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伯父”, 喊的项衡几乎窒息。
即使身在小黑球里听着外界的动静, 早有心理准备, 同样无法坦然接受。
项衡的表情有点儿耐人寻味, 却没有纠正他:“前辈您还是先歇着吧。”
若不是城中一众人都注视着城楼,道辰得维持着自己的圣僧形象, 差点儿翻了白眼。
“行了,我父亲去往佛窟是为等我,我要回去看他准备干什么,不然, 还以为我怕了他。”道辰跄踉着转身, 准备离开城楼。
可阴长黎突然强行支配了他的意识海,他抬起的腿宛如石化,动弹不了了。
他很痛快的, 将肉身的主动权交给阴长黎。
正如道辰先前所说,他非常清楚什么样的选择,是对自己最有利的。
其一,阴长黎虚弱到这份上,瘦死的骆驼依然比马大,完全可以打压着他。
他哪怕拼死,也做不到拉着阴长黎一起陪葬。
其二,通过这几日的观察,阴长黎是真的失忆了,性格也变的……一言难尽。
自己是很容易从他身上获取利益的。
道辰从前匍匐在他脚下伺候了一百年,哪怕阴长黎只显露出冰山一角, 道辰也能窥出他是一座巨大的宝藏。
阴长黎掌握身体之后,一边强行稳固神魂,一边问道:“伯父,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您怎么会从……我的行宫内出来?”
他这一问,项衡才想起来自己稍后肯定得将前因后果讲给女儿听,阴长黎虽然失忆,但也有资格知道。
项衡邀请道:“此事说来话长,前辈若还撑得住,不如先随我回城主府,我慢慢讲。”
阴长黎忙应下。
但转头回去时,两人才发现一眨眼的功夫,项海葵不见了。
连在城口上滚来滚去的小黑球,也不知何时滚没了踪影。
项衡再一看孟西楼同样消失,知道女儿是去追他了,眉头当即一皱。
……
孟西楼是被意识海内的老者连番催促,才心不甘情不愿的逃走。
如此仓皇狼狈,平生想都不曾想过。
恨的要命。
“那黑煤球宝物是山海族之物,加上项海葵的打法路数,其背后的‘高人’,八成也是来自山海族。”老者的语气颇为沉重。
原本以为是孟家的敌对,故意给孟家捣乱。
竟然是山海族余孽,那真难办了。此事已从内部利益纷争,上升到种族之争。
通常遇到这种情况,本该立即上报帝君。
帝君座下有一个神秘组织,专门处置山海贱民,打压山海余孽。
可他们孟家现在干的事情,是触犯天律的,藏着掖着还不够,断不可能上报。
“项衡还真敢杀我不成?”孟西楼想的是这个问题,
按照眼下的局面,项衡应该知道这只是他的一道分身,家族神器护持之下,就算有牵魂锁也杀不了他的真身。
而下界这个孟家,在中州也是顶尖家族,项衡将他杀了,怎么和孟家交代?
老者反问:“少主跟了项衡两百年,难道还不了解他的脾气吗?”
孟西楼哑口。
就这都不一定能逃得掉,少主脱离肉身返回人间,需要一定的时间。老者忧心忡忡的提议:“少主,不如先和三公子联络吧,将银沙的事情告诉他。”
当初和孟西楼一起下界来的,除了淮灭这个影子仆人,还有孟西楼的一个庶出弟弟。
计划中,孟西楼只负责银沙的开端。
也就是当项衡入魔、项天晴杀父证道天下闻名、被荆问收为弟子、从银沙前往王都金灵之后,孟西楼便会功成身退。
身为家族的继任少主,他不能一直长时间滞留凡人界。
往后的筹谋,便落在了三公子头上。
之所以来的这么早,是因为寻找合适的肉身不容易,肉身年龄不宜大,修为不宜高,还得天赋好,再经过漫长的磨合,才能完全和自己肉身一样。
事情办砸了,如此丢脸,孟西楼不想说:“我们这边计划已经失败了,他那里便接不上……”
“仅仅是错失了一个好开端,往后还有转圜的余地。”老者很相信三公子的本事。
他与少主的性格,实在是天壤之别,完全不像一个爹生出来的。
谨小慎微,城府极深,精于谋划。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杀,标准的人狠话不多。
就比如连他们都不知道,三公子究竟在金灵找了一具什么肉身。
当年分别时,只留下一张只能一次性使用的传信纸鹤。
两百年来,从来没有和孟西楼联系过一次。
“可是……”孟西楼还在犹豫。
老者声音突地一厉:“有人追来了!”
孟西楼心中一骇,不消片刻,闯入他神识内的人不是项衡,是项海葵和白星现,身后还跟着小黑球。
两人追上之后,从驼兽飞下,落在孟西楼面前。
白星现站的稍稍靠后一些,落地时伸手在项海葵背上轻轻推了一下,以免她站不稳打趔趄。
蛇罐子停下来了,小黑球也停下来,围着三人开始滚圈圈。
项海葵继续拿天狂当拐杖,插进沙丘中,脸色虽差,表情却很生动,称得上眉飞色舞:“哟,大师兄,你这是出来巡视领地呢?”
孟西楼看到她这幅幸灾乐祸的嘴脸,气不打一处来。
项海葵啧啧:“还是知道自己小命不保,最后再看一看自己多年来在银沙打下来的万里江山?”
孟西楼胸腔内郁气翻腾,冷笑道:“凭你们两个,想杀我?送死还差不多!”
项海葵若全盛,他尚且会生出一分畏惧。
可她已是强弩之末,哪来的自信追上来?
“我是一身伤,可我若记得没错,大师兄您也受伤了吧?”项海葵攥起小拳头挥舞,朝他可爱的眨了眨眼,提醒他被那头可爱的熊熊暴揍的事情。
孟西楼攥紧了缰绳,薄唇抿的死紧,简直要被气的血管爆裂!
项海葵抬剑指向他,挑眉:“来!现在打败我,你还有逃命的机会,否则等我爹追上来,你就无力回天了!”
强弩之末?想太多了。
天狂本就不是常规剑道,需要反其道而行之。
自身这种状态下,她还敢来追杀孟西楼,这是天狂认可的狂。原本见底的狂意,又蹭蹭往上涨了不少。
加上有白星现打辅助,她与孟西楼有一拼之力。
原本还拉上了路溪桥,苍蝇再小也是肉,可忽然想起他对这些恩怨是不清楚的,还是不要将他拉下水了,孟西楼的真实身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好!”孟西楼是真忍不下去了,也从驼兽飞身而下,周身凝结出无数条荆棘。
荆棘条朝她猛抽过去。
这个起手式,与先前淮灭是一样的。
孟西楼知道她会凝结剑气挡下,也做好了第二手准备,岂料项海葵只剑气将白星现震开,自己留在原地,硬扛着挨下这一鞭。
荆棘条的倒刺,从她颈部划过,撕掉一层皮见到了血肉。
孟西楼怔住。
项海葵抹掉脖子上的血:“先前荆问打我时,你替我拦下了一剑,虽是装模作样,但我总算是受了你的恩,还给你。”
天狂嗡嗡声起,她逐渐目露凶光,冷肃道,“现在,动真格的了!”
一道剑气横扫,掀起前方沙浪,便将孟西楼逼退十数步。
一瞬间,孟西楼满腹涌上的都是不解和委屈,自己挡下荆问那一剑,根本就不是装模作样,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你恼我做什么!”孟西楼丧失了打架的心思,争辩道,“我已经告诉了你实情,改了计划,是淮灭自作主张,根本与我无关!”
到目前为止,他做过伤害她的事情吗?
没有!
并且一再对她示好!
“若不是我,叶潜之死的时候,你就已经被拿下了。你这女人,讲不讲道理?!”
项海葵听的连连发笑:“大师兄一本正经的说出这些话,自己不觉得好笑?只因你改变策略,暂时决定不杀我了,我就要对你感恩戴德?而且,难道不是我有备而来,不容易虐杀了,你才会改变计划的吗?再一个,不管是谁做的主,在我心里眼里,你和你的狗腿子,都是一样的垃圾!”
“你……!”
“行了!”
项海葵懒的与他废话,持剑飞身而出,剑尖再次拉出火线,与这干燥的空气摩擦,发出毕啵的声音。
项海葵没有交代白星现做什么,白星现认真开动脑筋想了想,掰下门牙,将天宝双剑扔飞出去。
天宝能给天狂增加力量,还能削弱孟西楼。
孟西楼并不是木系灵根,他这荆棘条,估计是木系灵珠释放出的威力。
很明显,孟西楼在上界虽强,对这具迟早会丢弃的肉身,并没有下足够多的功夫冶炼。
平素多半是依靠一些从上界带下来的宝物为他提供力量,实力其实远远不如淮灭。
而他在银沙的骁勇善战,多半时候也是由淮灭来做的。
在项海葵用天狂将孟西楼逼的换位置时,白星现控剑,立刻跟上,再将他逼回项海葵身边。
而当孟西楼甩出法宝,白星现立马就能分析出法宝的属性,从而从口中吐出相克制的法宝。
孟西楼被揍的很惨,最终取出大杀器。
天宝不曾见过,开心极了,不用白星现操控,释放出更多力量给天狂,像是在说:小老弟,干他!
人归你砍,法宝给我啊啊啊!
天狂果然威力陡增,项海葵也看出天宝剑的意图,配合着让孟西楼法宝脱手,被天宝吸成废铁。
长短双剑呈“X”字相碰了下,发出一声脆响,像是打了个饱嗝。
孟西楼望着手里的废铁,目光流露出不可思议。
惊诧的这一瞬间,项海葵已经欺身上前,天狂抵住他的胸口。
有护体灵气存在,没那么容易刺进去,但也只是时间问题。
孟西楼被剑尖奔涌而出的剑气吸住,动弹不得,只能积聚更多的护体真气,与她硬碰硬。
“我这不过是具分身,你杀了我又如何?”他咬牙瞪着项海葵,额角青筋暴起。
“是杀不了本体,却可以伤害到本体,很长一段时间,你都要闭关养伤了。”项海葵打听的一清二楚。
而且护持神器保护分身,只能保护一次。
待孟西楼养好伤,若再敢分身下界,真身死亡的风险极大。
相信以他的身份,家族是不会冒险再让他下界来了。
“而且我告诉你,即使杀你分身,我也要杀你一次!你这臭傻逼真是恶心我很久了!”项海葵牙齿咬的嘎吱响,手臂再用力,剑尖朝他胸口再近一分!
孟西楼的护体灵气罩,以胸口为点,已向外扩散出裂纹。
“为了让我受些伤,给你父亲惹上大/麻烦,值得?你这天狂剑如此特殊……”孟西楼嘴角流出血,不知为何,竟笑了一声,像是在自嘲。
他意识海内的老者已经不吭声了,似是陷入了沉眠,做好了和他一起被“送”回上界的准备。
“我赶在我爹杀你之前,先动手,当然是有办法将我们银沙摘干净。”项海葵说着话,手中天狂剑上盘着的蛟龙,竟释放出大量的魔气,慢慢将天狂覆盖。
孟西楼的眼睛越睁越大,这魔气是……
是淮灭的魔气!
先前城楼上与淮灭决斗时,项海葵只护住三处要害,强行接了他六百八十多道魔手,并不只是为了消耗他,等一个时机反攻。
她还将这些魔气吸收,输入天狂,让天狂暂时保存一下。
对,当时她就做好了杀孟西楼的准备。
“说起来真的要谢谢你们,教会了我该怎样做一个卑鄙无耻的烂人!”
淮灭收集她在大漠与无眠一众人干架时残留下的剑气,灌入二师兄叶潜之的身体内,绞碎他内脏,以此来嫁祸他。
嫁祸的手段傻逼到极点,都有那么多人相信,还真给项海葵上了一课。
嘭!
天狂剑尖刺破孟西楼的护体真气,却只穿透他的法袍,刺入他皮肤表层。
接着,听项海葵厉喝一声,伴随着牵魂锁的力量,汹涌魔气从剑气涌入孟西楼的体内!
“我背后那位高人说过,道理,是讲给懂道理的人听的。不懂道理的人,只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项海葵以威压震慑住孟西楼,令他不能动弹,悉数吸收这些魔气。
魔气似刀,在体内横冲,孟西楼五脏绞痛,灵魂有崩碎的迹象,眼耳口鼻都流出浓黑的血液。
他强撑着伸出手,抓紧了天狂剑,被魔气染红的眼睛死死盯住项海葵。
他怨毒的眼神中,又带着一些复杂的情绪。
项海葵生怕气不死他,嘲讽全开:“大师兄,回到上界之后,记得多学学别人是怎么泡妞的,你的那套,是真的过时了!”
“项海葵,你给我……等着!总有一天,我一定会让你跪在我面前,请求我的宽恕!”
魔气绞碎了孟西楼的五脏六腑,分/身死亡,金魂消散那一刻,他费力的吼出了这句话。
临死都要装个逼,项海葵也是真服气。
天狂掉在沙地上,她也躺倒在沙地上,困累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小葵妹妹。”白星现将驼兽牵过来,摸出一瓶灵药给她,又去将孟西楼被黑魔气环绕的尸体扛上驼兽背部,“你还撑得住吗?”
他们得赶紧将孟西楼的尸体带回去,趁着城楼上淮灭才刚凉透。
就说他们发现了淮灭懂得傀儡术,换壳子逃跑了,孟西楼来追,双方展开混战,不幸被打死了。
有个说辞就行,王都孟家想闹都闹不起来。
“走吧!”项海葵磕了一颗灵药,手掌撑着地趔趄着站起身。
她与白星现同乘一匹,再牵起驮着孟西楼的驼兽。
白星现朝撒欢滚沙子的小黑球伸出手:“走了球球!”
小黑球不情愿的滚回来,化为小小一颗,落在他手心里。
“越来越听话了嘿。”项海葵用食指指摸摸它,撸猫一样。
它身上的刺倏地炸开,咧开嘴吓唬她。
“嘿嘿。”没有压力之后,项海葵的笑容愉快许多,突又发现远处站着一个人,是路溪桥。
这家伙一心想跟着她干大事,让他回去不回去,偷偷跑来了。
“放心,我早看见他了。”白星现安慰道,“扔了个结界法宝过去,挡住他的路,咱们说话他也听不到。”
项海葵如释重负,拍拍白星现肩膀:“小白你真是越来越机智了。”
白星现回头笑弯了眼睛:“小葵妹妹也越来越聪慧了。”
“葵姐!白小哥!”路溪桥挥舞手臂。
驼兽哒哒跑过去,路溪桥惊讶的指着孟西楼的尸体。
项海葵先道:“你就当什么都没有看到……”
她准备提前跟路溪桥通通气儿,路溪桥这人看着很不靠谱,但项海葵有时候觉得,他莫名又很靠谱。
“可我看到了啊。”路溪桥对孟西楼的死没兴趣,本就讨厌孟西楼,项海葵又不是个滥杀的性格,肯定是他该死,“孟西楼被你的天狂刺中时,身体突然爆发出一阵金色的光芒 ,和我昏迷时候看到的仙女一样,我难道不是在做梦,先前真的看到仙女了?”
项海葵听到这话,惊讶:“你又看到了?”
路溪桥点头:“真的,闪闪发光。”
怎么回事?
项海葵眨眨眼睛,传音询问白星现:“他那会儿刚被柳一行摄过魂,半梦半醒时,看到了项天晴的灵魂辉光,也还算正常。可现在早已痊愈了,为何还能看到孟西楼的灵魂辉光呢?”
难不成,是传说中的开天眼?
白星现也挺惊讶,想了想:“柳一行身为御魂宫的宫主,精通灵魂之道。可能真不小心,在施展摄魂大神通时,刺激到了路溪桥某些窍门?”
还真是开天眼了,项海葵新鲜的很,路溪桥刚才见过项天晴,并没有反应。
能瞧见孟西楼的金光,也是孟西楼受重伤时,所以天眼是有限制条件的。
“路公子,你这次瞧见的也最好不要说出去。”项海葵再次提醒他。
等有机会再碰到洛云羞,她问问情况。
“好。”路溪桥爽快的答应下来,也不询问原因。
他敏锐的察觉,自己已经开始与众不同,即将走上人生巅峰了!
葵姐妥妥是他的贵人啊!
……
项海葵带着孟西楼的尸体折返银沙城,再是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短短时间失去两位师兄,本就病怏怏的项天晴直接晕了过去。
项衡负手在驼兽前站了好一会儿,眼眸中一时涌过许多情绪。
项海葵传音道歉:“爹,是我自作主张了。”
项衡了解她的心思,所以才没有追过去,只告诫道:“小葵,你该好好养伤,不该冒险。我先前告诉过你,在中州徒弟属于师父的所有物,我身为孟西楼的师父,即使毫无理由的杀了他,孟家上告君上,也治不了我的罪。”
“麻烦能少则少。”项海葵亲昵的挽住他的手臂,“这一劫是暂时躲过去了,但上界孟家不过放过咱们的,咱们往后的麻烦可能还有很多,没必要为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烦心。”
“嗯。”项衡微微颔首,吩咐护卫官,“将孟西楼送还给王都孟家吧。”
随后,项衡带她来到议事厅。
阴长黎正在厅内闭目休息,听见父女俩入内,忙睁开眼睛站起身。
眼神在项海葵身上打量,见她脖颈处又添一道新的伤口,表情自不必说。
“前辈您怎么样?”项海葵瞧他这忧愁含情的眼神,就知道是老板不是道辰。
项衡截住话茬:“你还是先担心一下自己吧。”
项海葵吐了下舌头,在阴长黎对面的圈椅上坐下。
项衡旋即伸出手掌,覆盖在她灵台。
一股股精纯的真气涌入项海葵体内,原本遭受重创的经脉,似藤蔓一般慢慢舒展开来。
一时间乏累全消,比累极了泡个药浴更浑身舒坦。
似曾相识,可父亲从来没给她疗过伤啊。
“这个感觉……”项海葵往对面看一眼,迎上阴长黎一直密切注视自己的目光。
“是阴前辈交我的手法。”项衡道。
果然如此,项海葵道:“我正准备问,您怎么……”
项衡也正准备说:“那日我闭关,见到了阴前辈……”
他讲诉起来。
阴长黎原本是十分好奇的,可越听心里头越打鼓。
项衡讲的实在太详细了,几乎是将场景全部重建一遍。
当项海葵听到那句“一马平川的胸……”时,立马瞪大双眼。
再听见“……中沟壑”三个字,又恢复原状。
她的胸可不平,起初在万骨窟练习基础身法,比如鹞子翻身这类时,因为没有替换的内衣,只能穿肚兜,很不方便,至今都在束胸。
至于说她胸无城府,她一点不生气。
甚至还安慰起了项衡:“前辈是拿他自己作为尺子丈量别人,难免的,连我师父都整天被他嘲讽呢,您别放在心上。”
但继续听下去,听到什么“荒原脑袋、樱桃脑仁、人间奇葩”之后,她张牙舞爪着瞪了对面的阴长黎一眼。
阴长黎如坐针毡,好想将项衡打晕,制止他在继续讲下去。
但整件事情讲完,项海葵再看向阴长黎的目光又不同了。
老板就是老板,你爸爸永远是你爸爸。
“前辈给了我一封玉简?”
“对。”
疗伤过罢,项衡从储物镯里取出玉简递给她。
项海葵尝试将神识递进去,许是识海受了伤,一阵剧痛,便先收入戒子里:“等我休息一下再看。”
便在此时,门外有护卫惊恐来报:“城主大人,叶少爷回来了……”
明明死了,尸体还在房间里躺着,居然活生生又回来了。
“叶少爷直接去了执法堂,无眠少爷也跟着一起去了。”
提到这两个徒弟,项衡的脸色一刹又变的异常难看。
项海葵并不想火上浇油,却又忍不住:“爹,您收徒弟真是没有一点眼光。”
项衡收他们入门,原本也不是因为他们多有出息,只是因为和自己一样,都是“丧家之犬”。
自己若不教,他们只会更差。
但他承认自己很失败,也不与女儿辩解什么,对护卫道:“我稍后过去。”
护卫退下之后,项衡又对阴长黎道:“前辈若无疑问,先去歇着吧?我有几句话,想对女儿说。”
“是。”阴长黎起身。
等他出门之后,等议事厅只剩下父女俩,项衡伸出手臂,抱了抱自己的女儿。
自己“死”的时候,她才九岁。
是个小娇气包,多走几步就会嚷着喊累,要他抱着背着。
一眨眼女儿长大了,忌讳也多了。何况多年不见,先前重逢,总是有些隔阂的。
如今拥抱着她,声音也带了点哽咽:“我这个做父亲的,当真是很惭愧。”
被阴长黎困在小黑球里时,他听着外面的动静,心中有千言万语,想一股脑的对女儿表达出来。
他有多爱她,多在意她,接她过来只是想与她团聚,让她有个依傍,过上好日子。
始料不及,竟将她带入一片深渊。
“打住。”项海葵不许他继续说了,吸了吸鼻子,也哽咽道,“什么深渊天堂,除了生离死别,世间无大事。”
“嗯。”女儿这般看得开,项衡又心疼又欣慰,松开她,拇指抹去她眼窝的泪,“但有件事情,爹还是要提醒你。”
项海葵:“嗯?”
项衡犹豫了下:“这话说出来,有些不知感恩,但我还是希望,你往后与阴前辈保持距离。”
项海葵抬头看着他。
项衡道:“我怕他恢复记忆之后,你会受到伤害。”
项海葵还当是什么要紧事儿,沮丧道:“我觉着我这伤害是免不了了。”
项衡心头一惊:“难道你已经……”
项海葵道:“我这么对他,已经做好了被他暴打一顿的准备了。”
项衡长舒一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已经对他动了心。”
项海葵吃惊:“我?对他动心?”
项衡循循善诱:“你知道雏鸟心态么?阴前辈是妖,他在失忆时,你的头发给他注入了生机,他记住了这种感觉,他对你的好,并不是真正的感情。万一你顶不住诱惑,在这期间对他动了心,等他恢复记忆,做回自己,再劝你切莫当真,你会受伤啊女儿……”
项海葵见父亲这般语重心长,跌坐在圈椅上,捂着肚子快要笑吐了:“您、您真是多虑了。”
就算真动心,也是在天狂的影响下,蠢蠢欲动着想干翻他这个发电站而已啊!
……
父女俩说了许久的话,项衡起身去了执法堂。
项海葵则准备回房休息,赶紧养一下,好打开老板给自己的信。
却见阴长黎并没有离开,在小花园里坐着,白星现则站在他身后。
“项姑娘。”阴长黎等待良久,才等到她出来。
他提着一个小药匣子,“我帮你上药。”
项衡帮项海葵调理的只是内伤,她体表的伤口并没有处理。
他向前一步,项海葵立马向后退一步:“不必了前辈。”
原本项海葵就怵他怵的厉害,现在他的“光辉”形象,在她心里愈发的清晰活络。
眼前拿着药瓶子的奶狗老板,不过是总裁老板扔出来的一枚糖衣炮弹,只要她敢接受,立马被诈死。
阴长黎停在原地,垂下眼睛,漆黑的瞳仁里流露出一抹受伤。
一瞬让项海葵觉得自己挺混蛋的,但真没办法,今天同意了让奶狗老板帮自己上药,那明天可能就是总裁老板帮自己上坟了。
“前辈,我倒不怕被钉在您的耻辱柱上,主要是不想给您留下什么不堪回首的记忆。”
项海葵尝试解释,可瞧他垂着的睫毛快速颤动几下,似乎更受伤了。
项海葵两片唇随着颤动两下,自己也被发过好人卡,知道这滋味不太好受。
然而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她朝他走过去:“前辈不必担心我,您早日养好身体,我才会更开心。”
微微侧身,从他身边经过,赶紧给白星现使眼色,让他把人拖走疗伤去。
浓郁的发香混着血腥味扑面而过,又逐渐消失,阴长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等项海葵走远之后,白星现才上前:“叔叔……”
“项姑娘原本已经有点儿不怕我了,肯对我笑了,岂料,不过转眼的功夫……”阴长黎低声喃喃。
现在,不知道是该感谢从前的自己,还是该讨厌。
感谢他一步三算解了围。
却又讨厌他将自己绑架去了一个更高的位置。
“叔叔,先去疗伤吧?”白星现从来也没见过叔叔这样过,抛去对他的畏惧,也生出那么一丢丢的心疼。
阴长黎朝他伸出手:“给我。”
白星现反应不过来:“嗯?”
阴长黎:“罐子。”
哦哦,白星现赶紧将腰后的蛇罐子解下来,双手奉给他。
阴长黎打开罐口,看着里头盘曲着的小黑蛇。
蛇身结了冰,硬邦邦盘曲着。瞧着和先前没有任何变化,但中段位置,项海葵用头发缝制的“青丝腰带”,明显淡了许多。
那些青丝、不归属身体的异物,像是要被身体给吸收掉了。
阴长黎再次伸手:“给我针线。”
白星现打了个寒战,叔叔这是要将小葵的头发剔除出去,从新缝合伤口?
这番折腾,岂不是要伤上加伤了?
而且叔叔没头发,是不是要拽他的白头发了?
往后会不会也这么对他眉目含情,死缠烂打的,好吓人啊!
不,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白星现壮起胆子正想抢走蛇罐子,听见阴长黎说道:“快给我针线,我要将它的嘴巴缝上,拿去给项姑娘父女俩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