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温这连日辛劳奔波,是真的累了。多罗郡王与班第一番交谈没吵醒她,侍卫们晨起张罗做早食收帐篷也没吵醒她,军医来替班第换药还是没吵醒她。
一直到日上三竿,她才睡眼惺忪,自动醒来。
无意识打了个小哈欠,余光扫见班第侧头趴在床上,那双灰眸正和煦注视自己时,容温还起了瞬间恍惚。
同床共枕许多次了,但班第总是忙,她还是头一遭睁眼时,发现他在自己身边。
这种感觉很奇妙。
容温抿唇一笑,丁点残余的起床气散得一干二净。慢吞吞的爬到班第边上,以同样侧头趴的姿势,和班第面对面望向彼此。
“昨夜睡得好吗?”容温慵懒开口,满眼期待。
“一夜无梦到天明。”班第眉目疏散,一扫昨日的颓然失落。
高挺的鼻尖自发抵上容温小巧的鼻头,同样温热的呼吸融在一处,暧昧缱绻。
“真的!”容温闻言很是欣慰的摸摸班第头,一脸骄傲的邀功,“我的法子好用吧?以后你若不高兴便多休息,别一个人胡思乱想。”
班第喉见溢出一声轻笑,昨日容温之所以能轻易忽悠到他,是因他神思散乱急需找个出口|聊以自|慰。
今日他头脑可是清明得很,这姑娘竟还想哄他。
不过,当班第对上容温那双水汪汪似蕴了繁星万千的眸子时,还是决定不戳穿她了。
班第一本正经的颔首表示赞同过后,抬手替容温顺顺乱蓬蓬的脑袋,哑声道,“谢谢你殿下。还有,对不起。”
黎明时分多罗郡王走后,他便再没有睡意。
脑中如走马观花一般,迅速把他这二十二载每一幕过了一遍。
短暂半生——人间悲苦、生死别离、至亲反目、圈套设计等他都经历过了。
他自认,经事取舍,不愧于心。
唯独对枕边人,他一直是愧疚的。
若无意外,容温本该荣华安稳度一生。
是他,以情做缚,把容温与自己绑到了一处。
他虽不吝交付真心,却从未让她感到安心。
这句道歉,既为先前他中箭时对容温的误会;更为容温无辜遭的那些罪。
至于谢意,是谢她,哪怕遭了那么多罪,依旧坚持走到他身边来了。
四目相对,容温轻易读出了他未诉诸于口的那些话。
“算啦。”容温捏捏他的耳朵,笑眯眯的,很是宽宏大度,“看你这么惨,懒得和你计较了!”
“嗯。”班第也勾了勾唇,忽然道,“殿下,你掉了根头发在我脸上,好痒。”
“哪里?”容温立刻支起半个身子凑过去,准备替他拿掉。
班第看准时机,略略抬头,出其不意吻住那抹粉嫩的樱唇。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
班第虽身受重伤,有心无力,但到底是个血性方刚的年轻男子。
大清早醒来,见喜欢的姑娘衣衫不整的躺在怀里,他若不起点绮思,都不配叫男人。
容温半推半拒挣扎了片刻,意识便随那双钻入衣襟的的大掌抽离,完全沉溺其中。
两人这场腻歪的后果是,班第的伤又崩开了,血糊糊的味道再次蔓延到整个帐篷。
来替班第换药的军医跟人精似的,两只眼第一时间往容温整理后,还残有一丝丝凌乱的榻上扫过。
然后意味不明的瞅了容温一眼。
容温长这般大,学规矩也好,学识字也罢,素来都是先生嬷嬷们眼中的乖孩子。
如今冷不丁被军医这样略带责备的一瞅,还是因为这种事。
她尴尬之余慌乱丛生,做贼心虚的反应十分明显。
只见她红着脸飞快低头,先紧了紧自己的立领骑装领口,手又无意识一般,继续捂上自己殷红泛肿的唇。
班第看得眼皮直跳,无奈又好笑,掀着唇冲她使眼色,示意她镇定,别再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容温此时只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让她钻进去,火急火燎的,根本没及时看懂班第的暗示,便多看了他两眼。
军医见状,以为这二人不长记性,一点都不顾劝告,这会儿还在眉目传情,忍无可忍的重咳一声,正欲隐晦数落几句。
容温跟个受惊的小鸟似的,恼怒不已的瞪了面上带笑的班第一眼,认定是他促狭,在故意整自己。
在军医开口之前,一溜烟儿的落荒而逃了,留班第这个厚脸皮在帐篷里被数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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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他们目前驻扎的胡杨林位于战场乌兰木通附近,若碰上战事激烈,兵丁流窜,及可能被冲撞。
班第看过舆图后,决定让卫队往北行一段路程,到乌梁素海附近驻扎。
蒙古人喜欢把湖称作海子。
乌梁素海蒙语意为‘杨树林’,是黄河改道形成的形迹湖,形似一瓣橘。遥遥望去,银光朗映,水天一色,万顷空明,波光浩渺,恰似一粒镶嵌在茫茫草原上的圣洁明珠。
再加上它旁有乌拉山奇峰耸立,自西北眺望,湖光山色,尽揽怀中。
如此毓秀野趣之地,一来有益班第养伤;二来距乌兰木通不算远,能随时通晓瞬息万变的战场。
因之前班第伤口崩开,导致容温被军医‘捉奸’的小插曲。
往乌梁素海去的路上,容温虽与班第身在同一辆马车里,但对班第没个好脸色。
时刻保持‘警惕’,不许班第靠近自己,以免他再次引|诱自己犯错。
班第半趴在大迎枕上,好声好气与她商量,“我不碰你,但你能不能别用那种我随时会拉你下水的眼神看我?”
“不可以。”容温无视班第刻意堆起来的笑脸,目不斜视,义正言辞的指责,“离我远一点,男狐狸精!”
勾|引人的法子一套一套的,掉根头发丝他都能善加利用。
“…………”班第一个身姿挺拔,形貌硬朗的大男人,活生生被按上了一个狐狸精的称号,可谓憋屈。
不过,憋屈也比他自己一个人闲着好。
班第再接再厉,继续没话找话的跟‘冷若冰霜’的容温搭话。
“你这条弦可是有些松?”
前几日,容温无意听侍卫们说起蒙古最常见也是最尊贵,能与佛供奉的乐器——马头琴。
知晓马头琴的前身乃是古代奚琴,如今的蒙古早已是马头琴的天下,奚琴琴声几乎灭绝。
容温从前在宫中随一位太妃学过制琴,一时兴致所致便让人给她找了制作奚琴需要的物什,然后按照护卫们的口述,慢慢摸索着仿制起了奚琴,用以打发路途无聊时光。
“你又不懂制琴。”容温洞悉了班第的意图,暂停下停下手里调试琴弦的活,从屉子里摸出几本书打发班第,不耐烦道,“你要是无聊就看这个,不要再出声打扰我了!”
被强行塞了厚厚一沓姑娘家才爱看的话本的班第“……”
因为容温严防死守又记仇的小气态度,班第也不敢再随便去逗她玩,去乌梁素海的路途中,只得老老实实趴着养伤。
但他堂堂一个八尺男儿,也是有尊严的,就算无聊得双目失神像个呆瓜,也坚决不翻那些女人家才看的话本。
容温懒得管他那些别扭的小心思,每日制琴赶路,自在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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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抵达乌梁素海时,是一个日头西沉的黄昏。
只见夕阳从远方地平线的湖面上延伸而来,泼洒在柔软如绸的芦苇丛中,无数飞鸟成群结队扎入其中,洁白的羽翼生就带出一笔画意,啁啁聒噪,亦显得野趣横生。
美景如斯,不仅容温这种常年长在绿瓦宫墙里的姑娘看入神了,连班第与侍卫们这种常年在草原上跑的人,都难免一时沉迷。
醒过神后,侍卫们便不在流连这湖光山色,而是说着笑着,忙活起安营扎寨的事。甚至有几个性格跳脱的侍卫,脱了鞋袜便嚷嚷着要去湖里捉鱼。
托这几个侍卫的福,晚上他们吃的便是味道鲜美的全鱼炙。
容温见班第用得多,怕他会积食,便泡了山楂茶准备递给他。
结果被地上没铺平的地毡绊了一下,一杯茶有大半洒在了手上与身上。
班第吓得一跃而起,顾不得容温不许他下榻的命令,三两步上前捉过容温的手。
只见白嫩嫩的皮子上,被烫出的一小块红痕格外刺眼。
班第心疼地朝容温手上吹了几口气,紧张问道,“还有哪里烫到了?”
“就手背沾了一点,其实这水不太烫的。”容温摇头,“身上都有衣裳隔着,更没事了。”
说起衣裳,容温顺便垂头去看被泼湿的地方。
视线触及腰间已被水浸成深色的荷包,容温目色一紧,低叫一声,“糟了。”
一把把手从班第掌中抽出来,迅速去解荷包,然后从里面掏出两张画像来。
“到底出什么事了?”班第被她的紧张感染,语调越发急切。
“我把扶雪舅父与姨母的画像打湿了。”容温捧着两张湿乎乎的纸,欲哭无泪,“我还指望等战事歇了,依照这画像寻人呢。”
容温言简意赅讲述了一下扶雪的事。
原来如此。
“画像毁了大不了再画一幅。”他还当是什么大事。
班第提着的心放回原处,拿开容温手里的湿画像随手扔在桌上,准备带她去换衣上药。
灰眸不经意往画像上扫了一眼,迈开的脚猛地顿住,一脸古怪的问容温,“画上的人可是姓魏,因冬至出生,取名冬藏。她还有个龙凤双生的哥哥,叫冬阳。”
“你认识他们?”
容温诧异之余,心中某种猜测逐渐显露。
“认识。”班第颔首,指着那副画像道,“这是宝音图生母,我嫂子,魏氏。”
“……”容温糊涂了。
结合先前多罗郡王的话与班第见到画像时的反应,她猜测这个扶雪姨母——魏氏冬藏应恰好就是达来喜欢到为之舍命的汉女才对。
可为何班第却说,这是静妃之子的妻子,宝音图生母。
班第见容温呆滞脸傻在原处,索性把人半搂到榻边,点了点容温鼻头,一边替容温脱下湿衣,一边沉声提及前事。
“当年长兄钟情魏氏,但魏氏对他态度平平,一心只想带哥哥冬阳的骨灰回关内父母身边去。所以,长兄得知魏氏被送返关内的消息后,才会那般急切。”
因为他清楚魏氏心中没有他的位置,这一去,早晚会嫁人生子。从此以后,就算再见,也是物是人非。
所以,他拼了命也要闯入关内去。
有个消息,达来至死都不知晓——他喜欢的魏氏,根本没被送往关内,而是被鄂齐尔秘密囚禁在了王帐附近的莫干庙中,只等时机处死。
所谓送返关内,不过是骗他死心的谎言。
谁知他会那般痴,竟把命送在了鄂齐尔的全盘谎言里。
古人常用,‘前世仇人,今生父子’这话来形容儿子是老子的讨债鬼。
可到了鄂齐尔与他的几个儿子身上,双方位置生生来了个对换。
鄂齐尔先以谎言讨了长子达来的命;
后又自私且无担当,为求自保,推出了二子扎布遮掩自己做过的丑事,代为挡刀;
连累得四子莫日根出家为喇嘛,漂泊无依;
五子班第深陷泥沼,自苦多年。
还有三子脱里为了几个兄弟间算不清的血账,与五子班第反目为仇等等……
——如此父子。
班第下巴抵着容温发顶,深深吸了口气,待那股翻涌的戾气压下去后,才继续道,“我也是长兄身死以后,才知晓魏氏被困在庙中。当时郡王他们悲痛长兄之死,已准备送魏氏下去陪他。”
那毕竟是达来宁愿为之舍命的女子,班第虽也悲痛或生几分迁怒,但并不愿看她就此丧命。
遂找机会去寻了亦被困在莫干庙里的静妃之子云和。
“云和兄长身份特殊,不便留在静妃另嫁之地。所以自生下来起,便被秘密圈养在科尔沁的莫干庙中,由王族看顾。长兄与云和年纪相仿,性情相投,经常与他玩在一处。
我因生母的关系,也与他走得近。郡王他们对静妃心存亏欠,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阻止我们三人来往。”
“当时云和兄长早已到了适婚年纪,郡王他们为他的婚事几乎熬白了头。”
云和的出生既贵重又阴私,娶妻身份太高怕生祸端,身份低了又怕辱没了他,对不起已故静妃。
“我便请云和兄长出面,让他以心悦魏氏,要娶魏氏为由把人要了去。”
云和与达来有旧,又常年在佛寺修了颗善心,不忍见少女无辜丧命,点头应允。
多罗郡王他们一番衡量过后,终是卖了云和或者说是静妃的面子。
云和与魏氏成亲,本是为保魏氏性命的权宜之计。
后来两人相处下来,倒真的起了几分情谊,有了宝音图。
但因当年静妃怀云和之时,先是被废后,紧接着又是送返科尔沁另嫁,经事太多,损了胎儿。云和自出生起,身子便不太好。
宝音图尚在魏氏腹中之时,他便因病去世。
魏氏悲痛亡夫,生宝音图时血崩而亡。
容温听完班第的话,倒是忽然想起一桩事,“难怪宝音图之前对我讲,苏木山上葬着他的阿布(父亲)和那嘎其(舅舅)。嗳,好像不对。”
“魏氏为何没与云和同葬?还有,云和与达来是亲如兄弟的好友,宝音图理应称呼他为伯伯吧?”
舅舅是母亲的兄弟。
“魏氏一直惦念返乡,死前拜托我送她与她兄长的骨灰回家去,但她死讯突然,从前又因‘走西口’的罪过,害怕牵连家人,所以极少对外透露她的家乡所在。我根据她零星留下的线索,并未寻到她家人,所以她的骨灰一直存在庙中。”
班第解释道,“至于宝音图唤长兄为舅舅,是因当年魏氏一直唤长兄一句大哥。”
“原来如此。”容温叹了口气,真觉得班第身边这些人的故事远比话本精彩,难怪班第睬都不睬她那些天君仙子的话本。
可精彩人生,往往伴随旁人难以承受的苦难。
容温察觉出班第心绪低迷,主动往他怀里滚了滚,双臂环上他的脖颈,脑袋软乎乎的往他胸前蹭,“五哥,你好好啊。”
班第让宝音图循着魏氏的关系唤达来一声舅舅,对早逝的达来而言,虽会遗憾,但更多的,应是欣慰。
——他的爱并未完全成为心爱姑娘的灾难。
至少,魏氏的血脉仍在世间延续。
这应该算是,班第赠给已故长兄的温柔。
“有多好?”班第低头啄吻容温一下,哑声问。
“形容不出来,反正我遇见的每一个人,都不如你。”容温肯定道,因为就在方才,她在寒光冷硬的甲胄下,看见了最纯粹的赤子之心。
“不过,你也是真的傻。”
“……”班第一愣,轻掐起容温下巴,故作恐吓的问,“到底会不会夸人?”
“我说认真的。”容温抿抿唇,“这些年你养着宝音图,分明是出自旧时情谊,从未存半分利用他特殊身份去夺利之心。但你从来不明说,瓜田李下的,总是容易横生误会。”
“而且,你还特地从京城带了那个叫小牛的孤儿给他做玩伴。若在皇宫,这就叫给龙子凤孙选伴当。日后若他真的一朝登基,那这伴当绝对是一方重臣!届时,这家中无亲的重臣为报你当年择选之恩,肯定会为你所用。”
这头头道道加起来,班第的行为属实可疑。
至少,当初容温第一次知晓宝音图的身世后,便立刻疑心上了他。
若非他刚才提及达来、魏氏以及云和时的态度,容温到现在都还以为他养宝音图是另有所图。
容温隐隐猜测,多罗郡王之所以那般轻易认定班第会因一己之私枉顾天下,也许就和宝音图的存在有关。
“心眼多。”班第掐掐容温的脸颊,“我带小牛来蒙古,是见他唯一的祖父也过身了。他孤苦伶仃留在京中也是任人欺凌,不如带到蒙古来与宝音图做个伴。”
“若是怜悯他,可以托人在京中好好照看他,何必把小小孩童弄到距家乡千里之外的地方。”容温不解,“而且,宝音图的养父母瞧着还年轻,早晚会生孩子吧?”
说起生子,班第略微一滞,若有似无的多觑了容温几眼,见她神色如常,这才放下心,沉声道,“生不了。”
容温奇怪,“为何?”
班第犹豫一瞬,还是选择如实回答,“他养母生而有疾。”
班第当初之所以把宝音图托付给他的养父母,便是为此。
“什么病?”容温在京城也见过许多不能生养的后妃福晋,不过她们既能通过重重选秀,入宫为妃或被指婚,自然是身体齐整的。
之所以不能生,多半是被日子一天天磋磨出来的。
容温还是第一次听说有女子生来便无法生育的。
“石女。”班第见容温好奇,索性一次和她讲了,“他养母的母亲染了脏病,生下来的孩子或多或少都有些毛病。”
蒙古这地界,乱的不止是喇嘛庙,有些部落的贵族简直比喇嘛庙还肆意污秽。
他们要的不仅是旗下所有的牛羊土地,还有女子年轻的身体。
凡是族中女子,只要长了几分姿色,不管未婚已婚,凡是贵族看中的,都跑不了。
许多女子嫁人前,便已诞下过子嗣。
如此秽乱,自然会得病。
曾经有个毫无规矩的小部族,就因为这般无休止的男传女,女传男,险些灭族。
如今,脏病早已成了蒙古人人闻风丧胆的恶疾,与天花等同。
但因这种病毕竟不光彩,所以不曾有人拿到明面上讲,容温这个长在天下最光鲜地方的公主,自然也没听闻过。
“啊!”容温惊悚瞪大眼,“那扶雪日后?”
“她只是碰了那些喇嘛的皂角,染病轻,发现得也早,治好了便无大碍。”班第安慰道。
容温勉强放心,“哦”了一声后,突发奇想道,“我记得多罗郡王福晋也是一生不曾生育。”
容温本是随口一提,谁知班第闻言后面色诡异。
“……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容温小心翼翼的问,毕竟是非议长辈,还是这种事。
班第略显尴尬,“嗯,福晋的阿玛,咳……草原上顶有名的浪荡之辈。”
“一人图快活,结果全报应在了子孙身上。”容温说着,面色忽变,脑袋越发埋进班第劾,闷闷道,“我好像没正经做过什么坏事,你也没有。”
可是,他们也不会有孩子。
容温不见得多喜欢孩子,但不能生与不生,是两码事。
“别多想。”班第担心容温长此以往下去,会有心结,想方设法开解,“你生来康健,大夫也没说你彻底坏了身子,可能就是艰难些。大不了,以后我们都勤快一些。”
“什么?”容温眨眨眼,一时没反应过来孩子和勤快有什么关系。
班第见她澄澈如镜的双瞳尽盛懵懂,忍不住伸手在她眼角碰了碰。她可能不懂,男人多半带有劣根性,这般极致的纯粹,最易刺激|欲|念。
“我说……”班第嗓音低沉,又不似一般的暗哑,莫名添了几分让人脸红心跳的邪气,“这样。”
男人火热的唇,带着状若兽类的掠夺气息,凶猛朝容温涌去。
不仅是唇,还有手。
不管班第在外如何,在这种事上,对容温素来是和煦的。
如今他冷不丁展露出如此富有侵略性的一面,容温先是被唬得一愣,他让张口就张口,他让伸手就伸手,反正任由他摆布。
直到被仰面扑倒在榻上,帐篷穹顶的日光毫不留情打在容温脸上,容温觉得晃眼,这才隐隐醒过神。
然后,局势变幻。
“你真是,什么乘人之危都敢乘!”容温气得言语颠倒,一巴掌拍在自己胸前黑脑袋上,“快起开,否则我以后再也不理你了。”
就他这伤,军医都说了需要卧床休养,偏偏他自负强干,总是不听。如今还做些乱七八糟的事,如果再扯崩一次伤口,那是绝对会加重伤情的,简直是不要命了!
班第心里“啧”了一声,不曾想容温这么快就回过神了。
不情不愿的抬起头,翻身下来。那双大手‘临走’前,还不自觉的揉了揉掌中软乎乎的小桃子,很是不舍的模样。
容温被胸前的异样臊得脸蛋儿通红,原本只有五分气性,如今足足变成了十分。
绷着脸从榻上爬起来,飞快把衣裳套好,视线扫过班第背上,见纱布里并未透出血迹,这才微微放心。
容温重重拧了班第胳膊一把,气呼呼撂下一句,“等着,我去拿个东西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飞也似的出了帐篷。
班第听闻容温不是被自己气跑了出去,而是去取东西‘收拾’自己,根本没当回事。
甚至还隐隐有些好奇与期待。
随口拱火,“嗯,等你。”
不像是等着被罚,反倒是像在等惊喜找上门。
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容温抱着一个精致的描红漆匣子冲了回来。
班第眉梢一扬,兴致盎然的往那匣子里瞥了好几眼。
“想知道装的是什么?” 容温走近他,一反方才出去时怒发冲冠,笑容端庄又神秘,“你把手伸出来,我给你看。”
班第配合的递出右手。
“两只都给我。”
班第配合的伸出双手。
容温满意一笑,从袖子里掏出一根两指宽的丝带,慢悠悠把班第双腕缚在一起,打了个死结。
班第见状依然不慌,半点都不带挣扎的,甚至愈发好奇容温匣子里卖的什么药。
容温在他期待的眼神中,慢慢打开匣子,把里面的——白瓷膏盒,明矾,窄白布条依次取出,摆好。
班第瞅着那白瓷膏盒里红艳艳的凤仙花汁|液,倏然申起一种不好的预感,“这是?”
“染指甲用的蔻丹。”容温微微一笑,指着那小盒明矾,好心解释道,“在凤仙花汁|液里加入一小匙明矾,然后再反复往指甲上染个三五遍,可以确保指甲一旬不褪色。你说我若给你染个三五十遍,不知能不能管用小半年。”
容温话音落,如愿看见班第面色大变。
她眼疾手快,赶紧按在班第正欲挣脱丝带束缚的双腕上,幽幽道。
“额驸,你要谨慎。这是我最喜欢的发带,若是你的手再把它弄坏了,我们之间的账就又多一笔。本来你这手方才讨嫌,已经够让我烦了。”
容温含笑,眼神肆意在班第面上打量,意味深长的补充,“对了,说起来,扶雪可真是心细,不仅给我收拾了蔻丹匣子,还准备了描额妆的金箔花钿,还有……”
班第被容温嘴里那一长串女儿家用的妆奁物什绕得目色呆滞,面呈菜色。但到底没敢用蛮力把自己的双手解救出来。
他觉得,以容温的脾性,若他敢此时挣脱逃跑,不让容温把这口恶气出了,容温不定还会想出什么稀奇古怪的招往他身上招呼。
班第忍气吞声,被容温押着涂了红指甲后。
瞅着自己黑黢黢又粗糙的大掌上,那粉嫩嫩又刺目的殷红,自觉丢尽了身为男人的脸面,整个人活像被霜打过的茄子,一下子便焉巴了。
以往一有机会,他还总想往外跑透透风或者动手动嘴占占容温便宜。如今可不一样了,他恨不得把自己挖个坑藏起来,羞于见人。
容温见状,非但不同情他,反倒再次往他心上插了一刀。
容温去找了乌恩其,告诉他班第嫌一个人呆着无趣,让他叫上侍卫们,带着自己常用的兵器去主帐中,由班第替他们掌掌眼,看看兵器可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
要知道,班第不仅武艺高强,对于冶制兵器也是精通。他在科尔沁住的帐篷墙壁上,几乎处处悬着兵刃。
于是乎,第二日清早,乌恩其便带着乌泱泱一大群侍卫,兴冲冲捧着兵器到了主帐,请班第指点。
班第看着那一柄柄几乎快怼到他脸上的兵器,一颗憋闷的心蠢蠢欲动,连带藏在被子里的双手也几次蠢蠢欲动。
但一接触到容温那张似笑非笑的笑脸时,他的理智瞬间回笼,生怕被人发现他的‘小秘密’。
黑着脸,咬牙切齿把那双让它丧失男性尊严的手狠狠往被子里塞了塞。
而且,班第不仅要防着自己露馅,还要提防乌恩其这帮狗东西别兴致突发,硬往他手里塞兵器,请他品鉴。
等乌恩其带着侍卫们离开时,班第简直身心俱疲,那张标志性的面无表情脸已经变成了狰狞扭曲脸。
自此,班第算是彻底领教了容温的‘手段’,老老实实窝在帐篷里,看看兵书琢磨琢磨兵法,陪陪容温仿制奚琴。
将将过了一月,让班第恨得咬牙切齿的红蔻丹终于褪去了艳色,他背上的伤也好了七七八八,容温的奚琴几乎同时大功告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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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月里,乌兰木通战场除了频繁传来捷报外,还传了一道令人震惊的消息来——皇帝御驾亲征了。
因有皇帝坐镇,清军与噶尔丹交战的气势越发凶猛,一路打得噶尔丹慌乱逃窜到了乌珠穆沁附近去。
多罗郡王等人率的兵马早在乌珠穆沁‘恭候’噶尔丹多时了,一直等着堵截噶尔丹,下手自是毫不留情。
捷报上说,噶尔丹连连战败,如今已带着残部逃回从前未得势时的腹地科布多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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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班第看捷报,一般都是随意扫几眼,可是今日,他却捏着那封噶尔丹大败逃窜回老巢的捷报在案几前坐了许久,然后才缓缓提笔,写了一封密信,交代乌恩其亲自跑一趟传到那六万大军中去。
容温隐约猜到,信里的内容关系那六万人马的去向安排,以及保全科尔沁不受牵连的办法。
否则,班第也不至于在乌恩其走后,倚在榻上,半晌过后,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他一定是,做了一个极艰难的决定。
他不说,容温也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