片,也算以猫会友。
桌子被围得水泄不通,突然间有个声音轻轻响起:“我记得卢侯府的七娘子,也有一只尺玉宵飞练,是这届的夺冠大热门。”
“是啊,也是这个月上的谱。她一个候府千金,本来就能参加殿下的春宴,跑来这儿与我们抢什么名额?”另一人不悦附和道。
在座娘子大部分都与宋星遥一样,出身普通官宦人家,甚至于还有些只是爱猫的平民百姓,除了因为喜猫的原因聚集在此外,也为了争抢来年能参加长公主春宴的十个名额。
永昌长公主可算是整个长安乃至整个大安朝的女子表率,身份尊贵,手握重权,府内纳门客谋士数百,文韬武略不逊男子,若能得殿下青睐,跟在殿下身边教养学习,那对长安城的娘子来说,简直算是比见到皇后还要荣耀的事,即便不入殿下的眼,能进长公主的春宴长长见识,结交些权贵也是好的,来日都是说亲时的筹码。
可长公主的春宴不是人人都有资格进的。春宴的帖子只送给长安的贵人,像她们这样的出身是拿不到名贴的,因此只能另辟奚径,这狸奴会就是途径之一。
宋星遥知道她们说的卢七娘子是谁,那是宣平侯卢家的嫡女卢晶蕊。这位可是个嚣张跋扈的主儿,比林晚还要任性三分,林晚在外人跟前好歹还能收敛收敛性子,卢晶蕊却是不折不扣的女霸王。不过说来也怪,卢七娘这样谁都看不上的爆脾气,却偏偏和林晚成了手帕交,外人多少觉得不可思议,宋星遥却明白个中原因。
卢七娘喜欢林宴,为了借林晚接近林宴,所以刻意讨好林晚,林晚虽然与她姐妹相称,也不过虚于委蛇罢了,哪有什么真感情?
那一世,卢七娘可差一点就嫁给林宴,听说宫里准备赐婚,皇后懿旨都已拟定,却被县主抢先去宋家提了亲。县主情愿要个小门小户的儿媳妇,也不同意林宴与卢家结亲。若与卢家结亲,林宴不啻于有了个强大帮手,但县主情愿赶在宫里颁旨前头急急定亲,也不同意卢林结亲,倒是让宋星遥费解,即便林宴并非林家子,可也不必如此吧?
算了,她那前婆婆的心思太深,她一向猜不中。
思绪跑远,又被她急急拉回,说来卢七娘身份高贵,根本无需借狸会参加春宴,更不是爱猫之人,那她来此为何?
宋星遥正琢磨着,忽闻身边又响起几声窃语:“快别说了,人来了。”
小娘子们的声音马上就歇下去,宋星遥从几人的缝隙间看到楼梯口处上来一群人。头一位着玫色抹胸暗金纹的齐腰裙,满头金翠,生得明艳照人,正是卢七娘。她并非独自前来,身边还跟了位小娘子。
那小娘子并不像卢七娘这般打扮得光彩夺目,不过着一袭家常襦裙,她眉目清浅,肌肤如玉,生得仙女一般,生生将卢七娘衬得俗了。
宋星遥深深吸口气——既来长安,总归要碰面的,她要冷静。
那小娘子不是别人,正是林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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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七娘与林晚一来便坐在整个区域最好的位置上,两人自顾自说着体己话,也不与旁边其她娘子说话。
没多久,狸会正式开始,狸乐馆的掌柜请上三位替猫掌眼的猫师,一字在长桌后排开,这才开始叫人。参加狸会的猫儿共有一百一十三只,已经事先按照毛色、岁数等做出个大概区分,先以一年内的幼猫与一到三年的成猫及三年以上的猫划分,再按大致毛色分组。
宋星遥的玄云正好和卢七娘那只划到同组,并且排在了卢七娘之后。
送猫上台的是卢七娘的侍女,宋星遥则亲自抱着玄云站在一侧,暗暗打量卢七娘这只叫飞烟的白猫。
飞烟很漂亮,若单从外貌来看,兴许比玄云要更漂亮些,但奇怪的是飞烟的神态有些不对。按宋星遥两辈子对猫的了解,以及在雷九那儿所见所学来说,猫与人一样有各自独特的个性和脾气,或内向或外向,有的温驯,有的顽劣……这只飞烟不知为何,显得有些暴躁,不停的想要脱离侍女的怀抱,目光涣散且恐惧,却被侍女死死按在怀中。
宋星遥蹙蹙眉——狸奴赛比得不止猫的形态,也比猫的性情,以飞烟的表现来看,胜出的机率很小。
她正想着,侍女已将飞烟抱上赛场,飞烟竟安静下来,头不停蹭着侍女的手,忽然乖巧可爱起来。宋星遥觉得怪,侍女的左右手不知何时戴了副丝绸手套,手套有些泛青,不是染料的颜色,倒像浸过什么似的。
飞烟被抱到赛桌上,依旧蹭着侍女的手,露出种种憨态,瞅得猫师与座下一众小娘子都笑了起来,卢七娘亦得意扬唇,转头和林晚说话:“你说你阿兄也来了,我怎么没瞧见他人?”
林晚摩挲着手炉,慢悠悠道:“他最近总搜罗猫的玩意儿,前两天又隐约提起这狸会,也不知打算做什么,我只是猜测而已,也就因为你与我交好,我才同你说起这些,可不保证她一定在这里。若是见不着他,你可不能怨我。”
卢七娘打趣一声:“哪能啊……”话没说完,就听赛台上传来一声尖叫。
飞烟不知何故突然暴躁,正拿雀翎逗飞烟的猫师被它一爪子挠在手背上,顿时划出三道血痕,飞烟也从桌上跳下,钻入桌底,弓背朝着人露出尖厉猫牙。
场面有些失控,台下不少人都站起张望,卢七娘也失去笑容,台上更是乱成一片,掌柜忙唤人来替猫师包扎,侍女急着抓猫,用力按住飞烟后颈,狠狠朝飞烟的头扇了一掌。
那一掌,看得宋星遥差点气炸肺——那巴掌一看就是习惯性动作。
侍女重新抱回猫,待要再放上赛台,却被台上猫师摆手叫停,只道已经品鉴完毕,侍女只得讪讪将猫抱回。不多时,骚动平息,比赛继续,轮到宋星遥的玄云。
玄云已被安抚得很好,并不惧人,站在桌上时抬头挺胸姿态优雅,任人抚摸,面对雀翎的逗引或扑或跃十分矫健,是所有猫中表现最好的那一只,看得猫师频频点头。
两个时辰转眼过去,所有猫都已经展示完毕,掌柜拿着厚厚一叠名单站在上台宣布胜出的十只狸奴。
金宝落选了,但是玄云榜上有名,至于卢七娘的那只飞烟,毫无意外落选。接下去就是找个时间给十只狸奴单独绘画,再送呈长公主过目。
宋星遥目标达成,正暗自欣喜,却忽听前头传来卢七娘质问的声音:“同样是白猫,凭什么她的能上榜,我的却不行?”
这最后一句,她冷冷望向宋星遥——若宋星遥识相,就该自行退出。
宋星遥并不识相,她压根不理卢七娘,自有猫乐馆的人上前给卢七娘说法,详细解释了猫赛的规矩,又道:“结果是经过几位猫师的一致商议后才定出的,还请卢娘子见谅。”
卢七娘若是讲理的人,也不会当场发难了,闻言冷笑:“那猫是我花千两买来的名猫,你们却说它不如这只野猫?我不管你们有什么规矩,横竖今天得个让我满意的说法,否则我不会饶了你们!”
说话间威胁地望向几个猫师,那些猫师只是普通人,被她一威胁都生出惧意,怕被卢家报复,互相对视两眼后,其中有位猫师上前俯身行个礼,道:“许是我们几个没看仔细,要不再将娘子的爱猫抱来一观?”
众目睽睽仗势欺人,堂内立刻传出窃语声,可卢七娘冷冷的目光一扫,说话的人立刻都闭上嘴。
侍女已将飞烟又抱上来,正待重新品猫,却听堂内传来声清泠泠的声音。
“可笑,这还需要复看?这只猫儿当着众人之面挠伤猫师,攻击力十足,你们可曾想过,若是猫儿被殿下挑中,春宴当天送呈殿下,若然闹起抓伤公主,谁来负责?是几位猫师?还是狸馆掌柜?亦或是卢七娘子?”
宋星遥一步步从后面走上来,边走边说。
“既然诸位慑于卢娘子声威而不敢明言,那便由我来说这只猫的落选原因吧。”
卢七娘的脸色顿是阴沉得能滴下水来,旁边一直坐着的林晚亦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宋星遥,宋星遥却管不了许多,错过今年她就要再等一年,这时间耗不起,她需要这个机会,断不能叫人破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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狸乐馆二楼之内另辟有一间隐秘雅室,以屏风为挡,外间窥视不到,从里面却能将外头一览无余。
这间雅室从不对人开放,向来空着。
然而今日却坐了人。
“这女娃娃,挺有意思……”
有人倚在宽大的座椅上,用手支着头说道,她边说边笑,一笑之下,风情流转,竟叫满室生辉,座旁跪着个白衣男子,长发披爻,面如冠玉,正以青葱玉手剥了颗葡萄轻轻送进那人唇中。
那人含笑抿下,捏捏男人的下巴,笑容愈欢,眼角却一挑,望向另一个站在屏风旁朝外看的人。
“你急什么?且听她说说。”她想了想,又道,“宴儿,你很少如此急躁。那就是你提过的,宋家六娘?”
“殿下。”林宴回头唤了一声,仿佛要阻止她的下文,却又没说缘由。
那人抿唇,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