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改主意

寒栖停下脚步。

两人相距不过半丈, 周身戾气浮动,连落下的雪花都对两人敬而远之, 绕道而行。

戾气僵持不下, 许久之后,阴长黎神色阴郁的吐出几个字:“你真恶心。”

寒栖:……?

为何说他恶心?

以往两人爆发冲突时, 都是被阴长黎辱骂什么人渣,贱人, 从未听他提过“恶心”一词。

上次在莲舟上项海葵表演吞剑时,他就说过自己恶心。

这是第二次。

寒栖直到现在都没想明白,自己说的话,到底哪里恶心了?

他正纳闷, 怒不可遏的阴长黎已经抬起手, 隔着虚空扼住了他的脖子。

猝不及防失去理智, 来势汹汹,寒栖这五品的肉身抵抗不住。

万幸天狂剑气袭来,项海葵的身影随后赶到。

她顶住戾气, 跳于两人中间, 挡在寒栖面前,剑气扫过去,将阴长黎逼退了两步。

阴长黎微微一怔的模样, 倏然看向她,目光中带了点难以置信,随后再添几分愠怒。

项海葵感受到天狂的狂意在涨,刷刷的涨。

她惊讶, 赶紧解释:“前辈,您打他我没意见,可这是我学长的肉身,您动手也得看清楚人,别打我学长啊!”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狂意飙的更快。

项海葵纳闷了,没想到事到如今,还可以从前老板身上获得狂意。

更搞不懂的是,自己仅仅是出手反击他一下,哪来这么多狂意?

而且天狂你做个人吧,能不能别总逮着一只羊捋毛,迟早给他捋秃了。

路溪桥搞不清楚状况,项海葵正拿剑戳着他呢,突然就扔下他跑了。

他双手被灵锁捆住,也噔噔蹬跑上前:“葵姐,怎么了?”

一过来,就觉着气氛非常恐怖,简直比在建木树下时还恐怖。

项海葵赶紧岔开话题,收了剑将路溪桥往前一推:“两位前辈,你们先看看他是怎么回事?孟南亭突然放弃了,现在小建木人去楼空……”

阴长黎与寒栖同时蹙了蹙眉,一起看向路溪桥。

这俩人一个比一个脸黑,一个比一个杀气重,路溪桥寒毛直竖,挺直脊背。

他周身逸散着草木灵气,修为仍在自然增长,已经突破九品后期,但速度比在塔内时,明显放缓了不少。

阴长黎看向寒栖:“是你递的消息?”

寒栖:“我刚刚才知道孟南亭原来躲藏在路溪桥意识海中。”没想到自己小看了孟家这庶子,“而且我管孟家做什么?”

阴长黎:“我过来是临时起意,你跟来应也是临时起意,那谁给孟南亭递的消息,且权威到孟南亭接到消息后,拼都不拼一把,直接撤走?”

寒栖蹙眉:“帝君在下界的人?”

阴长黎:“不该那么快。”

“两位前辈。”项海葵插嘴,“现在最要紧的,是请两位判断一下他到底是谁,是不是真的路溪桥,如果是的话,孟南亭还在不在他意识海里?”

寒栖摇头:“不清楚,孟南亭在他意识海内藏太久了,他又刚刚融合,气息不稳,无法窥探。”

说完他看向阴长黎。

阴长黎也摇头。

“那怎么办?”项海葵头痛。

“好办。”

两人几乎是同时出手,点在路溪桥两边太阳穴上。

路溪桥翻了个白眼,倒在地上,滚成一个“红苹果”。

“带去冥界,用观魂境一测便知。”寒栖道,“你等我一下,我这就回上界,用原身带你去冥界。”

他还正和项海葵商量,阴长黎已将苹果吸入掌心,塞进一个玉盒内,收起来了:“我正好要去冥界,顺路。”

寒栖好笑:“你出入冥界习以为常不假,但观魂镜在彼岸城,你现在敢去彼岸城?”

阴长黎不搭理他,对项海葵道:“你不是要待遇么,自己开条件吧。”

项海葵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可前辈不是说……”

阴长黎:“我改主意了。”

方才项海葵朝他出手,令他生出一种自己养大的小猫崽子,突然咬了自己一口的心酸。

以至于无法想象,她若真被寒栖这个臭不要脸的蛊惑,调转枪头对付自己时的场景。

阴长黎:“你不说的话,那我来出价。”

“往后你跟着我,我每天给你一千灵珠,行宫内的收藏品你随意取用,包括那几万种珍奇羽毛。”

“寒栖兄让你挂上他的名字,给予你保护。他这位大占星师的名号,的确是很响亮。但我会像从前在万骨窟时一样,倾尽全力的栽培你,你的根骨是我重塑的,我对你的一切了若指掌。”

“只需十年,你必渡劫合道,天狂剑主之名也必响彻三界,你此生无需再依傍任何人。”

握草,狗比老板大出血了!

这还想什么,项海葵连连点头,已经往阴长黎身边站去。

寒栖并不意外似的,神色不变,也看向项海葵:“姑娘,他下一步就会去放出那些被囚禁的山海族,你可知道那都是一群什么人……”

项海葵想到了霸英和无相,她道:“一群沙雕。”

寒栖:……?

“那是一群没有脑子的莽夫,一群好战分子,动辄血流成河。”寒栖郑重道,“即使杀了阴长黎,会令我失去与帝君周旋的筹码,我也必须阻止他,山海族与天族打起来,遭殃的都是我们人族!”

阴长黎笑了一下:“项姑娘,你认为你师父危险么?再者,你也好战,你也是个……不懂什么大道理的人,你认为你自己危险么?”

项海葵没有回答,只问:“咱们现在就去冥界?”

答案昭然若揭。

她现在就两条路走,相比较寒栖,她更认可阴长黎的为人处世。

再说了,师父是好战,但绝对不是个战争贩子。

师父连相处了八十天的人族小徒弟,都打从心底疼爱的很,怎么可能会动辄血流成河,让人间沦为炼狱?

修的是师父的剑道,项海葵非常确定这一点。

寒栖捏了捏眉心。

阴长黎微微笑,撑着伞从他身边走过,与他并肩时顿了一下脚步,传音道:“寒栖啊,你害过,我救过,又被我一手栽培起来的姑娘,你拿什么和我争?”

寒栖收拾心情,将剑鞘尖部戳在地上,双手交叠按于剑柄,也微微一笑:“长黎兄这是接受自己的弱点了?”

“就算我有弱点又如何,你们抓得住?”阴长黎慢悠悠抬起手,食指尖在心脏位置轻划一条竖线,语气骤然冷肃,“听着,我会在这里割开一道口子,藏进去,缝起来,我不死,谁也休想挖出来!”

“所以,你们费尽心机为我制造弱点究竟是图什么?”

“吃饱了撑的!”

言罢他一拂袖,大步离去,走路带风,大氅上每根羽毛都在颤动。

项海葵追上去。

寒栖挡住了她,望向她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无奈:“姑娘,你的确有利用价值,但我也是真心觉得你很有趣,至少,你是第一个令我改观的女人,这一点,与长黎兄没有关系。

他收了剑,背在身后,朝她抱歉的笑了笑,“有些话说出口,只是为了气他,并无冒犯你的意思。”

寒栖也往外走去:“我这就回上界去了,你既跟着他,你我往后见面的机会还有很多。姑娘极有主见,跟着我们谁都一样,很快就会理解,我这一生所为,迫于无奈,也问心无愧。”

……

原本阴长黎可以启动结界门,或者从小建木树下的通道去往冥界。

但带着项海葵就不行了。

得先出城,去一处不受金灵封城大阵影响的区域。

孟南亭虽然撤的干干净净,但这满城树根还在,且仍旧是恶鬼横行,四处是打斗声。

小建木树的漩涡还在慢慢增强,通道逐步扩大,需要盘古斧子和什么高级业火才能解决,这都不是项海葵操心的事儿。

她早将小建木在路家的消息传递出去了,接下来与她无关。

她跟着阴长黎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问道:“您为何突然改主意了?”

阴长黎的伞够大,足以遮住两人:“因为……”

他原本和项海葵划清界限,是希望她能从此事中抽身。

可现在俨然是抽不出身了,是他的责任。

“我之所以劝你接受他的建议,是因我了解,寒栖做事一贯是有底线的。”

虽然手段残忍,但他的确是抓准了时机,为人族争取到了机会。

“从前的人族,上有天族压迫,下与我山海族共存,生存空间狭小的很。寒栖能爬上去,可谓遍体鳞伤,吃尽苦头。他有了能力之后,想要改变人族的现状,这无可厚非。”

“你跟着他,是可以学到东西的。”

阴长黎的话像是被砍断了好多截,跳着说:“可他现在……越来越疯魔。”

还变的非常恶心。

“哦。”项海葵抬头瞄他一眼。

“有事?”

项海葵有疑问不喜欢憋在心里:“我刚刚不小心听见寒栖前辈说,您被您的同族剐了八千多刀?”

阴长黎淡淡:“嗯。”

他本只打算“嗯”这一声搪塞过去,眼尾余光却瞥见项海葵满脸好奇。

稍作犹豫,他继续道:“我们烛龙族其实有两种形态,幼年与少年时期都是蛇形,成年之后,较为强悍者可以化为龙形,我族被镇压时,我恰好步入少年,从天族逃出来时,我刚刚成年……”

正是因为化出了第二种形态,他才有机会逃走。

寻到最近的部落,他们不仅不接纳他,还认为他丢了山海族的脸,将他除名,且以灵刃一人一刀剐了他的鳞。

这是山海族最残酷的刑罚。

白鳞完全脱落,露出黑色的皮,他彻底失去了化为龙形态的能力,永远成为黑蛇形态。

那会儿就算是蛇,也没有护体的鳞,爬着会疼,便化为人。

人的模样同样是全身皮肤溃烂,衣服都没办法穿,他羞于出门,在阴暗的山洞里躲了十几年。

复原以后,留下了根除不掉的伤患,一旦见光,皮肤火烧般疼痛。

从前他一直待在冥界,离开冥界之后就躲进小黑球行宫里,很少将自己暴露于阳光之下。

这旧伤折磨了他大半生,是以昨夜他进退两难时,也是不想项海葵似他一般,落下这种无法补救的痛苦。

项海葵抬头瞧一眼伞骨,怪不得他晴天雨天下雪天都要打伞。

哪怕奶狗老板附身道辰时,都是伞不离手。

看来这旧伤都疼进魂魄里去了,她费解:“您的那些族人,您还……”

阴长黎好笑:“我怎么了?我为何没有生出仇恨之心,还帮着他们?山海族民数以万万计,八千代表什么?我还能因这八千叛族不成?何况我族本身就骨头硬,容不下懦夫,我才算是一个异类。”

话是这样说没错啦,项海葵:“但是……”

阴长黎凉凉道:“等我复原之后,我就杀回去剜走了他们的内丹,增进我的修为。再将他们挫骨扬灰,一个不留。”

日!项海葵摸摸自己的脖子,想起昨夜,这颗脑袋还在真是他妈的不容易。

此时,阴长黎蹙了蹙眉。

停下脚步后,又伸出手,拉住项海葵的衣袖。

正迈步的项海葵被他拽的一个趔趄,扭头看他:“怎么了?”

“我忽然想起来……”阴长黎对这周围的环境充满了熟悉感,哪怕已经遍布小建木的根须。

项海葵也看向周围,她想起来了,先前奶狗老板在这里帮她暖过手。

同样是下着雪,他为她撑着伞。

她正有些伤感物是人非,听阴长黎道:“我忽然想起来,花那么多钱雇你,是雇来当爷的么?”

项海葵:?

阴长黎将伞柄塞进她的手中,示意她为自己撑伞:“往后自觉一些,不然扣工钱。”

他的手清闲了,优哉游哉的背在身后继续往前走。

项海葵气的喷火,好想将伞合拢,当成剑,冲上去打爆这狗比的狗头!

阴长黎走远了她还没有跟上来。

他稍稍偏头,瞟一眼自己的肩膀:“若有一片雪花落我身上,就扣你一百颗灵珠的工钱,噫,让我数数……”

“别!”项海葵赶紧小跑上前,起步的同时,鼓起腮帮子,冲过去便朝他肩膀狂吹一口灵气。

那些雪片子全被吹飞了不假,也将阴长黎披散的长发给吹了起来,混着些许口水和融化的雪水,黑压压糊了他满脸。

项海葵深吸口气,赶紧用手去拨他脸上的头发,被他拂开手腕。

“走开。”

“哦。”

阴长黎郁闷的将自己的头发梳理干净,又拿条帕子擦脸。

擦着擦着他的手一顿。

他心爱的手帕是怎么回事?

原本是素面的,如今被绣上了图案,背面是向日葵,他擦脸的一面则全是鬣狗。

巴掌大的手帕,足足绣了十几只狗头,硌的他脸疼。

而且那些狗头怎么看都像是在嘲笑他。

阴长黎的手在微颤,不动声色的擦干净,赶紧将手帕收回去。

嘴角带着笑容,看的出来,他在努力保持风度:“项海葵,你今天的……”

“今天的工钱没了。”项海葵了解,抓起他的手,强硬的将伞柄重新塞回去,“既然如此,您自己撑伞吧。”

哼,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给一天的工钱,就干一天的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