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谢珣所想的那般,封了小厨房对姜舒窈的影响并不大。
她对周氏说自己想要借二房的小厨房做午膳,周氏哪有不应的,还起了兴趣,撑着拐杖来小厨房看热闹。
姜舒窈今日打算做刀削面。
她把盖在盆上的湿布揭开,拿出饧好的面团准备揉面。要想做一碗喷香筋道的刀削面,必须要把面揉好。
周氏还是第一次见人揉面,支着拐杖在一旁聚精会神地看。
揉面讲究力道和耐心,姜舒窈挽着袖子不紧不慢地揉面,节奏均匀,动作流畅,面团在她手下变软、变匀、变光。
明明是很枯燥无趣的事,周氏却被她十分舒缓流畅的动作吸引,渐渐看入了迷。
她伤了一只腿只能单推站着,站久了难免腿酸,但即使这样她还是忍着酸衣在旁边站着不走,默默感叹道:“真是奇妙啊。”
姜舒窈闻言笑道:“只是揉个面团罢了。”
见面团揉得差不多了,姜舒窈整了整面团形状,拿起一把弧形削刀,左手托住面团,右手持刀,开始削面。
她手腕灵巧地用力,一片片面叶儿从刀尖分出,如落叶纷飞,在空中划出白亮的弧线,一片紧跟着一片跃入锅中。
锅中滚水翻腾,面叶儿在其间翻飞涌动,煞是好看。
周氏眼睛放光,精神抖擞,赞道:“三弟妹,没想到你刀法如此了得。”
“这叫什么刀法呀,这是刀功。”姜舒窈被逗笑了。
周氏哪管这些差别,见姜舒窈熟练地削面,刀影晃动,手法利落,看得她心头痒痒。
她忍不住开口道:“能让我试试吗?”
姜舒窈顿住动作,转头见周氏跃跃欲试,神情激动,迟疑地把刀递给她。
周氏接过削刀,一瘸一拐地站在铁锅前,将拐杖靠在腋窝,托起面团。
“小心点,莫要伤着了。”她提醒道。
周氏许久没有对外物产生过如此大的兴趣了,此时兴致勃勃,听到姜舒窈的提醒露出几分张扬的姿态,挑眉笑道:“就这刀,也能伤着我?”
她一边说,一边使了个花把式,刀在掌心飞快旋转出花,手腕一抖,转圈的刀立刻顿住,正巧握住刀柄。
姜舒窈难得见她如此鲜活的模样,被她感染了几分孩子气,举手鼓掌:“厉害。”
周氏笑得更开心了,掂量掂量面团找手感,提起削刀开始削面。
姜舒窈本来只是陪着周氏玩闹,并不认为她能立刻上手,毕竟削面讲究熟能生巧,结果周氏一落刀她就立刻傻眼了。
周氏比自己速度还要快,一刀赶一刀,白面叶连成线,嚓嚓飞落。力道均匀,出刀手稳,一般只有高明的厨师才能有这手刀功。
周氏削完面团,拍拍手:“怎么样?”
姜舒窈咽口水:“二嫂,你好厉害。”
周氏得意洋洋,眉飞色舞:“使刀可是我的绝活,当年我第一次杀蛮人的时候,用的就是把小刀——”
说到这儿,她立马顿住,忐忑地看向姜舒窈。
但姜舒窈并未像她想象中那般露出嫌恶惊愕的神情,而是眨着眼看她,无比好奇:“当初?二嫂,等我把刀削面做好,你可得好好跟我讲讲,咱们边吃边聊。”
周氏愣住,和姜舒窈澄澈的眸光对上。
那一瞬间,她忽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那些不安自卑、慌张失措全在姜舒窈善意的眼神中消散得一干二净。
她绽开一个明艳爽朗的笑,点头道:“好!”
*
刀削面的浇头多种多样,有肉炸酱、酸汤臊子、茄子肉末等等,与打卤面不同,人们更习惯用汤卤做浇头。
姜舒窈今日做的是最简单的肉臊子汤卤,酱红色的卤汤上浮着淡淡的一层红油,豆瓣酱酱香十足,肉末剁丁,满满当当地堆在卤汤里。
舀上一大勺冒着热气的卤汤浇在刀削面上,雪白的刀削面染上红艳的油色,汤浓却不稠,撒上葱花香菜,端于桌前,香气四溢。
刀削面形似柳叶,外表滑嫩,内里厚实筋道,被汤汁浸泡着,面香融入汤中,汤汁的香味也被刀削面充分吸收。
肉末成酱状,刀削面缠绕在一起,一同搅拌时会发出有些黏糊的声响,酱香味随着热气散于空中,让人忽然觉得胃里空空,急需吃下温暖酱香的刀削面安抚。
因为做面的过程自己也有参与,对周氏来说,这刀削面便更香了几分,低头挑面,热气扑洒在脸上,鼻腔里都染上了咸香味。
刀削面呈柳叶宽,挑起来时会缠绕在一起,只能张大了嘴全部往口里放,一入口,浓郁的香气瞬间侵占口腔里所有角落。
有豆瓣酱的咸辣味,有甜面酱的甜咸味,还有汤头的鲜味和面香味,混杂在一起构成幸福的滋味。
刀削面外表滑溜溜的,内里却湿软筋道,软而不粘,十分耐嚼。
慢慢嚼着刀削面,感受它美妙的口感,与颗颗分明、同样耐嚼的瘦肉丁一起,越嚼越香,酱香浓郁,面香清爽,香溢齿颊。
第一口下肚后便停不下来了,每一筷子都要裹上汤汁和肉酱,入口的量得大,这样才能充分感受刀削面的嚼劲。
周氏吃得舒服痛快,吃完后只觉得什么忧愁烦恼都忘了,只想往软塌上一趟,晒着太阳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
她忽然理解姜舒窈这幅安然随性的性子了,若是她也会这手厨艺,每日痛痛快快地做菜吃喝,既有自己动手下厨的满足感,又会感受到美食带来的快乐,哪还会整日操心这顾虑那的。
想到这儿,她一个激灵,一拍桌子,脱口而出道:“弟妹,你看我怎么样!”
姜舒窈正在擦嘴,被她的喊声吓了一跳,抬头正对上周氏神采奕奕炯炯有神的目光,结巴道:“看、看什么?”
“我,你觉得我如何!”
姜舒窈没转过弯儿,傻乎乎地答道:“呃,二嫂你很好啊,功夫了得,为人仗义,长得也好看——”
周氏被她夸得一愣一愣的,不适应地打断她,扯回正题,浑身都散发着激动的气息:“什么跟什么呀,我说你看我怎么样,是不是下厨的料,我跟你学做菜怎么样?”
姜舒服总算反应过来了,道:“当然可以,二嫂你若想学,我自然会倾囊相授。”
周氏见她答应,开心得要命,若不是还瘸着腿,一定会奔过来抱起姜舒窈转个圈。
她恨不得立刻拉姜舒窈到厨房,将各式各样的菜刀耍个遍,这幅阵仗让姜舒窈不得不找借口遁走,嗯……激动的二嫂有点危险。
于是姜舒窈只是去二房做了顿饭,回来后就莫名其妙地多了一个徒弟。
由于周氏太过兴奋,姜舒窈实在是招架不住,晚上没敢去她那做饭,最后只能吃大厨房做的晚膳。
谢珣回来后,看到桌案上熟悉的饭菜,萎靡不振地耷拉着肩。
快快乐乐几十天,一朝打回成亲前。
姜舒窈吃饭不挑嘴,和往常一样正常用餐,谢珣就不一样了,敷衍地用了点便停了筷。
想到明日连美味的午膳也没了,他更是郁闷,胃口全无。
老夫人派人来封了厨房,顺手留了位嬷嬷坐镇,以趁此机会肃整一番三方散乱悠哉的风气。
若是以前的谢珣一定会十分乐意,毕竟他喜静,也很重规矩。但现在他不习惯了,角落里扑腾的小猫不见了,墙角下小声嬉闹的小丫鬟们不见了,院中姜舒窈专用乘凉椅也不见了……他浑身别扭,竟生出几分忤逆母亲安排的心思。
姜舒窈反而适应良好,在厢房里看看杂书打发时间。
谢珣气闷地走进东厢房,见姜舒窈悠哉平和的模样,又气闷地走出去,在谢国公府里乱溜达。
之前养成了晚膳随便吃,过会吃夜宵的习惯,到了夜宵的点,姜舒窈习惯性饿了。
她喝了几杯水下肚垫垫,结果越喝越饿。
本想用些糕点填肚子,但是她对甜腻腻的糕点实在是没什么兴趣。
人一馋,心头就发慌,姜舒窈出屋散步,不知不觉走到了大厨房附近。
平时吃夜宵是在自己院里折腾,没人能管得了她。但现在她认了罚,说好领罚封厨房,结果跑大厨房来照样折腾,传出去别说老夫人怪罪,她自己也没那个脸。
她看着落锁了的大厨房,本打算离开,但想着夜宵越想越嘴馋,心念一动,趁着月色昏暗,躲过路过的下人,悄悄地摸到了大厨房窗户下。
明明只是吃个夜宵,却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谢国公府规矩重,不会有下人偷吃的事发生,所以大厨房的厨娘只是走形式锁了大门,并没有锁窗户。
姜舒窈打开窗,撑着窗台费劲儿地翻了进去。
落地站稳后,她拍拍袖口的灰,正准备点根蜡烛照明时,忽听到身后传来响动。
她吓了一跳,慌张地打算躲藏,但还没来得及躲开,窗户就忽然被人推开了。
月华倾泄入内,照亮了姜舒窈的视野,让她看清了窗户外站着的那人的样貌。
安静的夜,勉强被月光照亮的大厨房,姜舒窈和窗外的谢珣四目相对,空气陷入一片尴尬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