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这几个为躲人而刻意装扮过的东宫同僚们,谢珣和姜舒窈也打扮了一番,毕竟到码头还穿着绫罗绸缎总归是不合适的。
姜舒窈特地让白芷找出麻布做了一身颜色黯淡的衣裳,头发用布巾一裹,素面朝天,不加装点,活似个农家新妇。
谢珣穿的也简单,两人并肩行走,一眼看过去就像是村里最俊秀的书生娶了村长家娇养大的闺女。
天儿太热,日头晒在身上火辣辣。码头做工的糙汉也不讲究了,上衫一脱,光着膀子大咧咧地在道上行走。
谢珣来之前没料到这点,直到看到了一批刚刚下工满身是汗的赤膊汉子从面前经过,才陡然警觉。
不是他不信任自家的媳妇儿,实在是姜舒窈此前的传闻做不得假,她确实是在男色面前不怎么能把控的住自己。
谢珣为了不显得太过多疑,只能悄悄地斜一下眼,用余光盯着姜舒窈。
这不看还好,一看就委屈了——姜舒窈的眼神正好落在人家汉子身上。
这可就冤枉姜舒窈了,这队赤膊精壮汉子从她面前走过,好大一片古铜色,她下意识就看过去了,真和好色没关系。
谢珣咳了一声。
姜舒窈转头看他。
谢珣舒坦了。他知道自己生得俊朗,以前不曾在意京中关于他容貌的赞美,此时此刻却把那当做了底气。
不要看他们,要看就看我好啦。
他这么想着,脸绷得很紧,不像是来看食肆开业的,更像是来讨债的。
姜舒窈见他这样,正想问他怎么了,眼前又路过一堆光膀子汉子,她的眼神再次下意识跟着飘走了……
谢珣:!!!
“咳!咳!”他握拳大声咳嗽。
姜舒窈吓了一跳:“没事吧?怎么咳成这样?”
谢珣放下手,强作淡定:“无事。”
话音刚落,又有一堆光膀子汉子路过。
他心头那个火气“蹭”地就冒了起来,这群人怎么回事,有这么热吗,还没有入夏呢!
他浑身冒着嗖嗖的冷气,姜舒窈未曾注意,倒是一旁卖饼的老嫂子笑了出声。
姜舒窈听到笑声,不解地看向饼摊的妇人。
妇人对她使使眼色,看看谢珣,又看看那对光膀子汉子,姜舒窈愣了半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谢珣大概是在生气?
难道他觉得这群汉子有伤风化,还是在嫌弃平民百姓的不讲究?
“谢伯渊。”自从她放弃讨好谢珣后,就一直唤他的表字,却不知这样在谢珣耳里听起来更为亲昵。
表字是亲近的友人和长辈才会唤的,她每次一喊,就会让谢珣觉得两人之间有一层朦胧细腻的亲近。
“嗯?”他收敛神色,转头看她。
“谢谢你。”姜舒窈真诚道,“一般高门大户的男人哪会愿意让自己明媒正娶的夫人来这些地方,你却亲自带我来这里。”
她明明打扮地极为朴素土气,可是那双眼眸却愈发的夺目靓丽。谢珣忽然对刚才那群汉子生出理解,这天儿可真是够热的,热得他浑身冒汗,脸都要热红了。
此时此刻一队小孩从街尾跑过来,手上提溜着鱼篓,你追我赶,吵吵嚷嚷地像一阵风吹了过来。
路上行人躲避不及,被撞了一下,嘴里笑骂道:“黑鱼,你又抢大山的篓子,看你爹怎么收拾你!”
他们习惯了磕磕碰碰,姜舒窈可不一样。
谢珣想都没想,立刻伸手抓住姜舒窈的手腕,把她往自己身边一带。
姜舒窈猝不及防地被他一拉,没站稳,额头撞到他的肩膀,痛得倒吸气。
谢珣吓了一跳,怕她生气,连忙问:“磕痛了?”
姜舒窈额头还抵着他的肩膀,没有立刻回话,谢珣心下忐忑,正待道歉时,肩膀突然传来一阵颤意。
笑声渐渐放大,姜舒窈整个人笑得直发抖:“至于吗,我又不是瓷器做的人,吓成这样。”
“大惊小怪。”她抬头,笑道。
谢珣这才察觉不对劲儿,往四周一看,发现所有人都齐刷刷看着他俩,连刚才上蹿下跳横冲直撞的小童也停下了脚步盯着他们。
他面上发烫,扯着姜舒窈赶紧走远。
走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好像扯着什么,纤细,柔软,温凉如玉……
姜氏的手腕!
谢珣手掌顿时烫得发疼,想要放开又觉得右手僵住了,合拢的手指怎么都打不开。
姜舒窈也诧异谢珣拉着她的手腕走了一路,想要提醒,又怎么都开不了口,怕提醒显得太过刻意。
她抬头悄悄看着谢珣的背影,总觉得他似乎长高了一些,从少年长成了男人。
牵着自己手腕的右手温暖有力,似乎让他这样一直牵着也挺好的。
两人找到林氏酒肆时正是放工的时候,酒肆这条街人山人海,有汉子不喜欢坐下吃饭,干脆要了一碗面蹲在街边唏哩呼噜地吃了起来,更显拥挤。
作为一个小娘子,出现在这里还是很奇怪的。
有人眼神落在姜舒窈身上,谢珣右手收紧,把姜舒窈牢牢拽着,左手一伸,将她头巾往前扯,遮住别人的视线。
一番动作做得自然而然,行云流水。
“生意红火,这下放心了吧。”谢珣道。
姜舒窈点头:“看他们吃得欢欣,我也欢喜。”
谢珣轻笑,拉着她往阴凉处走:“要尝尝味道吗?”
“当然,我看看他们做的怎么样,有没有浪费我细致到极点的食谱。”
两人来到面摊前,姜舒窈扫了一眼,自己在信上描述的规划林氏全数照做了,不仅如此,还加以改进,改进后的法子更加适合古代的食肆。
她随手要了两碗热干面,把谢珣那份也决定了。
热干面和普通的炸酱面不同,面条用的是碱面。桂皮烧灰,放在松毛上,用开水多次过滤便得到了天然的碱水,以此制作的碱面更利于保存,吃起来也泛着淡淡的碱香味。
面条过水过油后放在一旁,客人来了以后厨娘将面条在开水里迅速烫一下,手腕几抖,沥干水后装入碗内,淋上辣油、香醋、酱油、蒜汁等多种配料,浇上澥好的芝麻街,舀上酸豆角、萝卜丁,葱花等,看似简单实则复杂的热干面便做好了。
因为调料成本稍高,所以热干面卖出了荤臊子面的价格,不过码头做工的汉子工钱不低,也不吝啬晌午的一顿饭钱,闻着酱香扑鼻的热干面,掏钱来一碗的不在少数。
谢珣端上两人的碗,选了角落里正巧只够两人坐下的半张小桌子。
热干面面条纤细,黄澄澄的,芝麻酱光泽如油,萝卜丁橙红鲜亮,葱花翠绿,稍作搅拌,芝麻酱融入面条中,热腾腾的芝麻酱醇香味渐渐溢散出来。
面条过了凉水,爽滑油润,十分筋道,芝麻酱包裹着面条,一口下去满嘴的芝麻香,醇厚香浓,回味悠长,微苦的熟芝麻味被热干面浇的酱汁取代,鲜香微辣,回甘香甜。
每一口都嚼出了芝麻酱的香味,酱汁浓稠微黏,面条却滑溜爽口,萝卜丁清甜,豆角微酸,配菜爽脆清新,不带丝毫的油腻。
热干面不能吃得太急,就得等那股绵绵的醇香味在口中久留不散,恨不得在嘴里慢慢嚼,细细品。
但这碗面又太过美味,鲜辣味美,咸香清爽,每一口都能吃到实在的芝麻酱酱汁,醇厚的香味让人有种简单的踏实感,十分满足,只想狼吞虎咽。
谢珣很快吃下了一碗热干面,姜舒窈和他点的同等分量,实在吃不完,见状问:“可以分你一半吗?”说完又怕谢珣嫌弃她吃剩的,毕竟这里可是挑菜要用公筷的古代,谢珣更是清风霁月的贵公子。
在码头暴风吸入的贵公子本人谢珣闻言反应极其迅速,“哗”地把碗推到她面前。
姜舒窈:……
她给谢珣撇去半碗,谢珣继续低头狂吃。
引得在一旁歇息的厨娘偷笑:“这小书生真好养活。”看这食量,小娘子家里得是镇上的大户人家才行吧,不过这书生生得如此好看,多花钱供着他也是值得的。
富甲天下的林氏一族的嫡女姜舒窈撑着下巴看谢珣把面吃得干干净净,心满意足。
谢珣很想把筷子上和碗边的芝麻酱刮干净,碍于姜舒窈在场,硬生生忍住了。
吃饱了又莫名的幽怨,道:“你以前都没在府里做过这种面。”平淡无波的语气仿佛只是随口闲聊。
“我没做过的可多了,以后慢慢再做。”姜舒窈回道。
好吧,谢珣安慰了,他可是要跟着姜氏过一辈子的人,何必计较这些有的没的。
姜舒窈正待起身,突然听见人群传来一阵喧闹。
定睛一看,那明艳夺目仪态大方的人不是林氏是谁。
自从穿越过来后,她所看到林氏一直是个表面燥怒气盛内里空落无助的女人,从没见过现在这般模样的她,眉飞色舞,生机勃勃,像是枯萎的牡丹一夜盛放。
她风风火火地走进食肆,捧着孕肚,笑声响亮,对着管事道:“不错,不错,我闺女就是能干,这种食肆,天下只有我林家一家能开出来。”
管事自当奉承。
“行啦,我只是来看一看,今儿是第一天开业,大家都干的不错,不过可不能就此松懈。”林氏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规矩,又挨个挨个检查食摊,问询流水银两。
姜舒窈被这个全然陌生的林氏惊到了,待到她越走越近,才猛然醒神,把银子“啪”地往桌上一拍,扯着谢珣火速躲开。
她光是提出个开店的想法就惹得林氏伤心恼怒,若是被她看到自己混进了臭汉子堆里吃饭,还带着谢珣,林氏岂不是要提刀追杀她。
谢珣也想到了这层,生怕岳母动怒,两个人配合默契地悄悄撤离,刚刚走出林氏的视线,就撞到一堆同样鬼鬼祟祟的人。
已经集齐六位同僚正小心翼翼躲着谢珣的蔺成:……
谢珣没想着会在这看见他们,疑惑地问:“你们不是去城郊跑马了吗,怎么全到码头来了?”
“呃……”众人哑然。
“还有,你们这一身衣裳是怎么回事?”七个人居然穿着同式样的棉布长衫,连颜色都一样,本身毫不起眼的颜色凑了一长溜,活像七胞胎上街,再不显眼也得显眼了。
蔺成咽下喉间一口老血,僵硬地撒谎道:“呵呵,这是我们为跑马专做的衣裳,就像踢蹴鞠要穿一个色那样,队服,队服。”
谢珣看着蔺成身上丑而低调的衣裳,默然一刻,无比严肃地说:“以前我答应和你跑马组队的话,就此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