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错,哪里蠢了?”武文雅淡淡地说。
薛祈年知道她还带着点郁闷。
就算自己是有苦衷的,但当初提分手的也是自己,难免会让她感到很伤心。
如武文雅所说,她本来就是个对谈恋爱没什么兴趣的人,是自己第一眼看见她,觉得喜欢,忍不住步步靠近,忍不住在社团招新时主动勾搭,最后让她喜欢上自己,喜欢上自己喜欢的东西。
结果,最后也是自己那么自以为是又突然决绝地离开,放弃了一切。
想到这,薛祈年停住脚步。
武文雅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也跟着停下。
薛祈年转朝武文雅,很诚挚地向她鞠上一躬,也不管这么做会引起周围多少过路人的侧目。
薛祈年又觉得,此时身处异国他乡还挺好,因为周围人基本听不懂中文。
于是,他酝酿片刻,稍大声些地冲武文雅说道——“对不起,武小姐!”
武文雅:“……”
小学生道歉吗?
“干嘛?”武文雅看着薛祈年,有点警惕。
薛祈年很郑重地说:“第一,和你谈恋爱是第一次,所以没什么经验。虽然说出来很有可能被笑话,但我还是要说。”
“看身边人经常分手,而且分手的时候都很伤心,以至于,我那时候很傻地以为,谈恋爱就是这样的。就算两个人再相互喜欢,却也难免会因为各种问题而走不到一起,人生都难免要经历些分别的难过。所以,以为家里出事的时候,我和武小姐提了分手,让武小姐感到很难过,对不起。”
“但是后来回了殷川,我彻底觉悟了。”
武文雅默了一阵,说不清该感动还是无语,问他:“觉悟什么?”
薛祈年答得很认真:“我看谁都不喜欢,看哪个女的都讨厌,我就发现,事情好像有点不对。我好像只喜欢你。”
他想了想,又补充:“在殷川的时候,我也考虑过,如果之后做什么都挽回不了的话,我可能会养一只哈士奇,和它相依为命,最后一人终老。”
武文雅:?
顿了顿,薛祈年又向武文雅鞠了一躬:“第二个对不起,是之后回到Kings的事。”
“之后继续去打职业,却没有告诉你,一是因为游戏才兴起不久,分部也才组建不久,所有人都在闷头拼命努力,一心急着打成绩……不像现在基本都步入正轨,有了规律,时间还能多些。”
薛祈年偷偷瞥一眼,发现武文雅看起来有点无奈。
“好吧,可能这些听起来都很像借口。”薛祈年继续说,“其实最重要的,是我自己认定了,如果不打出一个看得过去的成绩的话,是没脸去找你的。”
“什么比赛都好,我想拿个世界冠军。”
很狂妄的一句话,被他无比认真而坦诚地说出来。
武文雅微微怔了一下,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在大学的时候,每每谈及梦想,眼前这个人就总是这么一副模样。
很淡然地说着看似很遥不可及的话,但其实,自己从来没有怀疑过。
想到什么,武文雅轻轻笑了:“可当时,不也是某个人对我说,谈恋爱不就是这样分分合合的,谈恋爱有什么不好的嘛?既然这样,你回殷川之后打算以后找我,去Kings之后什么也不告诉我,就不怕以后再找我的时候,我已经和别人在一起了么?”
薛祈年想了想,也笑了:“不怕。”
武文雅歪着头:“为什么?”
薛祈年只好很耿直地回答:“你微信把我拉黑了,但张静娴没有,我有次无意上旧号,发现她竟然开始做直播,又在朋友圈里宣传了一下自己的闺蜜主播Sakura……”
武文雅:“……”
作为主播Sakura,她的生活基本人人都知道。
除了吃饭睡觉,就是陪玩直播,基本没多少空余时间,大概想找个人网恋都有些困难。
武文雅佛了。
她忽然想起老幺最开始找自己时说过的话。
“明天是我们队长Hope的生日,他很喜欢你。”
“他真的很喜欢你,他每天都像痴汉一样看你直播。”
……
一切好像都连上了。
“我想再说句很自以为是的话。”薛祈年看着武文雅,眸子里的光很澄澈,微笑在落于面庞的灯光中晕染开。
不是之前那种带着点戏谑、看起来总是很不正经的笑意,倒忽然令人感觉有些温暖。
武文雅默默看着他,听他说:“我觉得,如果你真的很讨厌我,在知道Hope就是我之后,肯定不会和我多说一个字。甚至还会像之前那样,将所有联系方式都删掉,然后消失。”
“因为,你真的好倔啊。”
说到这儿,薛祈年忍不住笑了。
武文雅很无语,但也不得不在心里承认,这个人早就把她摸得很透了。
“所以,”薛祈年继续说,“别扭这么久了,已经消些气了吧?”
“总之,我一直希望你可以原谅我,我一直都喜欢你。就算你觉得这些是花言巧语,我也,一直只会对你说这些话。”
“……”
话落,两人陷入沉默,周围恢复寂静。
薛祈年默默看着武文雅,等着她的答案。
看着偶尔走过的行人,听着旁边店铺播放的音乐,温馨浪漫的曲调在微冷的空气中弥散。
武文雅微微鼓起嘴,想了想,但还是有点倔地说:“考虑考虑。”
薛祈年也没丧气,反而笑出来,饶有趣味地看着武文雅:“看来,某人的气还是没消完,对吗?”
武文雅没肯定,也没否认,转过身:“继续走走吧,然后回酒店,别在这里傻站着了。”
薛祈年轻轻叹了口气,随武文雅继续沿着街道走。
“但是,我有件事现在就想和你说。”走着走着,薛祈年又开口。
武文雅目不偏转:“说。”
“嗯,就是……”薛祈年想了想,“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再做陪玩了。”
对于这个问题,他已经考虑了很久。
他了解武文雅性子,知道她在某些方面和自己有几分类似,凡是对外人和不熟悉的人,都会显得很清冷,甚至几分疏离。
讲实话,武文雅做直播的事,薛祈年理解,甚至很高兴,但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还要去做陪玩。
虽然开价很高,可以赚很多钱,但武文雅从来不是个很看重这些的人。
他几乎每天看武文雅直播,因此,他极其不喜欢某些找武文雅陪玩的人。
某些人仗着花了钱,就理所应当地和她套近乎,甚至占她便宜。虽然武文雅对这些人的态度都很冷硬,甚至,表示如果再让她觉得别扭就退单,但还是会让人感到不爽。
尤其是自己,会感到非常、非常的不爽。
“但是我缺钱。”武文雅说。
?
薛祈年愣了一下。
“缺……什么?缺钱?”他有些不可思议地重复。
这分明就是他最先排除的原因。
“嗯。”武文雅很坦然地点点头。
“……”薛祈年完全迷惑了。
又沉默着,走了段路,薛祈年忍不住问:“你,你缺什么钱啊?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
内心挣扎了一下,武文雅还是决定告诉他:“其实,说出来也挺可笑的,好像老天就喜欢作弄人一样。”
顿了顿,武文雅微微吸一口气:“是我母亲生了很重的病,虽然治疗负担很重,也没太大希望,但我还是不想让自己因为无能为力而自责后悔一辈子,不想放弃哪怕一点点可能性……所以,我卖了家里唯一的房子,去找远亲借了很多钱。”
?
听着似曾相识的情节,薛祈年一时竟不知道该悲伤,还是迷惑。
想了想,他小心翼翼地问:“你……不会还在跟我赌气吧?”
武文雅:?
明白了薛祈年意思,武文雅很无奈:“你以为我是在编故事讽刺你么?拜托,就算再怎么生气,我也不会恶毒到去拿自己母亲开玩笑吧?”
听罢,薛祈年沉默下来。
微微低着头,看着脚下踩过的一块块平整石砖,他面上有了层淡淡的阴影。
武文雅又说:“但我母亲还是去世了。”
一句话,很轻很轻,好像呵出的气,很快就在冷空气中消散殆尽了一样。
却像一块无比沉重的石头,忽然砸落在薛祈年的心底,带来极其密集的钝痛感。
又沉,又闷,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更一个字也说不出。
他忽然想起,大学的时候,武文雅曾带着点小兴奋地告诉自己,她已经把两人谈恋爱的事告诉她母亲了。
之后,自己没去过她家,但见过她母亲几次。
除了在街上偶遇,坦然地微笑着问声好,就是放假把武文雅送到家门口的时候。
烟火气十足的小街,古朴老旧的小楼,昏黄的路灯照不亮夜晚即将到来时的深重黑色。
和武文雅分别后,她总以为自己已经走了。
但其实,自己总忍不住站在十几米外的黑暗里,默默地看着她。
看着眼前这幅旧书插画般的场景,看着某个熟悉的身影,在楼前灯光下无比清晰。
直到她消失在楼栋里。
武文雅家楼下的大门是坏的。
有时候她运气好,不是电子感应的那一半门会开着。但运气差的时候,她就只能打电话叫她母亲帮忙开门。
就这样,薛祈年知道她母亲是个很温柔的人。
她每每接到武文雅电话,不会只是在家里按一下按钮给她开门,而是会直接下楼,亲自从里面将门打开,把武文雅接回家。
薛祈年也是无意一次听武文雅母亲叫她小名——樱樱。
薛祈年偷笑了好久。
但一直不敢在武文雅面前提起。
怕她知道自己每次送她回家后都半天不走、一直在不远处偷看,会感到气闷;怕她知道自己小名被听到了,会感到羞愤。
……
看着眼前繁杂陌生的异国街景,曾经一幕幕,好像一本本已被在箱底尘封了多年的旧书。
可回想起来还是那么历历在目,清晰又深刻。
薛祈年觉得,就算真如自己原本所以为的那样,一个人难免会在感情的道路上经历许多分分合合,但自己永远不会再像喜欢武文雅一样去喜欢一个人了。
后来才发现,其实是除了武文雅,自己谁也不想去喜欢。
缓了好久,薛祈年又说:“对不起。”
从没想过,自己原以为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竟然极其相似地发生在了她身上。
“没关系。”武文雅淡淡地说,“但这样,我好像也能理解你了。”
“母亲走之后,我做主播还没有起色的时候,我时常在想,如果你还在我身边,还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前路极其遥远,未可知,有很多种选择,因此也充满各种各样的可能性,我应该拉着你和我一起吗?”
“想了几天,我觉得答案应该是不。”
“原因很简单,因为这对你来说是极其不公平的。你完全可以不受这样的干扰,继续做真正属于你自己的选择。”
“就算再怎么相互喜欢,有这么重的一个包袱在,你不知道你以后会成为一个很有名的职业选手,我也不知道我以后会成为一个有些名气的主播,两个人又能走多久呢?”
“但就算这么觉得,至少也应该先和对方好好谈谈吧?如果对方真的愿意一起承担着走下去,我也会很感动地接受,并且更加努力和坚定的。”
“而你呢?”
洛城大道终于走到尽头,两人来到偌大一座已经结了冰的湖边。
行人少了些,湖边栏杆在灯光下泛出金色。
武文雅停住脚步,微微仰起头,蹙眉看着薛祈年。
她眼里像未冰封时的湖面,跃动着粼粼的光:“你当初说走就走,从来没想过我的态度,我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推了出去。你大概觉得,自己一个人承担下所有、自我牺牲的精神很感人吧?是在为我好?但我觉得,简直就是——傻、逼!”
“……”
薛祈年愣住。
武文雅叹口气,转朝湖面。
想了会儿武文雅说的话,薛祈年没忍住,先小心翼翼地揉了揉她柔软的头发,尔后,将她抱在了怀里。
“……?”
武文雅反应过来,有些错愕。
忽然被揽进一个柔软又坚实的怀抱,她用力推了几下,却无济于事,因为薛祈年抱得无比认真且坚决。
无语中,旁边跑过几个追逐打闹着的外国小孩。
几人看见抱在一起的两人,大概以为是一对深情的小情侣,发出“Wow——”的一声惊叹,而后颠颠地跑远。
武文雅:“……”
薛祈年将头埋在武文雅颈间。
武文雅能感觉到他细而微长的发,扫在皮肤上,带着轻轻的痒,伴随极其熟悉的气息。
听他在耳边说:“对不起,真的,这三个字都快被我说得感觉不真诚了。”
武文雅慢慢冷静了些,没再想把薛祈年推开:“行吧。”
“那怎么样才能不生气?”
“……”
武文雅想了想。
“我再缓缓吧。”
又陷入沉默。
薛祈年将武文雅抱了好久:“那先回去吧,不然太晚了。”
一晚上说了好多话,薛祈年感觉武文雅一时半会不会完全平静下来,最后说出“那就和好吧”这样的话。
松开后,他直接拉起武文雅的手。
武文雅没说什么。
沿着繁华的洛城大道往回走一段,两人坐上的车,回到酒店。
到了酒店门口,武文雅把手抽走,深吸一口气,假装无事发生过。
虽然眼眶还泛着圈微微的红。
薛祈年看笑了:“怎么,武小姐还有偶像包袱呢?”
武文雅懒得理他。
进了旋转门,两人保持着一定距离,就像Kings的选手和工作人员恰好一起回来了一样正常。
只是进了电梯,薛祈年微微俯下身,对武文雅说:“明天还有一天假,可以再约武小姐出来么?”
武文雅没答话。
“不说话就是同意了哦。”
武文雅仍旧没说话。
薛祈年笑。
Kings的房间都在同一层楼,两人一起下了电梯,沉默着沿走廊走了段。
先到了武文雅和张静娴的房间,但张静娴现在肯定不在房内。此时此刻,不知道这位大小姐还要在某个酒吧里嗨多久。
武文雅拿出房卡,却被薛祈年一闪身,挡住了门。
武文雅:?
薛祈年垂着眼:“我知道,如果我说晚安,你肯定不理我,但我就是想听句晚安。”
武文雅想了想:“晚安。”
薛祈年勾起唇角:“那想听‘晚安,明天和你出来玩’。”
“……”
“算了算了,”看武文雅整个人僵住,薛祈年溜走,“反正明天出来玩。”
*
半决赛次日,难得休息一天,武文雅在房间里看比赛重播,一直看到晚饭前。
昨晚她和薛祈年一起回来,洗漱完就睡了,不知道张大小姐是嗨到几点才回来的。
总之,这位大小姐一整天都倒在床上,睡得天昏地暗,除了中午时被自己叫起来喝了点粥。
晚上,武文雅想了想,仍旧去附近的快餐店买了份粥回来,放在张静娴床头,并在手机上给她留了消息。
看一切没什么问题,武文雅下了楼,去自助餐厅吃晚饭。
正好见到薛祈年。
反正都是Kings的人,也没见到其他面熟的人,估计昨晚都在酒吧里闹疯了,两人干脆坐在一起。
“一会儿我们就偷偷去约会。”薛祈年高兴地说。
武文雅敷衍地笑笑,但没回话。
吃完饭,离开酒店一段距离,薛祈年非常自然而然地拉起武文雅的手。
武文雅没说什么。
外面,依旧是鲜冷的空气,繁华陌生的外国街景。
走着走着,薛祈年忽然很忧伤地叹了口气:“唉,武小姐,你就快点和我和好吧,不然每天好像在偷情一样,感觉怪怪的,你还老是装成一副不想理我的样子。”
武文雅好笑:“那你放手呗,干嘛非得弄得像偷情一样?”
将难过的回忆再次提起,还那么细致地梳理了一遍,尽管她已经不再像以前那么纠结了,但就是觉得很难受。
她都说过了,她想缓一缓,身边这个人却像小孩非要得到什么玩具一样,执拗得要死。
果然,薛祈年想也不想:“我不。”
武文雅以为薛祈年这次叫自己出来只是随便走走。
走着走着,两人来到一座偌大的广场上。
虽然现在离圣诞节还有一个多月,广场却已经很夸张地营造出圣诞氛围。
中央一座巨大的音乐喷泉放着轻快的圣诞歌谣,雪白地砖如同茫茫雪原,浮着一层晶莹的亮光。随处可见漂亮的临时性摆设,包括一棵巨型圣诞树。
圣诞树上缀满彩色装饰品,树顶上一颗金色耀眼的星星,一群小孩正围着它又跳又叫,大人们就站在边上面带微笑地注视,或举着手机拍照。
薛祈年停住脚步,武文雅也停住,看着周围一切出神。
忽然,她手里被塞进一个卡片。
武文雅有些愕然,低头打量,又看着薛祈年:“这什么?”
薛祈年只是笑:“你看看呗。”
“又想做什么?”武文雅无奈,才感觉,薛祈年这次带自己出来是早有预谋的。
看着手里不是一般精致的卡片,武文雅借旁边喷泉的灯光辨认:“钻戒……定制?”
“嗯……”
武文雅有些迷惑地看着薛祈年,发现他难得看起来不好意思一回,慢吞吞跟她说:“就是,我上个月去订制了一对戒指,因为,我本来不是想拿个冠军再去找你嘛,谁知道……”
“……”
谁知道,老幺那个鬼才神来一笔,武文雅明白他什么意思。
薛祈年继续说:“所以,我就想,要不我拿冠军之后,送你一枚戒指吧……”
“……”
再次低头打量手里的卡片,武文雅还是迷惑:“那你现在给我个卡片干什么?”
“就是……”薛祈年低下头,看起来有点委屈,“你老是不高兴,但我想和你和好,不然我也一直不高兴,所以我想让你早点高兴。”
“……”
憋了一会儿,武文雅还是没忍住,笑了。
“那和好么?”
“不同意就每天问一遍。”
薛祈年一副极其坚决的模样。
武文雅咬着唇,感觉眼眶有些潮湿。
还说自己倔,明明某人才最倔吧。
武文雅想了想:“那好吧。”
但还是嘴硬:“不然你每天都问我一遍,想想就怪烦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