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乐馆不愧是全长安最大的育猫坊, 除了繁育贩售狸奴、提供狸奴的各色服务外,还贩售各种与猫有关的新奇有趣的物件,甚至二楼还有个雅致的食肆, 可供来客休息用饭, 食肆内有好些散养的猫儿, 性情温和并不惧人,或揉或摸皆随人意, 十分讨喜。
就连燕檀这样被迫养猫的人, 都扼制不住泛滥成灾的喜爱。
这样的地方对爱猫的人来说不啻于仙境, 唯一的缺点就是贵。宋星遥想着既然出来了,就不能太抠搜, 于是带着燕檀与祁归海上来长长见识,要了个临窗的雅座,挑了几笼小点心,安安静静的享受时光——这享受是有代价的, 宋星遥花掉了近一个月的月银。
她心疼, 想着长安城果然是个销金窟, 她这点体己钱哪里够花 坐了片刻, 楼下有人把她的狸乐牌送了上来。
要参加狸乐馆的狸奴会,她首先得登记入会,取得会藉后,再在每月十号将猫抱来参加初选, 只有初选合格的猫, 才有资格进入下一轮比试。
一轮一轮甄选, 直到最后的决赛。
狸乐牌就是会藉证明,长安人习惯称其猫牌。两指宽的木牌,牌头雕成猫形,牌身上刻着会员名字,这就是宋星遥在狸乐馆的身份证明,而按照会员消费与参与活动的累积,这个会员身份还能提高,现在的宋星遥只是普通会员而已,不过对她而言已经足够。
“谢谢。那我改天再将家中狸奴抱来请馆内猫师掌眼。”宋星遥谢过来人,将猫牌收下。
“好说好说。”那人客气了几句便离开。
了解完参加狸奴会的流程,拿到猫牌,宋星遥今日正事完成。
与燕檀、祁归海又坐了一会,把花重金点的中看不中吃的点水都消灭怠尽,勉强果腹后,宋星遥才带着二人出了狸奴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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狸乐馆的点心占肚子,被茶水化开后顶胃,把午饭都替宋星遥省了。时辰尚早,宋星遥不着急回家,便满足燕檀的要求,带着她和祁归海在东市漫无目的地逛起来。
东市的人潮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变多,街上不乏衣着光鲜的行人,有带着家眷同逛的郎君,也有和宋星遥一样自得其乐的小娘子,在各个商铺门口进进出出。
遇到感兴趣的铺面,宋星遥也逛,一开始她还捂紧荷包,发誓绝不再花一片铜板儿,可架不住东市胭脂水粉、簪钗环佩等店的诱惑,再加上铺内伙计的三寸不烂之舌和只知道拍马屁夸漂亮一点也不怜惜她荷包的燕檀,宋星遥剩下那点体己也保不住,终究是花了个高兴。
拎着东西出来,也就是一小盒新出的胭脂和抹脸的面脂,宋星遥那荷包里的钱已经一文不剩,只能感叹在长安城钱不经花,顺便琢磨着回家后如何和亲娘交代。
不知道撒娇管不管用,能不能再从亲娘手里要点零碎钱,她都已经好多年没为钱跟长辈撒娇了。
“六娘子,有人跟着我们。”
正沉浸在对“穷”的惆怅中时,宋星遥听到祁归海响在她耳畔声音,她心里一惊,下意识就要往后看。
祁归海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她身边,飞快阻止她,压低声音道:“别转头。”
宋星遥不明就里,却仍是照办,她相信祁归海。
“应该只是在这条街上活动的惯窃,我刚才瞧他在街上来来回回走了三四趟,估计在找羊儿下手,现在跟在咱们后面,现下是盯上了我们,在寻机会下手。”祁归海暗道。羊儿是黑话,指的就是那些被盯上的人,他从前跟着孙藏走南闯北,没少见过这些。
宋星遥无语。这偷儿怕不是眼瞎,没见她荷包空了吗?
能偷到什么?偷个寂寞。
“娘子不用担心,有我在,你只管走。”祁归海又道了一句就退到旁边,仍静静跟在她侧后方。
宋星遥顿感安心,冲他点点头,照常走自己的路。
又走了一小段路,恰逢前面的商铺里出来一群人。约摸是个大主顾,商铺东家带着伙计拱手将客人送出,再加上客人自己的小厮仆役,一群人就挤在铺子口的街面上,被宋星遥三人正巧赶上。
人一多,偷儿下手后就易逃,正是好时机。宋星遥瞧见阿海飞快拨开人群,不动声色走到离她半步处,正等着后头跟的那人下手,好能抓个正着,不想半道上宋星遥的脑袋忽然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她“哎”了声,正好摸到卡在鬓发间的东西,取下一看,是颗黄豆大小的石子。
她还没找到打她的人,祁归海已经比她先一步发现作怪的人,遥遥朝街侧一指。
街边蹲着个年约十岁的小姑娘,梳个双丫髻,穿着身暗色的粗麻裙,正挥着手里的弹弓朝宋星遥嘻皮笑脸地吐舌,在望见祁归海的目光时,她飞快扮了个鬼脸就一溜烟跑进了身后的暗巷中。宋星遥观其衣着,觉得这孩子并非是能出入东市的人,正有些纳闷,就听祁归海道:“六娘子,你别怪那孩子,她在给咱们示警,怕是以为我们不知道身后有偷儿跟着。”
而因为这一打岔的关系,前面店铺里出来的人潮已然散去,偷儿已经失去机会。
宋星遥恍然大悟,小姑娘是好心提醒,于是又道:“那偷儿呢?”
“走了。”祁归海说着朝后看了眼,“不知道是因为没有机会,还是怕打草惊蛇,不见了。”
宋星遥点点头,正要抬脚继续走,忽然想起什么,叫了声“不好”,朝祁归海急道:“我常听人说,街上这些窃贼偷儿是有团伙的,若是叫人搅了好事,恐怕会事后报复,刚那孩子会不会有危险?”
那孩子必然也担心这一点,所以不敢直接上来向他们示警,而是采用了这种迂回的办法。
祁归海点头:“极有可能。”
宋星遥咬咬唇。那孩子毕竟帮了她,若是因此涉险,她心里过意不去,但她又没自保之力,更遑论救人,倒是可以让祁归海去,可万一对方人多势众害得阿海受伤,她更过不去……
见她的挣扎几乎要溢出眼眶,祁归海开了口:“我去看看。娘子到旁边铺子略逛逛,莫走远,也别留在街上,我去去就回。”说完把手里东西交给燕檀,没等宋星遥说话就头也不回跟着冲进暗巷。
宋星遥叫都来不及,眼瞅着他的身影消失巷口,她无可奈何带着燕檀进了最近的一间铺子,也没心思逛,不过囫囵扫过几眼柜上货物,就将目光望向暗巷。幸而祁归海没让她等太久,半盏茶功夫就出现在巷口,手里还搀扶着那个孩子。
小姑娘曲着右脚跳着走路,没了起先的灵活,显是受了伤。宋星遥忙迎出门去,小跑到祁归海身边,叠声问:“出了何事?”
“这丫头厉害,半天下来坏了那起人好几桩事,那起人果然把她堵在暗巷里,我到的时候,她已经挨了几下子,现下我已将那些人赶走了,她受了点轻伤,不碍事。”祁归海道。
“那你呢?”宋星遥又问他。
“我没事。”祁归海温和笑了,又道,“扶她去马车上坐着吧。”
“我也没事!”小姑娘挺起胸脯,“不用坐。”
“小小年纪就会逞强!”燕檀回了她一句,从祁归海手里扶过她,四人一起,直往马车走去。
片刻后,宋星遥与燕檀扶着小姑娘坐进了马车,小姑娘很不自在,屁股左挪右蹭的,燕檀看不过眼,刺她:“你动什么,褥子上长针吗?”
小姑娘挠挠头:“这褥子……布料挺好,我怕坐脏……”
这话说得燕檀的刀子嘴再也张不开,知道这是穷苦人家早惠的孩子,又想起自己身世,便生出恻隐之心。小丫头模样挺俊,双颊红扑扑,一双月牙眼十分讨喜,虽然拘束,却没什么自卑,带着几分憨态,看得宋星遥愈发温柔:“伤哪儿了?我看看?”
“不不,就扭到脚而已,别看了。”小丫头忙把脚藏进裙里,不肯给她看。
宋星遥也不逼她,只问:“刚才的事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
“早知道你身边带着好手,我就不多事了。”小丫头说话老成,透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我叫荔枝,‘红尘一骑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的荔枝。”
“你读过书?”宋星遥替她拈下肩头上的几根杂草,笑问道。
“没,六哥教的。”她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那你姓什么?”
问及姓氏,荔枝忽然不吭声了,把头一垂,良久才传出似蚊蝇的声音来:“没姓。”
宋星遥与燕檀对视一眼,不再追问,燕檀取了马车上几样点心,通通塞进荔枝手里,宋星遥才又温声道:“那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家住得远,你在东市口把我放下就成。”荔枝没拒绝燕檀的好意,收下点心却不吃,全藏进怀里。
“那怎么成,你脚受了伤不好走路,况且刚才那些人也不知道还跟没跟着,还是我送你回去比较妥当。”宋星遥道。
“那……多谢姐姐,我家在永和坊的善婴堂。”她没过多坚持,报了个坊名。
永和坊的善婴堂,那是长安城收容孤儿的地方。
宋星遥心里了然,并不多问,只朝外头吩咐了一句:“去永和坊。”又朝荔枝笑道,“永和坊离东市这么远,你来这莫非专程赶贼人?”
荔枝被她的话逗笑,噗呲一声道:“哪能啊!我替人跑腿的。娘子以后若想寻人传个话跑个腿什么的,到善婴堂找我就行,我保证嘴严,价钱公道!”
“这丫头,年纪小小,就生财有道!”燕檀也笑了。
说笑之间,荔枝松懈下来,没了起初的拘束,在马车上颠呀颠的,说了一通话后竟累得靠在车壁上睡着,一路无话,直到宋星遥将她摇醒。
“到了?”荔枝揉着眼看了眼外头的景象,发现果然已到善婴堂外,立刻跳起来。
“你慢点儿!”宋星遥阻止都来不及,眼瞅着她撞上车顶盖,哭笑不得。
扶着荔枝下了马车,宋星遥朝祁归海使个眼色,祁归海便拎起旁边两包东西,一包跌打药,一包胡饼,都是路上新买的,用的燕檀的钱,这也是头一回让燕檀使钱她没抱怨的。
善婴堂只是个一进的宅院,年久失修的模样,门上朱漆斑驳,瓦顶残破,荔枝还没到门前就开喊:“快出来,给你们带点心了!”
连叫了三声,也没见有人迎出门,荔枝犯了嘀咕:“人呢?”声音刚落,里头就冲出个更小的孩子,手里拿着一块饼朝她道:“六哥回来了,带了许多好吃的,快看去!”
荔枝眼睛骤亮,握在宋星遥手腕上的手一紧:“六哥真回来了?!”一边急步往宅里走去。
宋星遥本打算送她门口,把药与礼交给她就打道回府,如此一来少不得被她拖着又往前走了几步,堪堪走过门坎,迎面遇上里面出来的一群人。
荔枝欣喜地叫了声:“六哥。”
被好几个孩子簇拥的男人抬头望来,这一望之下,先是惑,而后渐渐浮上惊喜。
宋星遥却是彻底停下了脚步。
冤家路窄,她遇见裴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