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小院所在的街道,先前肆无忌惮以小院为祭的喇嘛与百姓早已作鸟兽散。但周遭呛人的香烛纸钱气味还在,浸红白榆树根泥土的鲜血还在,只有那一百名无辜被选做祭品的孩子不在了。
小院门口当值的守卫见班第亲自背着一袭盛装的公主回来,卫队与车驾反倒远远缀在后面,当下大惊,以为出了事,赶紧聚上前询问班第,可要帮忙。
班第摇头,以口形道,“噤声”。
回来的路上,容温趴在他背上无声抹了通眼泪,把他衣领全浸湿后,便心安理得的睡了过去,这会儿还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隔得近了,守卫们自也发现公主睡着了,面面相觑,尴尬不已。识趣的收敛动作声音,眼观鼻鼻观心退守在一旁。
唯有守卫小头领一脸无奈,硬着头皮挡在班第面前,用气音禀事,“台吉,四爷来了,正在院中等候。”
“莫日根?”班第脚步一滞,下意识侧头看想背上熟睡的容温,蹙眉低声道,“他来归化城作何?”
“属下不知。”守卫把班第的反应看在眼里,踌躇道,“但估摸着,四爷应也是为六月十九菩萨生辰,朝佛而来。”
科尔沁人都知道,郡王府四爷莫日根出家做了喇嘛。
适逢战乱时节,一个喇嘛跑到前线归化城来,除了朝佛,守卫想不出别的理由。
——今日城中的喇嘛是如何在小院外以那百名孩童性命为引,寻衅公主,激得公主怒气交加险些晕过去,最后忍无可忍,不得不亲自出面去城楼为台吉澄清污名的事,所有小院护卫乃是亲眼目睹的。
如今公主不过出去一趟,院中便冷不丁多出位登堂入室的喇嘛,这不是存心给公主找刺激。
是以,守卫自认很能理解班第表现出来的意外。
一边是女人,一边是兄长,实在两难。
事实上,班第并未如守卫所想那般为难。
班第背着容温,稳健迈入院中。隔着不大不小的花圃,与静坐青檀树下参禅的莫日根对了个眼神后。便自顾进了内院卧房,轻手轻脚把容温放在床上。
天边最后一丝残光已经散去,屋内混黑一片。
班第面沉如水,未去点灯,只凭着过人目力,小心替容温把那层厚重又屈辱的吉服脱下来,随手往地上一扔。
然后是那在黑暗中,依旧熠熠生辉,光芒耀目的朝冠。
容温睡得正香,忽觉头皮被扯得发疼,昏昏沉沉睁开眼,入目一片黑暗。只能凭着隐约光影,望向正围着自己脑袋瞎忙活的男人。
“醒了?”班第察觉到她气息变了,索性顺势把人从床上半抱起来,解释道,“你头发缠在朝冠上了,别乱动。”
“唔。”容温无精打采,“那你轻点。”
“会的。”班第答道,让焉头巴脑的容温靠在自己怀里,长指笨拙的在秀发间翻转游移。过了片刻,才彻底把青丝与朝冠分开。
“好了。”班第丢开朝冠,扶着容温肩膀柔声交代,“先别睡,起来沐浴祛祛暑气。”
那身冬吉服裹得她浑身都是湿汗,不尽快洗干净怕是得生病。
“过会儿再去。”容温正是困乏,不想动弹,恹恹趴在他怀里小声撒娇耍赖,“眼睛不舒服,脸不舒服,脑袋也疼,身上还热。”
班第神色一紧,手贴着容温额上摸了摸,确定没发烧后,指尖一转,果然蹭到她眼角干涩一片,无奈道,“眼泪全糊在脸上了,自然不舒服。乖,起来洗脸沐浴。”
容温闻言,想起自己先前竟然在大街上委屈巴巴哭成了一棵泡菜。面上挂不住,死不认账,嘴硬道,“胡说,我才没哭。分明是你身上脏,汗水蹭到我脸上了,才这么难受。”
“……行,我脏。”黑暗中,被倒打一耙的班第浅淡勾唇,面上写着‘果然如此’四个大字,耐心十足继续哄道,“那让我抱你去净室,将功赎罪?”
容温勉为其难,“好吧。”
班第抱起容温没走两步,便听见几声规矩的敲门声。扶雪掌灯立在门外,轻声问可需要自己入内伺候。
“进来。”班第唤道,绕过屏风,大步走进净室,把容温放在一旁的杌子上,“殿下,让宫女伺候你梳洗,我有事先出去一趟。”
容温瘪嘴,想起那些沆瀣一气,是非不分讨伐他的声音,闷闷道,“又去城门?”
“不是。”班第犹豫一瞬,唇边溢出一声微不可察的慎重叹息,“莫日根来了,正在院外,我得去看看。”
“他……”容温想起先前曾在庙宇有过一面之缘的班第四哥莫日根,那是个举手投足间气度高华,超脱如谪仙的青年男子。
可如今一提及他,容温首先想到的却不是他如何出类拔萃,风采照人。
而是他的喇嘛身份,他的猩红僧袍,他面目上的悲悯笑意——像极了今日在小院门前,主持用百名孩童性命为祭礼的那名大喇嘛。
容温知道,这般迁怒莫日根很没道理,可心头总是不得劲,遂对班第道,“我不太舒服,就不去见他了,你替我向他告罪一声。”
莫日根毕竟是班第的嫡亲兄长,不给他面子,也是下了班第面子。
“没事,他不在意这些。”班第本也没打算让容温见莫日根,“我去去就回。”
见班第步出净室,外间的扶雪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要进净室去伺候容温沐浴。
班第扫了眼扶雪刚拾掇好,准备拿去清洗的吉服与朝冠。大手一伸,把托盘抓在手里,阔步往离去。
那神情犹如暴风雨将来的雷电前兆,早不复面对容温时的和风细雨。
扶雪眉梢一动,隐隐猜到班第为何一言不发拿走吉服朝冠,识趣的没有多嘴多舌追问,但进到净室后,还是略略给容温提了两句。
她是主子们的奴才不假,但先是公主的奴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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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第拿着吉服朝冠出了内院,副将正好在月亮门外遣人布防。见状,殷勤伸了手,要替班第捧托盘。
“台吉可是要把这些东西送还至大长公主府?”先前领容温命去大长公主府借东西的便是副将,他并不知这吉服‘另有玄机’,摸着后脑勺憨憨道,“些许小事,交给属下去做便是。”
班第满面嫌恶地把托盘塞给他。
副将生得一张穷凶极恶的坏人脸,实则心眼实诚,根本没读懂班第的喜怒,捧着托盘行了一礼,便要退下。
“站住。”班第在副将惊疑的眼神中,凶横伸掌,折断了朝冠上的金塔,捏碎了冠中央孔雀嘴里衔的、象征皇室规制的东珠。
“这……这……”副将吓得张大嘴,良久没合上。
“亲自送到大长公主眼前。”班第一身悍气,狂妄吐出两字,“焚了。”
送还大长公主破烂一样的朝冠已够吓人。
竟还要当着大长公主面,焚象征大长公主身份的朝冠,这是把大长公主的面子当鞋底子踩啊。
大长公主还不得当场把他剁了喂狗。
副将自认没这胆气,堂堂一个七尺男儿吓得一激灵,苦着脸忙不迭讨饶,“台吉……”
班第冷睇他一眼,面无表情道,“去城门寻多尔济,让他领一队人马,护送你去。”
副将咽口水,他就算再傻也知道,这哪里是护送,分明是震慑。
如今城中这乱象,谁手里有兵谁是大爷。
归化城面上说是土默特王与大清副都统镇守,班第领兵协助。
实则,大权早已悄然落到班第手中。
否则这几日,班第哪有本事,硬抗下满城人的怨怼声讨。
凭她大长公主如何位高尊贵、金枝玉叶,在绝对的武力面前,便如方才被班第随手捏碎的东珠,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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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初升,晚风习习。
青檀古树枝繁叶茂,昏暗阴影大片笼在地上,一直闭目坐禅在树下的青年喇嘛,似被这夜色树影,披上了一层别样神秘。
班第走到莫日根面前,学他的样子 ,席地而坐,眼神散在无际苍穹,敲着指头,耐心听莫日根缓声念佛。
约摸一刻钟之后,佛声暂歇,莫日根睁开眼,笑盈盈的冲班第颔首。神色熟稔坦荡,好似两兄弟间未陌路多年,也未因人命生过龃龉,一派自若赞道,“许久不见,小五稳重许多。”
再也不像九年前,一见他便要拔刀喊杀。
他记得,九年前自己被父母仓皇暗送出科尔沁时,是个冬日黄昏,皑皑白雪蒙住了千里草原。极目远望,天地一色为白。
临出王帐属地前,他最后回首看了一眼。
隔得远远的,他便认出了人群中那个高挑单薄,浑身戾气的少年郎。
那是十三岁的小五。
他亲眼看着,自己最喜欢的五弟,横刀立马,下手无情,把从小一同长大的二哥腰斩于王帐之前,肠子流了一地。
然后,又见那少年郎抹了把脸上的血,拖着刀,红着眼,纵马朝他住的毡包冲去,去找他这个罪魁祸首寻仇。
班第读出了莫日根的未尽之意,冷哂,没心思与他绕弯子,“长兄命丧漠西杀虎口附近后,你便当了喇嘛,居无定所,躲我多年。今日主动送上门来,为何?”
“你果真长大了。”莫日根捻了一粒佛珠在指尖摩挲,笑意幽远,“若放在从前,你远不会这般平静,你会歇斯底里,以所谓真相指责我。”
“——说我得知长兄急于寻找魏姑娘,却无头绪,遂毛遂自荐,替其卜卦,以卦象显示魏姑娘人在关内为引,诱长兄在漠南封关令正严之时,绕路往西边险峻地杀虎口去,找机会偷潜入关。”
“后又故意把长兄西行杀虎口的消息,透给与我交好的二哥。”
“二哥一直有心与长兄争位,自是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二哥遂给杀虎口附近的大清守军传话,说有身患天花疟疾的蒙古逃奴,意图混过关隘,入关内去。”
“早有清律明言,凡蒙古王公无召入关者,以谋反论处,祸及全族。彼时,册封长兄为郡王世子的消息已从京中传了过来,只差最后一道圣旨送达。”
“长兄陡然见杀虎口大清守军四处搜捕自己,以为自己身份暴露,为了不落在清军手中,牵连郡王府及族人,便一头扎进杀虎口附近险峻群山中。最终,堂堂世子,落得个为野兽分食,尸骨无存的下场。”
往事不堪,难为他还能说得这般云淡风轻。
“我知道,这不是真相。至少,不是全部真相。哼——你当真以为,我这些年没杀你,是因为有人护你,为你掩盖踪迹,我寻不得?”
班第屈腿撑住胳膊肘,面露讥诮,“时隔九年,你提及这些,莫不是想从我这处,讨份清白?”
“清白于我有何重要。我只是兴之所至,突然想瞧瞧,你可有放下。”
莫日根背倚青石,洒然一抖猩红僧袍,笑得混不在意,完全不似在人前那般端着佛家悲悯。
“再有,我今日来,其实也算不上是寻你。先前,与公主于庙中初识时,我在白垩塔往生上师真身前,曾送了她一卦四字作为你二人的新婚贺礼。前几日我再上白垩塔时,却发现这卦象,全盘乱了。”
班第原本撑在腿上的胳膊,不自觉放了下去,背脊挺拔,以一种生硬的姿势,死死瞪向莫日根。
记得老七多尔济幼时,曾不止一次对他说,觉得四哥莫日根这人神神叨叨,似能掐会算,邪门古怪得很。他每每严厉呵斥,骂多尔济满口胡诌。
实则,不然。
多尔济所言,确属实情。
他骂多尔济,只是怕他童言无忌,戳破秘密。
漠西蒙古西藏信奉的佛教,一直有达/赖喇嘛传世的说法。
上一代达/赖圆寂后,其弟子会依照佛陀与达/赖留下的神旨,寻到达/赖的转世灵童,奉为新达/赖。
是以,又叫达/赖传世。
当年,莫日根与脱里这对双生子降世时,上一代达/赖正好圆寂。
其弟子寻到科尔沁王帐,要奉灵童回圣寺为达/赖喇嘛。
若是普通牧民,家中出了转世灵童,那自然是无上荣光。
可科尔沁郡王府不同。
郡王府在漠南科尔沁本就权势煊赫,地位不逊旗主。若再出个在漠西西藏政治与宗教地位都超凡的达/赖喇嘛,这等同把漠南与漠西联系在一起。
以清室对蒙古的防备,若真有了此般联系,皇帝怕是会整日不错眼的盯着郡王府,盯着科尔沁,盯着整个漠南。
而且,当时莫日根与脱里是生得一般模样的双生子,灵童只可能是其中一个。
若真放任其中之一被带走奉为达/赖喇嘛,那另一个,势必活不成。
——总不能,留一个与达/赖喇嘛样貌相似的人在外。若日后,这人利用这幅相貌为害,定会祸累达/赖。
当时,多罗郡王兄弟两为保全科尔沁,也为保全双生子,也不知如何暗地里打发了那些前来寻灵童的僧侣。
那些僧侣连双生子的面都未见到,自然也没明确指出双生子之中,到底哪个才是所谓的转世灵童。
可有些事,大概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随着莫日根长大,他分明从未受戒,随僧侣喇嘛学过诵经坐禅,却无师自通。甚至,还会了卜卦超度等得道喇嘛才会的本事。
班第只比双生子小一岁,双生子养在老台吉夫妻膝下,他养在多罗郡王王帐内。但两厢,也算得上是自小一处长大的。
莫日根的异常逃不过他的眼,自然更逃不过比他们年长六岁,且心思缜密的长兄达来之眼。
莫日根有异,算是郡王府几个小兄弟中,打小便心照不宣的秘密。
这也是后来,长兄为何那般信任莫日根的推演卜卦,一门心思朝西去,想找法子入关寻心上人的缘由。
长兄已故去多年,班第对莫日根的恨意,也经由岁月逐渐揭开的真相与现实,慢慢演变成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否则,他也不至于让莫日根多活这些年。
如今,乍然听闻莫日根的来意,班第藏在最深处的暴戾恨意,又冒了头。
猛地暴起,双目绯红,拽过莫日根的领子,恶狠狠道,“谁许你乱给她卜卦的!”
“关心则乱,莫以怒气掩盖恐惧,伤身。”莫日根毫无惧色与班第对视,淡然道,“你难道不想知道,当初,我给公主卜的那一卦四字?以及,她的命盘为何乱了?”
班第灰眸震了震,扯莫日根的手,先是握紧,后又缓缓松开,垂在身侧,攥成拳。
“说。”
莫日根抚平领口,恢复了几分悲悯神色,从容道,“白垩塔上,我赠公主‘早去早回’四字。”
班第闭目,不让莫日根看见自己眼中的震荡。
算起来,容温是在来归化城之前,见到莫日根的。
莫日根让她‘早去早回’,他却告诉容温,‘那达慕见’。
是以,容温尽数把莫日根的卦象抛诸脑后。一直等在归化城,等到了那达慕,也等来了无数麻烦与危险。
班第心绪起伏,激出几声猛咳,索性以手抵在唇边,哑声追问,“那你今日……”
“今日。”莫日根淡淡一笑,在口中慢慢咀嚼这两字,“今日我来得晚了,未在宜卜时间,见到公主面相。只方才你背她进去时,窥得几分。她右手覆着白纱,可是伤到了掌心?”
“是。”班第艰涩,容温那手,是那日被魏昇掳走时伤到的,尚未痊愈。
“难怪。”莫日根轻叹,“我道为何命盘全乱,原来是掌纹乱了,可惜!”
——手相又称万相之首,其中重要,不言而喻。
班第盯着靴尖,怔怔地问,“可惜什么?”
“富贵命散。”莫日根道,“今日我没瞧见她面相,也说不完全,只得两句。”
“半生樊笼,半生孤寡。”
莫日根此言一出,班第终是听不下去了,黑沉一张俊脸,猛然起身,脚下不经意踉跄一步,险些平地跌倒,他却仍走得头都不回。
莫日根望着他仓皇的背影,微不可察的摇摇头,提了几分音量,“这卦,卜她亦卜你。你且记住,莫要行差踏错了。”
该放下时,便得学会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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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第犹如行尸走肉般,满目僵滞,一路往内院大步而去。
到门前时,听得里面传来女子细细碎碎的交谈声。
烛光把年轻姑娘纤细的剪影印在窗扇上,班第盯着那剪影,堪堪停住脚步。良久,再次拐出内院月亮门。
过了大概一刻钟左右,才重新回到内院。
“回来了。”容温洗了个澡,瞌睡虫也跑了。披散一头半干的乌发,笑着走出两步,去迎到门边的班第,“正好,饭菜准备得差不多了,你进去洗一洗,出来吃饭。”
“好。”班第沉声答道,下意识避开她晶亮澄澈的小鹿眼,垂眸往净室踏去,“你饿了就先吃。”
“不急。”容温顺手拉住他,站在屏风前,笑眯眯道,“我帮你卸甲吧。”
平时班第都拒绝不了笑颜如花的她,更何况是方才还听了莫日根那番话,闷声叮嘱,“你小心些,别弄绷了右手伤口。”
“知道知道。”容温还是第一次帮人卸甲,动作生疏,班第便站在哪里任由她慢吞吞的摆弄,围着自己打转。
目光,一直追在她身上。
撇去身份不说,她也是极好的姑娘。
善良,宽和,勇敢,还有许多优点,可这样的姑娘,下半生极有可能是——孤寡与樊笼。
孤——无子。
寡——丧夫。
莫怪莫日根说,这卦卜的她,亦卜的他。
“好了。”容温费了不小的劲儿,才替班第把甲胄卸下,结果抬头一看,发现他正出神,难怪方才问他那系扣怎么解,他也不应声。
容温戳了戳只着单衣的班第,“你是不是累了?为何魂不守舍的?”
“无事。”班第回神,顺手搂着容温腰间小转了一圈儿,逗她笑起来后,这才若无其事道,“我只是在想郡王他们的援兵何时到。”
容温对这些排兵布阵不感兴趣,催着他进去洗澡。
扶雪不在屋内,她便自己动手去找了个木桶来,准备替他把刚卸下来的甲胄装好,递出去清洗。
容温随意拿起上甲,忽见从里面掉出一块牛皮布来。
是蒙古舆图。
容温起初没在意,他行军打仗,身上有舆图再正常不过。
直到她顺手把那舆图放在一旁高几上,借着烛火明光,看清了上面的批注。
容温面色倏然煞白,反反复复把那舆图看了几遍,下意识朝净室方向一望。抖着手,把舆图放回原处。连那只木桶,也一并拿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