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我当时并不懂豆叶所说的“姐姐”是什么意思,现在我可以来解释一下了。当一个女孩终于准备好以艺伎学徒的身份初登社交舞台时,她需要与一名有经验的艺伎建立一种关系。豆叶曾提到初桃的姐姐就是伟大的富初美,她训练初桃时已经是一位老妇人了;但是姐姐并非总是比她训练的艺伎年长那么多。任何一名艺伎都可以充当一个年轻女孩的姐姐,只要她的资历比女孩深就行。

两个女孩子结拜为姐妹时,她们必须举行一个类似婚礼的仪式。之后,她们几乎将彼此视同家人,并以“姐姐”和“妹妹”相称,如同亲生姐妹。有些艺伎可能对这种关系不甚重视,但一个称职的姐姐会成为年轻艺伎一生中最重要的人。她要教会妹妹在男人讲猥亵笑话时表现出既尴尬又得体的大笑,要帮助她挑选上妆前使用的蜂蜡,但姐姐要做的事情远不止这些。她还要确保妹妹吸引到她今后需要认识的那些人的注意。为达到这个目的,她要带着妹妹在祇园到处走动,介绍她认识各个大茶屋的女主人、制作舞台表演用的假发的工匠、知名餐馆的主厨等等。

所有这些事情做起来都颇费功夫。不过,白天领着妹妹走访祇园各处仅仅是完成了做姐姐的一半职责。因为祇园就像一颗暗淡的星星,只有在太阳落山以后才能显现出它全部的美丽。夜晚,姐姐出去交际必须带上妹妹,以便将她介绍给自己多年来结交的顾客和恩主。她会对他们说:“喔,您有没有见过我的新妹妹某某某?请一定要记住她的名字,她将会成为大明星!您下次来祇园时,请允许她来拜访您。”当然,极少会有男人花大价钱与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聊天过夜;事实上,这位顾客下次造访祇园时大概也不会召唤这个年轻的女孩。但姐姐和茶屋的女主人会不断向他推销她,直至他就范。假如结果是他因为某些原因不喜欢她……嗯,那就另当别论了;否则,他大概会在她的全盛时期成为她的恩主,并且非常喜欢她——就像喜欢她的姐姐那样。

做姐姐的感觉经常就像背了一袋米在城里来回跑。因为妹妹非常依赖姐姐,就像旅客依赖她乘的火车一样;而且如果妹妹表现得很差,姐姐也必须承担责任。一名忙碌而成功的艺伎愿意费神费力地指导一个年轻女孩的原因在于,一旦这个学徒成功了,祇园里所有的人都会获益。当然,学徒自己也有好处,她过一段便能还清债务;假如她走运,最终能当上一个有钱男人的情妇。姐姐则能获得妹妹的一部分收入作为酬劳——为女孩们提供交际平台的各个茶屋女主人也能抽成。受益人甚至包括假发制作者,卖发饰的店家,糖果店(艺伎学徒会不时地买糖果送给恩主)……他们虽不能直接从女孩的收入中提成,但多了一名成功艺伎的光顾当然会对他们有利,而且这名艺伎还能把顾客招来祇园花钱。

公平地讲,在祇园里,一个年轻的姑娘几乎做每件事情都要仰仗她姐姐。然而,很少有女孩子能预测到谁将成为她的姐姐。一方面,一个有名气的艺伎不会拿自己的声誉冒险,去接收一个她认为迟钝或不讨恩主喜欢的妹妹。另一方面,已经投了很多钱培训一个学徒的艺馆女主人,也不会安静地坐等某个愚笨的艺伎前来提供培训。所以结果就是,一名成功的艺伎,请她做姐姐的人多得她都应付不过来。有些邀请她可以拒绝,有些则无法推辞……这使我理解了为什么妈妈会感觉——正如豆叶所言——祇园里没有一个艺伎会愿意做我的姐姐。

回溯到我初来艺馆时,妈妈脑子里大概是想让初桃来做我姐姐。初桃或许是属于那种会反咬蜘蛛一口的女人,但几乎任何一个学徒都会乐意做她的妹妹。在祇园里,初桃至少已经收过两个妹妹,她们是两名为大家所熟知的年轻艺伎。初桃没有像对我那样折磨她们,反而表现得挺不错。培训她们是初桃自己的选择,她这么做就是为了从中赚钱。不过,就我而言,我不能指望初桃会帮助我,然后满足于我带给她的那几块钱,就像不能指望一只狗在街上陪猫走了一段路,然后到了巷子里也不咬猫。妈妈当然可以逼迫初桃做我的姐姐——不仅因为初桃住在我们艺馆,还因为她自己拥有的和服太少,必须依赖艺馆的收藏。但是我认为这世上没有什么力量能迫使初桃好好培训我。我敢肯定,如果一天她被要求带我去见美津木茶屋的女主人,她会阳奉阴违地把我带到河岸边,对着河说:“加茂河,你有没有见过我的新妹妹?”然后把我直接推到河里。

至于让另一名艺伎担负起培训我的任务……嗯,那就意味着和初桃针锋相对。祇园里几乎没有哪个艺伎敢这么做。

与豆叶见面后,隔了几个星期,一天上午的晚些时候,我正在会客室里给妈妈和一位客人上茶,阿姨拉开了门。

“我很抱歉打扰你们了。”阿姨说,“不过我不知道能否占用您一点时间,加代子小姐。”加代子是妈妈的真名,不过我们极少在艺馆里听到她被人这么称呼。“门口有一位我们的客人。”

妈妈听到这话,给出一个她独有的“咳嗽笑”。“你今天一定是过得很无趣,阿姨。”她说,“有客人来,还要你亲自通报。女仆们一定是做事偷懒了,现在你是在替她们干活。”

“我猜您可能会比较愿意从我嘴里听到这个消息。”阿姨说,“来拜访我们的客人是豆叶。”

我本来已经开始担心自己和豆叶的碰面会不了了之,但听到她突然出现在我们艺馆……唔,我的血液猛地一下子往脸上冲,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刚被点亮的灯泡。房间里有好一会儿寂静无声,接着妈妈的客人说:“豆叶小姐……好呀!那我先走一步,不过你得保证明天把所发生的一切都告诉我。”

妈妈的客人离开时,我也趁机溜出了房间。然后在门厅里,我听见妈妈对阿姨说了一些令我意想不到的话。妈妈从会客室里带出来一只烟灰缸,她往里磕完她烟斗里的烟灰后,把烟灰缸递给我,并冲阿姨说:“阿姨,请过来替我整理一下头发。”我过去从未见过她对自己的仪容有丝毫的担心。诚然,她穿的衣服都很雅致,不过正如她的房间虽然堆满了可爱的物品,但却阴暗至极一样,即使她身着精美的服饰,她的眼睛还是油腻得像一块发臭的鱼……事实上,她似乎觉得自己的头发就像是火车上的烟囱:只不过是一件碰巧出现在顶部的东西。

妈妈去应门的时候,我在女仆房里清理烟灰缸。我竖直耳朵,竭尽全力偷听豆叶和妈妈的谈话。

妈妈先说道:“很抱歉让您久等了,豆叶小姐。您的到来真是我们莫大的荣幸!”

豆叶说:“希望您能原谅我如此冒昧地造访,新田夫人。”反正就是诸如此类的没趣的话,两人间的客套持续了一会儿。我劳神费力只听到这些寒暄,就像一个男人气喘吁吁地爬上山顶,却只发现了一山的石头。

最后,她俩穿过前厅走进了会客室。我实在是太想知道她们谈话的内容了,于是在女仆房里抓了一块抹布,开始擦洗门厅的地板。通常会客室里有客人时,阿姨不会允许我在门厅里干活,但是此时她同我一样也一心想要偷听。当女仆上完茶从会客室出来时,阿姨站在门的一边,这样她既不会被人看见,又能确保把门留一道缝,供自己偷听。我专心致志地听着她们闲聊,完全忘却了周遭的一切,突然我抬头看见南瓜的圆脸正盯着我。她也在跪着擦地板,尽管我已经擦过了,而且她也不需要做任何杂务。

“豆叶是谁?”她轻声问我。

她显然是听见了女仆间的窃窃私语;我看见她们在通道边的泥土走廊上挤作一团。

“她和初桃是竞争对手。”我小声回答她,“初桃逼我往上倒墨水的那件和服就是她的。”

南瓜看上去是还想再问些什么,但这时我们听到豆叶说:“新田夫人,我真的希望您能原谅我在您那么忙的时候来打扰您,不过我想与您简短地聊聊关于您的女仆千代的事情。”

“噢,不。”南瓜说完非常难过地看着我的双眼,她以为我又要有麻烦了。

“我们的千代是会有点招人讨厌。”妈妈说,“真希望她没有给您添什么麻烦。”

“不,没有这回事。”豆叶说,“但是我注意到过去的几个星期里她都没有去上学。我已经习惯了时不时地在学校的门厅里遇见她……昨天我才意识到她一定是病得不轻!我最近结识了一个医术超群的医生。我在想,要不要我叫他顺路过来瞧一瞧?”

“您真是太好心了。”妈妈说,“不过您一定是认错了人。您不可能在学校的门厅遇见我们家千代。她已经有两年没去那里上课了。”

“我们是在说同一个女孩子吗?千代是不是挺漂亮的,有一对令人吃惊的蓝灰色眼睛?”

“她确实有一双不同寻常的眼睛。但是照您那么说,祇园里一定有两个这样的女孩……谁会想得到呢!”

“我真不敢相信距我在那里见到她已经过去两年了。”豆叶说,“或许她给我的印象太深刻了,让我误以为自己最近还见过她。我能否问一下,新田夫人……她还好吗?”

“哦,是的。同小树一样健康,就是非常任性,恕我直言。”

“可她不再去上课了?真让人想不通啊。”

“对一个像您这样受欢迎的年轻艺伎来说,我敢肯定祇园是个很容易谋生的地方。但是您知道,时局很艰难。我不能在随便什么人身上都投资。我发现千代不是一块做艺伎的料——”

“我敢肯定我们说的是两个不同的女孩子。”豆叶说,“新田夫人,我难以想象一个像您这么精明的生意人会认为千代不是做艺伎的料……”

“您确定她的名字叫千代?”

我们谁也没有料到,妈妈说完这句话就从桌边站起来,穿过小小的房间。才一眨眼的工夫,她就拉开了门,视线恰好直落在阿姨的耳朵上。阿姨若无其事地让到一边;我猜妈妈也是乐得装作没看见,因为她只是看着我说:“小千代,进来一下。”

不等我关上门,在榻榻米垫上跪下鞠躬,妈妈就已经重新回到桌边坐下了。

“这是我们家千代。”妈妈说。

“我说的就是这个姑娘!”豆叶说,“你好吗,千代?很高兴看见你这么健康!我刚才还在跟新田夫人说我很担心你。可是你看起来过得还不错。”

“噢,是的,夫人,我很好。”我回答。

“谢谢,千代。”妈妈对我说。我鞠躬告辞,但是我还没有站起来,豆叶就说道:

“她真是一个可爱的姑娘,新田夫人。我不得不说,我时常寻思着要过来请您准许她做我的妹妹。不过,既然她已经不再接受训练……”

妈妈听到这话一定是惊呆了,因为她本来正端起茶杯想喝一口茶,这会儿拿茶杯的手却举在嘴边不动了,我走出房间时她的手还举在那里。我快要走回到门厅,准备继续擦地板时,妈妈才终于有了回应:

“一个像您这样受欢迎的艺伎,豆叶小姐……在祇园里,您可以挑任何一个学徒做您的妹妹。”

“的确是经常有人请我做姐姐。不过,我已经有一年多没有收新妹妹了。您大概认为在这段可怕的大萧条时期,客人会变得稀稀落落,不过实际上,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忙过。我猜有钱人还是会继续有钱,即使在这样的年头也不会有多大变化。”

“他们现在更需要找点乐子。”妈妈说,“可是您刚才在说……”

“啊,我在说什么?唔,那已经无关紧要了。我不能再耽搁您的时间了。我很高兴,毕竟千代还是挺健康的。”

“非常健康,是的。可是,豆叶小姐,假如您不介意的话,请等一会儿再走。您刚才说您几乎已经在考虑收千代做您的妹妹了?”

“嗯,她现在已经那么久没有训练了……”豆叶说,“无论如何,我相信您做出这个决定是有非常充分的理由的,新田夫人。我不敢对您妄加猜测。”

“说来让人心碎,这年头人们做很多选择都是迫不得已。我只是无力再承担她的培训费用!然而,如果您感觉她有潜力,豆叶小姐,我敢肯定,您为她的未来投资的每一分钱都会得到丰厚的回报。”

妈妈在想法占豆叶的便宜。没有一名艺伎会给妹妹付学费。

“我希望这样一件事能行得通。”豆叶说,“不过在这段可怕的大萧条时期……”

“也许我可以想出一个解决办法。”妈妈说,“但是千代有一点倔强,她债务的数目也相当可观。我常常想假如有一天她能把债都还清,那会让人多么吃惊啊。”

“这么一个迷人的姑娘?我觉得要是她还不清债,那才真叫令人震惊呢。”

“不管怎么说,生活里总是有比钱更重要的东西,不是吗?”妈妈说,“有人想尽力帮助千代这样的女孩,也许我可以再投一些钱在她的身上……仅限于学费,这点您是能理解的。但我的投资会有什么成果呢?”

“毫无疑问,千代欠下了非常沉重的债务。”豆叶说,“可是即使这样,我也相信她在二十岁时就能还清它们。”

“二十岁!”妈妈说,“我想祇园里没有一个女孩做到过,更不用说是在大萧条时期了……”

“没错,现在确实是大萧条时期。”

“依我看,肯定是投资在南瓜身上比较安全。”妈妈说,“毕竟,对千代而言,您做了她的姐姐后,她在开始还债前又要欠下更多新债。”

妈妈谈的不仅仅是我的学费;她指的是她必须付给豆叶的费用。通常,一名像豆叶这样地位的艺伎对妹妹收入的提成会比普通的艺伎高。

“豆叶小姐,如果您能再多留一会儿。”妈妈继续说道,“我想知道您是否会接受一个方案。假如伟大的豆叶说千代能在二十岁时还清债务,我怎么可以怀疑它的真实性呢?当然,要是没有您这样的姐姐,一个像千代这样的女孩是不会获得成功的,不过我们这家小小的艺馆目前预算已撑到了极限。我不可能按惯例满足您的条件。您在千代未来的收入中的提成份额,我最多只能向您支付您通常所要求的一半。”

“眼下,我正在考虑几个非常慷慨的提议。”豆叶说,“假如我要认一个新妹妹,我不可能降低收费。”

“我还没有说完,豆叶小姐。”妈妈回答道,“我的方案是这样的:诚然,我只能支付您通常所要求的一半费用,但是假如千代真的能像您所预期的那样,在二十岁时就还清她的债务,那我就把您应得的另一半钱付给您,外加百分之三十的提成。从长远看,您能赚更多的钱。”

“假如千代二十岁时没能还清她的债务?”豆叶问。

“很遗憾,若是那样的话,我们两人的投资就都收不回来了。我们艺馆将没办法把欠您的钱付给您。”

一阵沉默之后,豆叶叹了一口气。

“我对算账很不在行,新田夫人。但是假如我没理解错的话,您是想让我接受一项您认为可能无法完成的任务,报酬却比平常还要少。祇园里许多大有希望的年轻女孩都想做我的妹妹,而且我无须为此承担任何风险。恐怕我不得不拒绝您的提议。”

“您说得很对。”妈妈说,“百分之三十是有点低。这样吧,如果您成功了,我给您加倍的钱。”

“但如果我失败了,就什么都没有。”

“请不要这么想。千代的一部分收入始终都是归您所有的。只是如果您失败了,我们艺馆将无法支付您额外的酬金。”

我确信豆叶不会答应,可是她却说:“我想先搞清楚千代的债务究竟有多少。”

“我去拿账本来给您看。”妈妈对她说。

我没有听到她们后来的谈话,因为这时阿姨不能再容忍我偷听了,她打发我出门办事。那天的整个下午,我像地震中的岩石一样焦虑不安,因为我不知道事情的结局会如何。如果妈妈和豆叶无法达成一致,我这辈子都会是一个女仆,就像乌龟永远只能做乌龟一样。

我回到艺馆时,南瓜正跪在庭院附近的通道上用她的三味线弹拨出阵阵噪音。她看见我后显得十分高兴,还叫我过去。

“找个借口去妈妈的房里。”她说,“她整个下午都在那里拨算盘。我敢肯定她会对你说些什么。然后你要再跑回这里告诉我!”

我认为这是一个好主意。阿姨派给我的任务之一就是帮厨娘买治疥疮的软膏,可是药店里卖光了。所以我决定上楼为自己办事不力向妈妈道歉;她当然不会在乎我是否买到了药膏,她大概都不知道我被派出去买东西。但是这至少能让我有借口进她的房间。

结果我发现妈妈正在听收音机里播的一出喜剧。通常如果我在这种时候打搅她,她会挥手叫我进去,然后继续听广播——边听边抽着烟斗看账本。可是今天,让我吃惊的是,她一看到我就关掉收音机,啪的一声合上了账本。我朝她鞠躬后走到桌边跪下。

“豆叶在这里的时候,”她说,“我注意到你在门厅里擦地板。你是想要偷听我们谈话吗?”

“不,夫人。那里的地板上有一道划痕。南瓜和我想尽力擦掉它。”

“我只希望你当上艺伎后,工作能力可以高过你的说谎水平。”她说着大笑起来,但没有从嘴里拿出烟斗,结果不小心把气吹进烟斗里,烟锅里的烟灰都喷了出来。一些烟丝掉到她的和服上时还在燃烧,于是她把烟斗放在桌上,用手掌用力拍打自己,直到扑灭所有的火星。

“噢,千代,你来艺馆已经一年多了。”她说。

“是两年多了,夫人。”

“在过去的日子里,我一直没怎么注意你。然而今天,来了一个豆叶这样的艺伎,她说她想做你的姐姐!究竟我该如何理解这一切呢?”

在我看来,豆叶实际上是想伤害初桃,而不是要帮我。但是我肯定不能把这件事情告诉妈妈。我刚想对她说我也不明白豆叶为什么会对我感兴趣,还没张口,妈妈的房门就被打开了,我听见初桃的声音:

“对不起,妈妈。我不知道您正忙着骂女仆呢!”

“她快要不做女仆了。”妈妈告诉她,“今天来了个客人,你也许会对此事感兴趣。”

“是的,我猜豆叶来过,要把我们的小鱼从鱼缸里救出来。”初桃说。她走过来在桌边跪下,她贴得我太近了,所以我不得不闪开一点,好为我们两人留出足够的空间。

“基于某些原因,”妈妈说,“豆叶似乎相信千代二十岁时就能还清债务。”

初桃把脸转过来对着我。看见她的微笑,你或许会以为她是一位正望着自己心爱小宝宝的母亲。可她说出来的话却是:

“也许,妈妈,如果你把她卖给一家妓院……”

“闭嘴,初桃。我请你进来不是为了跟你说这类事。我是想知道你最近做了什么得罪豆叶的事情?”

“也许是我在街上走过她的身边,破坏了这位娇小姐的好心情,但是除此之外,我什么也没做过。”

“她心里盘算着一些事。我想知道她究竟在想什么。”

“这根本不是一个难解之谜,妈妈。她想借笨蛋小姐羞辱我。”

妈妈没有回应;她似乎在思考初桃对她所说的话。“也许,”她最后说,“她真的认为千代会成为比南瓜更有成就的艺伎,于是她想从千代身上赚一笔钱。谁能为此而谴责她呢?”

“说真的,妈妈……豆叶不需要千代来替她赚钱。她选择把时间浪费在一个与我同属一家艺馆的女孩身上,您认为这是一件偶然的事情吗?假如豆叶认为您的小狗能帮助她把我赶出祇园,她大概还会跟小狗交朋友。”

“算了吧,初桃。她为什么要把你赶出祇园呢?”

“因为我比她漂亮。难道她还需要一个更好的理由吗?她想要羞辱我,她会对每个人说,‘喔,请见见我的新妹妹。她和初桃住在同一家艺馆,可她实在是件珍宝,所以才委托我来培训她。’”

“我无法想象豆叶会那样做。”妈妈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如果她以为她能把千代培养成一个比南瓜更有成就的艺伎,”初桃继续说道,“结局一定会让她大吃一惊的。不过,我倒很高兴看到千代穿着和服到处转悠。这对南瓜来说是个再好不过的机会。您难道没见过小猫追击线球吗?南瓜在这个目标上磨利了牙齿之后,就会成为一名更加出色的艺伎。”

妈妈似乎很欣赏这句话,因为她抬抬嘴角,算是笑了一下。

“没想到今天是个好日子。”她说,“今天早晨我醒来时,艺馆里还住着两个毫无用处的女孩子。现在,她们却要一决高下……指导她们的竟是祇园里最著名的两位艺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