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头溜达一会儿,姜照皊就觉得累。
让田田扶着她坐在廊下, 看着庭院中的花木发呆。春日的时候, 万物复苏的生机样子,如今已不复存在。
好像过了中秋, 这转眼功夫就成了秋日一般。
浓绿的叶子似是一夜间就发黄了,那棵她瞧了半年的石榴树,从花到果,如今只零星挂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小的。
又大又饱满的石榴, 早就被摘下来,自己留着吃的也有,送人的也有。
这么看着她就有些想吃石榴了, 命白蒲剥了来,一颗一颗拈着吃,主要是在发呆,玻璃方子偏差挺大的,并没有很好的法子解决,古方也不成。
时下的琉璃是用金属做底烧成的, 可玻璃试了无数种法子了,仍旧是失败。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说来也是, 打从有这东西起, 康熙私下里也没闲着,命人在试,只不过尚未试出来罢了。
不光要试材料, 还得试温度、试手法,端的费事。
如今正确的材料已经在里头混着了,可仍旧没有成功,说明是法子不对,这就要慢慢来了,毕竟她只零星记得一点,并不知道全部。
缓缓吐出一口气,她抛开这些不再多想,未知的事务总是要经由无数次试验,才能够成功的。
正出神,就见宜嫔闭着眼睛轻哼,显然是昨儿刚听过的曲,瞧着她这心态,姜照皊就觉得不错,后宫中无宠的人那么多,但是还能笑着唱出来的着实不多。
就这翊坤宫的小贵人能见到康熙,尚且满脸愁容,更别提离得远的,那更是将深宫怨妇诠释的淋漓尽致。
她以前的时候,觉得有些不理解,皇上来就来,不来就过自己的日子,何苦日日盼着。
现在终于明白了,这满宫后妃盼的是皇上,也是自己的信仰。
人这心里头,终究是有点盼头,才能在这小小的四方天地里头存活下去。
要不然就光这股子局促劲,就能把人给憋死了。
她想出去玩了,去看看麦田,看看原野,再不济瞧瞧小土路也成。
可惜现下人处深宫,庭院深深,再无出去的可能。
这么一想,就有些蔫哒哒的,暗自琢磨,怎么也要缠着康熙出游的
时候带上她不成,如果她记得没错,要不了两年,三藩事务尽数解决的时候,康熙就有闲心进行木兰秋猎了。
她有些不确定的想,如此一来,到时候孩子也大了点,倒是有盼头了。
就这么闲闲的过了几日,翊坤宫迎来一位娇客,早先就说要送过来的,但是身子不大稳当,就一直拖着,现下瞧着大好了,康熙便命人直接送过来。
四公主被奶母牵着手,怯生生的走了进来。
身后跟着几个小太监,一丝行礼也没有,宜嫔瞧着蒙了下,连忙问:“公主惯常用的东西呢?”
这般空着手来,一点点重新摸索,哪里有旧物来的安心。
那嬷嬷赶紧道:“回嫔主的话,六局已经备下了,稍后就送来。”皇上的意思是,以前的东西都是病中用的,难免带着病气,全制了新的来才好。
宜嫔点头,蹲下身和怯生生躲在奶母身后的四公主对话:“乖乖,快来额娘这么来。”
原本对于自己要养另外一个孩子,她心中是充满不确定的,现下瞧见人了,心中就起了怜惜。
四公主瞧着很乖巧,她生病刚好,人还瘦弱的厉害,小小的一团,小脸白的像是透明,能看到下头青色的血管,似是能感受到血液的流动,脆弱的像是瓷娃娃,让人碰都不敢碰一下。
人也长的精巧,眨巴着眼睛望过来的时候,能把人心都暖化了。
宜嫔尽量放轻音量,生怕吓着她。
四公主仍旧躲在奶母后头,急的奶母差点跪下,这第一面若是得了眼缘,往后的日子才好过,若是这第一面落了宜嫔面子,往后日子就难过了。
可四公主才四岁多的人,现下不过立的久了,小脸就白起来。
听到这边的动静,姜照皊隔着窗子望,就见原本被抱着的小姑娘,现下能自己下来走路了,就忍不住笑:“先问清楚能吃喝什么,玩具布偶一概拿出来给她,好歹把你看熟了才是,没得跟大尾巴狼哄骗小白兔一样,人家才不理你呢。”
四公主一直在病中,人又养的娇气,从未下过怀,见到人就又羞又怕。
宜嫔听到姜妃开口,登时冲着四公主明媚一笑,柔声道:“小名叫什么?”
四公主就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
看着她,一句话都不说。
还是奶母赶紧打补丁:“张贵人向来都是小四儿小四儿的混叫着,并没有特别的小名。”
宜嫔笑了笑,伸手来牵她,努力放缓语气,和善道:“宜额娘牵着你进去好不好呀~”
许是她说说笑笑的,让四公主放松了,对方这才试探着伸出自己小小的手掌,放入宜嫔那相对于她来说,特别宽大的掌心。
牵着她的手,宜嫔怔忡一瞬,原本想着,养着四公主能给她带来什么好处,可当这小手真的毫无防备牵住她的时候,她的心软了,罢了罢了,不过一个孩子罢了。
她想了想,牵着她进了东偏殿,一边解释:“先要给姜娘娘请安的,你不要慌,姜娘娘很棒的。”
四公主抿着嘴,轻轻点头。
刚一进门,就瞧见一只打瞌睡的猫,听见脚步声之后,努力的睁开眼想要看一看,结果失败了。
四公主唇角露出清浅的笑意来,方才的拘谨少了些。
她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有些害怕,嬷嬷也耳提面命,要她乖巧些,要不然宜嫔娘娘不是亲额娘,会不喜她的。
可真正的见到后,她心里放松些许,瞧着有说有笑还挺和善的。
小小的脑袋瓜里,猜不透大人的弯弯绕绕,可一个人对她有没有恶意,她还是能很快感知的。
“儿臣请姜娘娘安,姜娘娘万福金安。”瞧见里头坐着的人,四公主怔了怔乖巧行礼。
还未拜下去,就被扶起来了。
姜照皊瞧着小姑娘带着活气就高兴,先是问了她能不能吃甜瓜,得知能少吃一点的时候,就叫白蒲去切了,她笑着叮嘱道:“小姑娘喜欢小花小朵的,切了花样来。”
夏日里常用的模具,什么样的花型都有,用这个切出水果放在冰碗里头,瞧着就好看。
四公主有些好奇,什么是小花小朵,但是她抿抿嘴,不敢说话。
宜嫔瞧着她,越瞧越喜欢,将人往自己怀里揽了揽,虚虚的握住她细细的胳膊,笑着道:“这孩子跟嫔妾有缘,一瞧就稀罕的紧,合该是翊坤宫的公主。”
她这么说,也是有给四公主抬脸面的意思,光她喜欢是没有用的,要姜妃这个主位娘娘喜欢了,那才真的是在翊坤宫横着走,甚至
在宫里也能横着走。
她有些心酸的想,还是得姜妃庇佑。
姜照皊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顺着话口道:“可不是,咱翊坤宫的公主,一个个伺候的时候都仔细着。”
她这话一说,就是定下的意思。
宜嫔赶紧起身行礼,一边高兴道:“有您这句话,嫔妾就放心了。”
正说笑的档口,白蒲端着水果上前来。
说是给四公主备的,可宜嫔也是客,不能少了。
一人一碟子,姜照皊见四公主拘谨,一点都不催,只自己慢悠悠的吃着,还喂已经睡醒的甜宝吃了两口。
见小猫咪也会吃甜瓜,四公主登时好奇的看过来,有些诧异。
旁人都在吃,就连一只猫都在吃,四公主动了动嘴,也跟着吃了一块。
姜照皊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时刻注意着她的动静,见她吃上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小朋友到了陌生地方,只要敢吃东西,就是熟悉的开始。
果然没一会儿功夫,她就没那么局促了,开始好奇的看来看去。
姜照皊让人给她拿十二生肖金锞来玩,小小的金制小动物,打造的憨态可掬,她自己平日里没事也爱把玩。
“这不您常玩的?”宜嫔一看就笑了,乐呵呵的推给四公主,笑道:“你姜娘娘都爱玩,你也玩吧。”
四公主奶声奶气的道谢,眼睛盯着十二生肖金锞,一眨不眨,最后挑了一直小兔子,攥在手里,神情愈加放松为了。
正在这时候,六局的人开始送公主的东西了,她是公主,比贵人还金贵些,边上的小贵人被挪了出去,给她腾了一间屋子,这会儿连家具带摆设,尽数都换了一遍。
宜嫔让四公主先留在东偏殿玩,自己去隔壁瞧了,亲自盯着收拾好了,才过来把人接走。
四公主有些舍不得走,她喜欢那个笑的温柔的姜娘娘,小姑娘抿着嘴,细声细气的告退:“姜娘娘回见。”
看着姜照皊笑着颔首,她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去。
等她一走,姜照皊就笑:“也不知道肚子里这是个公主还是个阿哥,瞧着四公主乖巧的样子,真叫人眼馋。”
她话一出,白蒲就接:“您生的都是好的。”
这说的也没错,姜照皊笑着摇头,不拘是阿哥公
主,只要是她孩子就成,左右她不挑,来个什么都稀罕的紧。
白蒲无所谓,是因为就算生个公主,以娘娘得宠的程度,自然还有第二胎,一点都不怕的。
但是私心里是想要个阿哥的,这宫里头,只有阿哥才是依仗,你生个公主,一点话语权都没有。
可这母凭子贵,子也凭母贵不是,以姜妃的宠爱,就算是个公主,那也是被宠上天的公主。
讨论了几句,便不再多说,毕竟皇上下果岭,不许她们胡说,若是影响娘娘的心情,到时候是要问罪的。
姜照皊原也不在意,但是一瞧见四公主,就喜欢上了,谁不想要个香香软软的小棉袄。
她有些纠结的想,第一胎是个姑娘也极好的,先开花后结果,到时候再儿女双全。
可又想着算了,生男生女都是天意,不能有性别期待,这样到时候生出来不符合心理预期,对孩子不公平。
晚间康熙来了,先是叫梁九功去把四公主叫来,瞧她气色还成,又问了几句,才送回去,一边叮嘱道:“有什么事尽管来寻你姜娘娘,她性子柔和,又极是喜爱你,定不叫你吃亏。”
四公主懵懵懂懂的点头,奶声奶气道:“儿臣也喜欢姜娘娘。”
她生的细弱,说起话来也是细弱的,不留神听都有些听不到。
送走四公主之后,康熙才将她揽到怀里,捏了好一会儿的腿,见她神情惬意的看着书,不由得笑了:“朕来了,您怎么就没一点反应?”
若说有什么变动,那大约是跷在小几上的腿,跷在他怀里了。
姜照皊歪头想了想,软语道:“臣妾已经在心里欢呼无数次了,只是年纪大了,力不从心,不能很好的表达出来。”
她顺口胡诌,连草稿都不肯打。
康熙瞬间被她气笑了,瞧瞧这都是什么人呐,天大的恩典摆在眼前,她也觉得寻常。
可他就爱她这目空一切的劲儿。
像之前那样红着眼睛掉泪,简直让人心尖都跟着疼。
他坐着不动,姜照皊纳罕的瞅了他一眼,到底什么都没有说,按理来说,她这怀孕早期是不能有夜间运动的,因此他每次来,都是盖着被子纯聊天,亦或者是来瞧瞧就走,也没听说有谁侍寝,合着他
一直憋着不成?
不过现下已经三个多月,坐稳了胎,倒没有那么多的忌讳。
等到晚间沐浴过后,姜照皊躺在他怀里,那手就有些不规矩了,康熙捉住她的手,一本正经的训:“你如今尚在孕期,可不能孟浪了,若是想了就忍忍,等孩子生下来,多少都给你成不?”
他说的殷殷切切,姜照皊红了脸,轻哼一声,凑近了咬耳朵。
并不是说这孕期就彻底禁了,他能忍住,这因为激素影响,她还不好忍呢,只是注意着要温柔,不能压着肚子,便什么事儿都没有。
两人窝在被窝里絮絮的说着,康熙到底尚年轻,哪里经得起多少撩拨。
命人吹熄了烛火,康熙这才举着她坐起来,用胳膊撑着她。
只胡闹了一场,她就不成了,软软的躺在里头,嘟囔:“您都是什么人呐,连臣妾都不放过。”
康熙本来就一肚子火气没消,这也太磨人了,快不能快慢不能慢的,他头一次觉得,自己被人用了。
“嗯嗯。”敷衍的嗯了一声,他努力的平复心情,今儿这跟隔靴搔痒没什么区别,他不说不尽兴,只是把火气磨出来些,就什么也不能做了。
姜照皊擦洗过就睡着了,她原本就困,闹了一场又消耗些体力,顿时睡的香甜。
只留下康熙看着她的睡颜,无语凝噎。
动了动肩膀,那刺痛的感觉让他嘶了一声,狗东西一点都没改,咬的更狠了。
也不知道怎么养成的毛病,激动的时候就喜欢叼着他不放,好不容易长好了,又被她咬出伤。
康熙临睡前迷迷糊糊的想,明儿要跟她说,万不能如此了,他是帝王,整日里肩膀顶着伤,若是被旁人知道了,像什么样子。
第二日一大早,姜照皊睡醒之后,身边的床已经空了。
昨儿吃饱喝足,今儿心情格外好。
叫几个小宫女在外头踢毽子玩,她瞧着热热闹闹的也高兴。
甜宝挤挤挨挨的过来求抱抱,见她没反应,便收起爪子,用肉垫轻轻的拍她。
姜照皊正在看四公主,敷衍的撸了一下它脑袋,注意力就又转走了,甜宝不高兴了,伸出自己的两只前腿将她的腿圈起来,喵呜喵呜叫的可怜。
是的,甜宝学会装可怜
了。
不再大声威胁似得喵喵叫,恨不得嘤嘤嘤的那种叫法,又细又弱,教人心疼的紧。
“心机甜宝。”姜照皊笑骂,到底将她抱在怀里,走了出去,冲四公主招了招手,笑着问:“昨儿睡的可好?”
四公主眨巴着眼睛,乖巧回答:“宜额娘抱着睡的,很是香甜。”
她在翊坤宫觉得很放松,有宜嫔镇着,奶母不敢过分拘束了,再加上宜嫔不会带孩子,向来是她做什么,四公主做什么,并不会将她拘束着躺在床上不许动,她能下来透透气,就觉得快活极了。
姜照皊就笑:“那就好,有什么不习惯的就跟你宜额娘说,她若是不许,她就装哭,这种嘤嘤嘤的哭。”她说着还示范,完了还出馊主意:“再不行了,就腻在她怀里撒娇,一哭二闹的,保准管用。”
宜嫔听着她这么教孩子,登时急了:“小四儿看看嫔妾,嫔妾都妥协了,像您那个撒娇法,还不得把心肝掏出来给她吃?”
四公主慌张道:“宜额娘,小四儿不吃心肝的。”
她不是大怪兽,怎么会吃这个。
一群人都笑了,姜照皊俯身捏了捏她脸颊,笑道:“真是个小可爱。”
她这么教,也是看四公主太过文静持重了,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她这么安静,谁会多给眼神。
却不知,四公主将她的话当成圣旨,一字不落的记下,还认真奉行。
姜照皊随口一说,便安稳的坐在廊下看书,她最近又看了一遍《梦溪笔谈》,有了新的收获,周边书籍也跟着看了许多,现下已经没有刚开始的晦涩感。
身周喧闹,唯独她神情恬静。
翊坤宫有她这尊大佛镇着,轻易没有人敢闹幺蛾子,相比于其他宫来说,平静的让人纳罕。
延禧宫里头就不成,江贵人有孕,偏她位份低,而主位是僖嫔赫舍里氏,和先皇后一个姓,但并没有什么关系,早些年还比较得宠,今年也没落了。
她位于七嫔之末,脾气也和婉,轻易不肯大声说话。
这延禧宫临着路,下值的太监宫女都要从这走,难免嘈杂不安,她又镇不住宫里头,更是整日里闹囔囔,吵的江贵人头疼。
可僖嫔再不济也是个嫔,轮不到江贵人来说什
么。
还得日日来请安,江贵人哪里耐得住,明里暗里跟僖嫔暗示,示意她好生的管管宫里头,这才多久功夫,她都劫了不少暗算了,今儿被石头梗了脚,明儿这花盆底鞋被磨过底,整个是歪的,若是不小心,必然要摔的。
她很珍惜自己的肚子,伺候的嬷嬷说了,这肚子尖尖的,定然是个阿哥。
想到姜妃那圆墩墩的肚子,她忍不住冷笑,姜妃必然是要生公主的,她就没有阿哥命。
一个历史上没有的人物,要么生不下来,要么是公主。
她冷笑几声,外头是小宫女嬉笑的声音,吵得她头疼:“还有没有规矩了,张狂什么。”
小宫女被她骂的一愣,捂着脸哭着走了。
宫里头是不能大声喧哗,但是小宫女活泼,有点人气也是好的,一般人没管这么死,谁知道犯到江贵人手里,被骂了几句,这小宫女不过十四,刚刚出来当值,被僖嫔宠着疼着惯了,当即就受不了,哭着跑回去。
僖嫔一听,心里来气,她是脾气好,但也不是泥捏的性子,直接传唤江贵人过来,罚她抄佛经静静心。
没得打狗还得看主人,伺候她的人都敢骂了,这往后还不得欺到她头上来。
江贵人出气不成,又被气了一通,晚上就起了热。
这一下就闹大了,直接闹到皇贵妃那里去,江贵人的小宫人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说什么她们贵人多不容易,这有孕了没吃没喝的还被压着嘲笑。
这话彻底得罪了皇贵妃,后宫份例都要过她的眼,明明白白的份例,一分不少,怎么就没吃没喝了。
小宫女又哭,说当初姜妃娘娘还是个贵人的时候,吃用的什么,她们贵人吃用的什么。
说的皇贵妃都给气笑了,懒得管她们这官司,罚了僖嫔月例、江贵人抄佛经,挥挥手让她退下。
另又派了太医过去诊治,好一通忙活,这一茬才过去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皇贵妃想了想小宫女的话,心里也有些不得劲,昨儿的彤史显示,姜妃侍寝了,这阖宫多少妃嫔,怎么偏偏她侍寝。
一个有孕的妃嫔。
一个有孕之后身材变形的妃嫔,都比她们这些人要好上许多吗?
再想想姜妃的一应待遇,皇贵
妃的眸色深了许多,她这次若是生下阿哥,岂不是又要水涨船高,她有些不确定的想。
她这里定下惩罚,僖嫔憋了一肚子的气。
这明明没她什么事,没得江贵人跟前的小宫女哭一场,她就要受罚,往后在延禧宫,她这脸面还要不要了。
“每日里晨昏定省断不能少了,最基本的礼数总是要知道的。”僖嫔冷笑,淡淡道:“当然,江贵人身子重,也就不必来了。”
这是直接将她隔开了,这人都有个面子情,宫中原本就寂寞,再这样孤立开来,光是精神压迫,就没几个人受得了。
她不打也不骂,只要她还在延禧宫主位,就没有人敢真的明面上跟她对着干。
江贵人她罚不了,其他人若是去寻江贵人,她便寻了由头惩罚,今儿让面壁,若是顶嘴就让跪着反省。
反正在延禧宫里头,她是高位,这样的手段都是在合理范围内,并不出格。
现下还没有闹的很开,只是都闷在延禧宫里头,除了自己宫里的人知道在别苗头之外,旁人都不知道。
姜照皊隐隐约约听到风声,但是没放心上,毕竟江贵人这都五个多月的身孕了,轻易谁敢招惹她,没得她的胎出一点问题,就要寻旁人的麻烦。
令她惊奇的是,乌雅氏依旧平平,还未爆出自己有孕。
宫里头像是没这个人一样,没有任何人关注她。
她被封为常在,旁人也是酸几句‘奴才秧子’也就作罢了,并没有人盯着看。
她不由得唏嘘,就这份隐忍的心性,一般人就很难及。
像是江贵人有孕,就急急的爆出来,而她有孕,好生才瞒到三个月,由着消息散开了。
都说惦记什么来什么,她前头刚在想乌雅常在瞒的好,后脚就昭告天下了。
眼瞧着要穿秋衫,能够遮住体型了,偏她摔了一跤,有些见红,不得已叫了太医来,这下子便全都知道了。
好在问题不大,太医连药都没抓,只说她身体康健,好生休养个十天,不许下地就成。
宫里头一下子三人有孕,这巨大的惊喜砸晕了众人,原本淡然的后宫气氛,又开始浮动起来。
乾清宫又开始接收各色小礼物,从甜汤到手帕,从荷包到鞋袜。
康熙
瞟了一眼,随口道:“将姜妃的挑出来。”
殿内香烟袅袅,周围立着两排太监,却没有丝毫声响,庄严又肃穆。
梁九功低下头,小小声的回:“禀万岁爷,其中禀没有姜妃娘娘的小礼物。”这好几天过去了,后宫里头的人都送疯了,就翊坤宫没动静。
只要姜照皊没动,旁人就不敢送。
可她跟没事人一样,整日里吃吃喝喝,溜达着逗弄四公主,什么争宠不争宠的,她混不放在心上。
眼瞧着乾清宫后门热闹成那样,白蒲急的嘴角恨不得长泡,自己制了东西让娘娘送去的心都有了。
这康熙都亲自问了,梁九功不得已,就派人来暗示,一边安抚皇上:“娘娘现下不舒坦呢,许是弄的慢,这心意必然是有的。”
他派人去暗示也没用,姜照皊没听懂,甚至觉得是暗示她不要凑热闹,毕竟都扎堆往乾清宫送东西,康熙是发过大脾气的。梁九功火急火燎的又催了一次,听小太监说姜妃娘娘一脸茫然,他不由得两眼一黑。
大话都已经吹下了,可姜妃娘娘没动静,到时候万岁爷不舍得炮制娘娘,还能不舍得炮制他一个奴才。
赶紧又教人去明说了,梁九功头一次恨自己不会针线活,要不然做好了给姜妃,让她再转到手送过来也成。
姜照皊看着面前的小太监,一脸沉默。
这是他第三次来了,她不耐烦道:“本宫知道这道理,万不会惹万岁爷烦忧,叫你爷爷放心便是,再谢他一番心意,只是不必念了。”
她不是那不懂事的人,至于这么不放心吗?
白蒲品着话音,觉得味有些不对,迟疑道:“梁大总管的意思莫不是让您送一份去?”
她这话一出,小太监感动的都要哭了,瞧瞧,还是有明白人,不是他说话太过含糊不清,若是这次再办不成,回去肯定要吃挂落。
见他这表情,姜照皊也回过味了。
“好小子,不白叫你跑一趟。”她忍不住笑,指了指妆奁,这才柔声道:“前儿抄的花笺拿过来,叫这小子拿去领赏吧。”
她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没忍住又笑了。
这小子说话模棱两可,什么现在许多人往乾清宫送东西,万岁爷不胜烦忧,还特意
寻了梁九功,叫他想法子。
这话谁听得出来是要她的东西。
小太监双手捧着花笺给她磕头,只要是她送的东西,管它是什么,都能得好。
等他带着花笺回去,梁九功看到花笺的时候,差点老眼一红,多不容易啊,万岁爷的脸越来越黑,也不说亲自去翊坤宫瞧瞧什么章程,就一个人生闷气。
这乾清宫现下跟那有猫的耗子窝一样,那叫个战战兢兢,提头办事。
梁九功捧着花笺上前,不顾康熙黑沉沉的面色,朗声道:“翊坤宫姜妃娘娘送来花笺一沓,您可要瞧瞧。”
康熙板着脸:“呈上来。”见梁九功目露笑意,他就冷笑:“又不是送你的,高兴什么。”
被骂了也不恼,梁九功笑呵呵的退下。
而康熙瞧着手中的花笺,神色柔和许多,是她爱的花里胡哨,刻着精致的花型,约莫还熏了香,是她惯用的香味,拿到手里,就知道是她的东西。
翻开一看,康熙赶紧又合上了。
想了想,又翻开细细品味,一首又一首的情诗,打从眼前淌过,他能想象到,姜妃闲来无事时,满怀女儿心思的抄下这些诗,就等着有朝一日,能积少成多,呈现到他面前。
仔细的规整过,康熙含笑看了半晌,才提笔写了一句‘定不负相思意’,命梁九功拿过去。
他原本躁动不安的心,瞧见她的心意之后,瞬间踏实起来。
而姜照皊接收到对方的回馈,不由得笑了,这是什么小学鸡行为,你一句我一句的传情诗,要不是脸皮练厚了,她还真有些不好意思。
没两日功夫,宜嫔瞧见她就笑。
姜照皊不明所以,捏着她的脸问:“做什么怪模怪样的,快说。”
宜嫔也无意隐瞒,一一说了,说着说着又觉得有些酸。
原来是康熙嘚瑟,总是将姜妃给他写情诗的事挂在嘴上,一边还假模假样的感叹:“她是个忧愁多思的,人也幼稚的紧。”
可眉眼间的嘚瑟,谁看不出来。
这一来二去的,不等他嘚瑟上三回两回的,下头人都知道了,原本就盯着礼物的事,这下所有人都知道了。
不提众人心中酸爽,就连太皇太后也笑骂:“做什么跟个愣头青一样。”
康熙一点
都不恼,笑吟吟道:“这不是子嗣起来了,儿臣心里高兴。”这是假的,当初他听额娘说,当初皇阿玛抱着董鄂妃的孩子,说那是他第一子,他心中难受,怎的自己就不是他的孩子了。
如今才明白那种心情,但是他知道不能说出来,而且也不会真正不把其他孩子放在心上。
那都是他的骨肉,他吃过的苦,还是不要让他的孩子再吃一遍了。
听他说起子嗣来,太皇太后原本想说说雨露均沾的事,闻言也吞下了,皇帝还年轻,子嗣尚可,贪玩了些也不打紧,若是压迫太过,像是三藩事宜一样,将两人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又弄僵了,那就得不偿失。
“那姜妃就这般可你心意?”太皇太后笑着问。
康熙想了想,说道:“也不算合心意,她狗脾气大,人又爱犯蠢,没个心机的,这些日子疲累,放在身边挺舒坦的。”
时下都讲究贬,爱子要说成犬子,爱妻要称为贱内。
他心里头夸了一遍又一遍,跟太皇太后说的时候,偏要说她不好,不肯夸上一句半句的。
太皇太后这么一听,心里头就放心了,只笑着道:“她蠢你就多教教,左右能哄着你开心就成。”
康熙点头,不欲多说,这是他们两个的事,到底怎么样,不用说给旁人听。
这后宫里头弯弯绕绕太多,从他皇阿玛身上得到的经验,若真是喜欢了,平日里多顾着就成,真的张扬开来,一人一口都够人吃不消的。
事缓则圆,中庸才是正道。
太皇太后不喜董鄂妃,在他刚刚有后宫的时候,就耳提面命过,他心里都还记着。
在寿康宫说姜妃不好,康熙有些心虚,等到翊坤宫的时候,就格外温柔,姜照皊瞅了他好几眼,吃掉他递过来的梨茶,才漫不经心的问:“做什么对不起臣妾的事了?”
她话音一落,康熙就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觉得自己的批语也没错,她不光狗脾气,嗅觉也跟狗一样。
“待你温柔些,便说朕做对不起你的事。”
康熙斜眼看过来,将她剩下的梨茶一口气喝掉,冷笑:“惯的你。”
面上气势汹汹,实则还有些唏嘘,说她憨倒是说错了,这挺机灵的,对情绪这么敏感,他只露出点意思,她就猜到了。
那为什么前些日子,送礼物一点都不积极?康熙这么想着,面色又黑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