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又年倒了杯热水给她。
昭夕盘腿坐在靠窗的单人沙发上,小口抿着,若有所思地问“你不是没微博吗,怎么看的热搜啊?”
她就穿了件米白色的v领毛衣,眼下还是冬天。
程又年注意到了,起身去开空调,背对她也能察觉到那道探寻的目光。
“罗正泽看到的,顺口说给我了。”
昭夕长长地哦了一声,“这样啊……”
他回头,看她还挺得意,一脸“我知道你只是嘴硬,其实你很关注我”的表情。
程又年有些好笑,“昭小姐,自恋是病,得治。”
昭夕“?”
这猝不及防的人身攻击是怎么回事?
她反唇相讥“程先生,直虽然不是病,但也得好好治治。”
程又年笑了,“我还是第一次听说直言不讳需要治。”
“谁跟你说是直言不讳的直了?我说的直,是钢铁直男的直。”
“……”
话不投机半句多。
昭夕埋头玩手机,说“等我助理睡完午觉,我就走。”
程又年嗯了一声,坐回床上,拿起笔电工作。
屋子里静悄悄的,一时间只剩下时不时轻击键盘的声响。
窗帘半开着,空调暖风呼呼吹着,日光倾泻一地,为半旧不新的地毯镀上了柔光。
一声轻快的提示音,昭夕的手机没电了。
她黑着脸朝程又年看去,男人仿佛没听见任何声音,淡淡地盯着电脑屏幕。
有点赌气的成分,她不肯先开这个口。
但又想引起他的注意。
索性一本一本拿起茶几上的杂志,翻页翻得哗哗作响。
《国家地理》。
《环球科学》。
尽是这一类的读物。
她有些诧异,现在的民工都这么与时俱进吗?挖个土建个屋而已,搞得跟科学家似的。
昭夕哗啦啦翻着书,程又年终于侧眼看过来。
“有什么问题吗?”
“手机没电了。”这下她欣然回应,“能借你的充电器用用吗?”
程又年扫了眼她的手机,“我的不是ihone,不通用。”
“……”
没过一会儿,又有动静。
程又年合上电脑,侧头刚想问“又有什么问题”,分辨片刻,发觉刚才听见的好像是……
肚子叫。
两人对视片刻。
昭夕浑身发烫,还强撑着保持镇定,气势不能输。
她咳嗽两声,“我今天轮休,睡到刚才才起,从昨晚到现在都没吃饭。”
不等他回答,她朝他伸出手去,“借你手机用用,点个外卖。”
最后才意思意思加了句“……行吗?”
果然是男人的手机,黑不溜秋,原始屏保,应用少得惊人。
昭夕留了个心眼,点餐之前,先瞄了眼手机里的a。
来来回回翻了好几遍,居然真的没微博!
所以他是真的半点没关注她?
一旁的男人仿佛察觉到了她的失落,目不斜视看着电脑,还不忘问说“不用找了,没微博。”
“……”
昭夕面无表情打开a,“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程又年扯了扯嘴角。
酒店太偏了,方圆几公里就十来家餐厅,还都是小店。
她也不挑,点了一份清粥小菜,念及受人之惠,虽说对方嘴贱了点,但她向来恩怨分明,便问“你吃过午饭没?”
“还没有。”
“那不如一起了?”她大方地笑笑,“我请你。”
“你请我?”男人淡淡地抬眼看来,“温馨提示,你用的好像是我的手机。”
“……”
昭夕没好气地把手机递给他,“开微信,加我,到时候还你!”
程又年没接,只说“点吧。我不挑食,随意。”
昭夕又一次愣住。
什么意思?
她这是又被拒了吗?
加微信还个外卖钱而已,他宁可亏钱也不加她?
哈,他知道有多少人排着队想加她个好友吗?天大的面子给了他,他不要就算了,还他妈践踏上了!
肾上腺素蹭蹭往上窜。
昭夕二话不说收回手,点开他的微信,添加好友,一气呵成。
外卖送到时,是程又年开的门,回头就跟她说“你助理在对门等你。”
昭夕如获大赦,火速打开外卖袋,一盒给他,“你的。”一盒揣在怀里,朝对门冲。
“微信我自作主张加上了,一会儿充上电了就把钱给你。”她站在对门,冲他咧嘴一笑,“谢谢你啊。发自肺腑,真情实感的。”
然后把小嘉往屋里一拉,砰地一声关上门。
程又年“……”
看这逃命的架势,反正他是没感受到什么真情实感。
关门回屋,打开外卖盒,已经提筷子吃了两口,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
朝碗里看半天,程又年搁下筷子。
凉拌鸡心,夫妻肺片。
这是在骂他……狼心狗肺?
小嘉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自从老板被黑,她这眉头就没松开过。昭夕一时又不想把快递的事情告诉她了。
于是一边吃外卖,一边和小嘉说话。
“老板,你怎么在对面房间啊?”
“哦,聊聊天。”
“和那帅哥包工头?你俩聊什么啊?”
“……”昭夕喝了口粥,仔细回忆片刻,“也没什么,常规操作吧。他说他是我粉丝,我能怎么说?当然是谢谢他的喜爱了。”
小嘉总算开心了点,“算他有眼光。”
昭夕扯了扯嘴角。
不不不,非但没眼光,恐怕还瞎。
手机充上电,重新开机后收到不少消息。
魏西延还在拍呢,咋了?
孟随刚在开会,怎么了?
最后是陆向晚,很不客气地幸灾乐祸我刚从摩洛哥做完报道回来,还没下飞机就听人八卦,说你又喜提热搜了,恭喜啊。
听听,这是闺蜜能说出的鬼话吗?
昭夕别羡慕,多年姐妹,有福同享,我一会儿就让人去热搜底下cue你。
陆向晚免了,人怕出名猪怕壮。这种福,还是壮士你独享吧。
两人贫了一会儿,昭夕的心情也缓和很多。
她一一回复。
对魏西延没事,下午我去片场看看。
对孟随能怎么,想哥哥了啊。
片刻后,她收到一笔转账,来自孟随,8,8888 rb。
孟哥哥言简意赅缺钱了直说。
昭夕……
您真是亲哥。
她顺手点开刚加上的微信,也给程又年转了一百块过去。
外卖不过四十来块,她豪气地在转账一栏标注不用找了。
片刻后,对方回了个五十来块的转账。
昭夕?
程又年也不是很熟,还是把账算清吧。
昭夕………………
神他妈不是很熟!
不是很熟你埋那死猫做什么?
不是很熟你把我弄进你屋里做什么?!
她噼里啪啦打字,然后删除。
又打,又删。
词穷。
生平第一次,伶牙俐齿如她有了这种无力感。
最后信息发过去,只有一个链接
第一人民医院心理专科网络门诊预约
附加一只三块钱的红包。
昭夕直男,治吗,我请。
另一边,程又年哑然失笑,没回复,也没领红包,只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吃完了他的“狼心狗肺”大餐。
轮休一天,次日天亮,程又年重归工地。
早晨七点,没想到隔壁片场已经开工了。
罗正泽迟迟没能踏入黄线,对着片场啧啧道“我女神真敬业。”
程又年抬头,也看见了坐在监视器后的昭夕。
她穿了件厚重的军大衣,神情凝重盯着屏幕,手里还拿着扩音器。
“冯嫽倒的还是太僵硬了。”
那边的演员有些无措,这都ng好几遍了,始终没过。
饰演冯嫽的女演员说“导演,我没怎么演过坠马的戏,这么高摔下去,实在没法不害怕。”
“地上垫子有半米厚,马也固定好了,不会受伤的。”
“……我尽力了。”
昭夕站起身来,把扩音器交给场务,亲自走到片场中央。
“这样吧,我来示范一次。”
她脱了大衣,接过场务递来的暗红色披风,干净利落地在领口打了个结。
天光微亮,远山尚在云雾之中。
而她翻身上马,动作轻快。
“开始吧。”她冲远处的男演员微微颔首。
黑马疾驰而来,男人长枪一抖,朝她前胸突刺。
她一声惊呼,朝后一仰,整个人坠下马来。
慌乱之中,尚有求生意识,右脚往马背上用力一蹬。
白马嘶鸣,奋而往前冲去。
而她狼狈地翻身落地,打了个滚,面上虽沾染了泥土,但安然无恙。
抬头时是个特写。
女人面目如画,狼狈中却又带着一抹坚定不移。她擦了把脸,屈指抵在唇边,响亮地吹了声口哨。
马儿顿时回到她的身边。
那双眼亮得惊人,远胜天边的半轮红日。
整个过程只用了不超过一分钟的时间,毫不拖泥带水,不见惊心动魄,却又牵动人心。
在场的演员鸦雀无声。
片刻后,所有工作人员不约而同为她鼓掌。
昭夕笑了,解开披风,递还给“冯嫽”,还安慰她“放心,垫子很软,一点儿也不痛。”
仿佛受了鼓舞,“冯嫽”也笑了,“我知道了。昭导,您演得真好!”
“你会比我更好的。”
昭夕重新穿上军大衣,打了个喷嚏,往监视器后走。
走到一半,发现不远处站了两个人。
她一抬眼,就跟为首的高个子打了个照面。
两人对视片刻。
场务把扩音器递还给她,她嘴角一弯,想也没想,接过来就喊话——
“那边的民工大哥,麻烦自觉退让到黄线之后。”
“剧组拍摄,拒绝路透。”
“无关人员擅闯片场,将追究法律责任。”
这本该是大快人心的一幕——
如果不是话音刚落,她就又打了个喷嚏。
嘹亮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出来,所有人都笑了。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她清楚看见,程又年也笑了。
昭夕“……”
笑笑笑,笑你大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