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不知从何时起,东苑的荠菜被吃了个干净,这竹林夹道深处,突然就冒出几抹清浅的粉桃来。

那娇嫩的粉云,在转身时蓦然被发现,温柔的不像话。

“竹外桃花三两枝。”姜照皊一张俊俏芙蓉面上露出一抹清浅笑意,她款款上前,素手折了一枝,别在自己发髻上。

说起来也是可怜,这小两把头都快拢不住了,这银扁方有些变形,线条不够流畅,带着显而易见的局促。

侧眸看向田田,她软语相问:“我好看吗?”

她亭亭玉立,婀娜多姿,素色发白的旧锦衣穿在身上,带来几分楚楚可怜。

可迎着光,透着风,能清晰的看到眼底波光潋滟,水润有神。

恰似寒光遇骄阳,神女仙娥坠人间。

瞧着倒比身后的桃花还要娇媚可人些,田田一时愣怔,就听一道陌生的男声响起:“好看。”

低沉沙哑,掷地有声。

姜照皊有些哑然,侧身看过来,就见那明黄色的龙袍在阳光下格外显眼。

他逆着光,看不清神色,只显得身形格外高大。

负手而立,却带着不能忽视的威势。

这便是帝王。

姜照皊心中思绪流转,面上却规规矩矩的行礼:“冷宫姜氏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她尽量做到礼数周到,对于一个现代人来说,没有特意学过的福礼有些难,她很是练了好几日,这才捡回原主的熟练度。

康熙负手而立,不置可否,目光沉沉的看着福身的女人。

月下瞧着已经恍若神妃仙子,没想到白日里愈加清丽逼人艳光四射。

那潋滟的眸光恨不得将人心神摄取,自此沉迷其中。

“平身。”短短的两个字响起,姜照皊如蒙大赦,赶紧起身,到底行礼没行惯,这腿酸软的不像话。

纵然努力平稳着身子,却仍是不由自主地晃了晃。

康熙眸色深了深,伸出来的手又缩了回去,面无表情的嘲讽:“娇弱。”

春风微暖,相比刚穿越时的寒风凛冽,如今可以说是吹面不寒。

姜照皊只当自己没听见,刚生过大病死一次的人,娇弱也是理所应当的,她就当是夸自己了。

看着康熙转身就走,她垂眸躬身行礼,恭送皇上四字还未出口,就见那脚步顿了顿,回眸:“跟上。”

可真是惜字如金。

“是。”低眉顺眼地应下,她乖巧跟在后头,眼角余光看着田田急的跟什么似得,恨不得直接抹脖子了。

姜照皊心里也有些虚,若是跟着康熙进了后宫,那就代表着,她平静的冷宫日子结束,接下来就要面对妃嫔的狂风暴雨。

可没有这些,她就要接着缺食少穿,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甚至春天过去大半,那零星的一点野菜也吃完了。

又冷又馊的食物,甚至还会长毛,她着实有些吃不下,那些饭和菜混合在一起,你无从分辨里面到底是什么。

就算喂猪,也没得这般放馊了再喂的。

再者,她没有夏季衣裳了,这眼瞧着天一日热过一日,她却只能穿略厚的缎子。

甚至洗的发白磨毛了,眼瞧着就想破。

羽睫低垂,姜照皊神色认真,用眼角余光瞥见前头那不时停下等她的脚步,心下顿时有几分了然。

他棕色的小鹿皮靴子磕在青石板上,带来清脆的声响。

“快些。”康熙抿嘴,神色有些不耐,最后一分耐心就要用尽。

回眸一看,登时神色又缓和些许。

就见身后跟着的姜照皊呼吸略有些急促,白嫩如玉的脸颊附上红晕,端的叫个活色生香。

想想她日日吃的东西,身子想必孱弱,跟不上健壮男人走路也是应当的。康熙皱了皱眉,到底没有多说什么了。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都没有说话,对于她来说,这个她名义上的男人着实有些陌生,让她不知道可以说些什么来打破沉寂。

以两人身份地位来说,她又不需要来打破这份沉寂,毕竟作为下位者,贸然出声反而不好。

惨。

姜照皊面无表情的想。

没一会儿功夫,梁九功打从远处走过来,躬身行礼回:“禀万岁爷,翊坤宫东偏殿已经收拾好了。”

这位姜贵人原本在永和宫,皇上说了,那地界偏远,不如翊坤宫敞亮大气,这里够她折腾了。

康熙带着她,一路往翊坤宫去,见那雪白的葱指绞在一块,带着委屈不安,他心中一动,没忍住牵起那小手,

面无表情的往外走。

他的手又大又暖,能完完全全的将她的手包起来,这是一个非常奇妙的感觉。

“带你瞧瞧。”

“是。”

乖巧如鸡。

和冷宫的破败比起来,一路往南走,便越来越繁盛了。

大门没有斑驳掉漆,开合自如,不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惊悚的让人觉得稍微用力,那门就会掉下来。

打从乾清宫出来,过了隆福门,前头就是广生右门,便是位于西六宫中排的翊坤宫了。

而东偏殿更是宽阔又大气,门上挂着牌匾,写着庆云斋字样,两边楹联写着:彩云宝树琼田绕;仙露琪花碧间香。

她略微打量的功夫,康熙扔下她就走了。

……

姜照皊这次恭送的姿势格外虔诚,他愿意亲自领着她来,这背后代表的意味,足够其他妃嫔细细思索了。

代表着沉寂的姜贵人重新起势,且在皇上的保护下,以前那些腌臜手段,是时候收着点。

田田跟在她身后,一张秀气的小脸绷紧,硬生生撑出几分气势来。

姜照皊倒是气定神闲,先是打量了一下周围,没觉出有什么特别的,这才看向一旁侍立着的宫女太监。

贵人定例,两个贴身大宫女、四个小宫女,并四个小太监,如今齐刷刷的立在她跟前,瞧着倒是乖巧伶俐。

她随意扫了两眼,什么话都没有说,安安稳稳的坐在太师椅上,就听田田板着脸开口;“还不赶紧给小主儿奉茶!”

两个贴身大宫女神色有些犹疑,其中那个鹅蛋脸的宫女脆生生应下,转身就去斟茶。

姜照皊看了一眼众人反应,已经能看出来个大概,这后宫宫女,其中派系良多,大家互相对视的时候,条件反射都是看向相熟的。

“行了,下去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吧。”她挥挥手,训话的事她懒得做,训得再好听也没有用,旁人该做什么的时候,不会有任何犹豫。

“小主儿请用茶。”宫女奉上茶水,顺便又做了个简短的自我介绍:“奴婢白蒲,今年十六,先前在乾清宫伺候。”

准确来说,是乾清宫的洒扫宫女,能混进乾清宫,这突然的又被遣出来,心里是有些不忿。

有一个人上前,剩下的大宫女也神态柔顺

的来请安:“奴婢白苏请小主儿安,原是伺候太嫔的,现今随了小主儿,这颗心便都是主子的。”

她说话倒是比白蒲好听,可方才做事的时候,可没白蒲利索,姜照皊在她细致的瓜子脸上扫了一圈,笑了笑没说话。

“行了,我知道了。”她挥挥手,便在室内溜达起来,这东偏殿不大,也就两个开间,用晶簾屏风隔开,正对着门的是客厅,次间就是寝卧了。

边上的炕上还摆了小小的书架,生生添了几分雅致。

原主是识字的,她随手掂起一本翻来看,倒也看得懂,没有她想象中那么难。

原本以为从繁体字到简体字,定然是许多都不认识的,谁知道还成,能认个九成九。

“小主儿,厨房进上点心,今儿是菊花酥,您可要尝尝?”白蒲笑吟吟地问。

姜照皊点了点头,她是真有些馋了,吃了一个月的白豆腐和野菜糊糊,嘴里清淡的一点味都没有。

她觉得自己若是再不吃糖盐,怕是走路都发飘了。

菊花酥形似花瓣,外表酥脆内里软濡香甜,最是好吃不过,她平静的外表下,口水四溢。

小小的不过指肚大小,一口一个倒是正好。

她慢条斯理地吃着,在心中思量康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现下康熙十六年,对方已然二十出头,这样的年纪,热血尚存,冷心已现。

以方才所见,对方弧度优美的眼眸中,是如寒潭深井般深沉,不见丝毫波动。

十六年帝王生涯,让他养出一身气度,纵然相貌只是清隽,立在人群中,却显眼极了。

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姜照皊心中约莫有谱了,回神冲着田田招招手,轻笑着道:“味还成,来尝尝。”

见田田双眼亮晶晶的,欢欢喜喜的吃用着,香甜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他心里顿时五味陈杂起来,小主儿这一年多,着实吃苦了。

“白蒲,往敬事房走一趟,跟主事太监说一声,田田打从冷宫守门调我名下,现下就去办。”说着从手腕上褪下银镯子塞到白蒲手里,拿去打点敬事房的人。

白蒲应下就告退,姜照皊转脸的功夫,就见田田红着眼圈,一脸感动,就差哭出来。

“行了,这宫里头,我也就相

信你了。”她淡淡道,当初冷宫不离不弃,这份情谊实在太过难得。

要说救了他的命,对于当时的原主来说,也是嫌那老太监腌臜泼才,碍了她的眼。

田田却感动的跟什么似的,就算在冷宫吃糠咽菜,受尽冷风吹,也不曾后悔过半分。

如今姜照皊有了新苗头,自然是要把他从冷宫拨出来。

“好了,乖,往后好生办事,就比什么都强。”她轻笑,没忍住捏了捏他白嫩嫩的脸颊。

田田红着脸,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正说笑着,就见白蒲一脸喜色,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笑吟吟道:“幸不辱命,小主儿交代的事儿成了,刘太监当时就把田田的名拨过来了。”

她话音刚落的功夫,那两个小太监便笑眯眯地请安:“请姜贵人安,万岁爷今儿传了您侍寝,还请早些备着。”

“知道了。”姜照皊应了一声,转身就进了次间,田田赶紧上前跟小太监应酬,他在冷宫吃多了苦,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体验无数,如今听见恭维,也不卑不亢应对自如。

不管姜照皊什么反应,东侧殿的奴才们,顿时欢天喜地,高兴的跟什么似得。

一个个喜气洋洋,那兴奋劲溢于言表。

皇上许久不曾进后宫,如今头一个就是翊坤宫,给予心里没谱的众人很大信心。

姜贵人那是个什么人啊,张扬跋扈,空长了一张好看皮子,内里尽是草包。

如今绷这么一会儿,谁知道什么时候能旧态复燃。

可皇上爱她这一个,东侧殿的宫人就高兴。

“小主儿,可要沐浴更衣?”白苏兴致勃勃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