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白色圣火明灭闪烁,将昏暗幽深的森林都映得发亮,四周弥漫着焦灼呛人的烟雾。

恶魔痛苦翻滚的身影已然被吞噬大半,只剩下逐渐消逝的残骸。

这个气味并不怎么好受。

戴雅忍无可忍地纵身跃上枝头,她随手扒开眼前横生的树枝,然后蹲下来,“你需要帮助吗?”

圣骑士姑娘笑眯眯地看着立在下方的金发男人,同时伸出了右手。

诺兰仰起头,在白焰闪耀明灭的森林里,英俊锋利的脸廓被火光勾勒得越发深邃迷人,灿烂的金发间似乎都流淌着圣火的光芒。

他从善如流地微笑,“谢谢。”

——然后握住了少女悬在空中的白皙手掌。

戴雅在自己的手被对方裹入掌心时恍惚了一瞬,接着就回过神来,剑气充盈的手臂稍一用力,轻轻松松地就将少说一米九多的男人拉上了树枝。

他们站在藤蔓缠绕的粗壮树枝上,周围依然挂满了悬垂的藤条,茂盛的浓绿叶片层叠交错,仿佛组成了一片立于地面高处的森林上层空间。

戴雅瞥了一眼即将燃尽的圣火。

——惩戒是驱逐或净化黑暗生物的圣术,方式就是让圣火自对方身体内燃烧而出。

这神圣的火焰直至目标死亡才会熄灭。

当然,某些厉害的恶魔可以牺牲躯壳、以灵魂方式逃生,这种时候惩戒就只能驱逐而并非彻底杀死他们。

戴雅心情复杂地看向旁边的金发男人。

怎么说呢,真是人不可貌相。

在进入迷雾森林的时候,她脑补过很多种可能性,却没想到诺兰这样看似脾气温和的人,会采用如此真实的教学方式。

“说真的,如果刚才我的惩戒失败了,你被那个蝇魔的爪子捅个透心凉,甚至——”

死去的恶魔只剩下小半残躯,然而从断裂的肢节和破碎的翅翼来判断,依稀能看出从头到脚差不多有三四米长。

那样锋利的前爪和恐怖的力度,倘若扎入人的身躯,可能轻轻松松就会把人撕裂。

“甚至更可怕的伤,你也是能把自己治好的吧?”

否则也太冒险了。

而且只为了让她学会惩戒,这值得吗?

“是的,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可以治好自己,所以你不用怀有任何的愧疚。”

诺兰站在她身边,在这样因为藤蔓树枝交叠而略显拥挤的地方,两人也无法保持太远的距离,他说话时的吐息甚至都在耳畔晕染开来。

戴雅倒是毫无心情去想这些有的没的,她闻言稍稍松了口气。

很快,她又为对方的坦诚相告而有点感动,毕竟诺兰明明可以说“我相信你会做到的”“就算我受伤也无所谓”之类的话。

但是他没有。

也对,毕竟这个人似乎就是这样的。

仿佛感应到她的情绪变化,金发男人回首凝视着她,“你能铭记那一瞬间的感觉吗?”

“你是说释放惩戒的时候?我觉得我再也忘不了了。”

戴雅想了想,“我听课的时候曾经有导师讲过,惩戒这样的圣术,只要第一次成功,后面就会变得很容易,只要调整自己的状态回到释放成功的那一刻就好……但是我总不能每次都去想‘如果失败某个人就要死我面前’吧?”

“反正我是不介意成为‘某个人’。”

诺兰一脸认真,然而语带笑意,“学院教授你的内容作为参考就够了,归根结底,圣术只是人们使用光之力的一种手段,从某种角度上说,就像魔法里的咒语,或者具体某个被命名的魔法。”

在由缠绕悬挂的树藤和交错枝桠组成的森林上层,两人不紧不慢地穿行而过,纵然盘踞在附近的恶魔已经被消灭,这里的环境依然有些恶劣。

“魔法?”

戴雅走在前面,她已经完全进入了组队刷副本的状态——

身后跟着治疗,自己是战士和输出,当然要在前面开怪。

不过这个状态并不好受。

她一边保持着高度集中,加速着眼周剑气循环,还要控制着不要太过剧烈而受伤,以此来捕捉到那些从树藤和密叶间钻出的各类小型魔兽,他们看似体型不大,然而被咬一口可能就会要命。

戴雅默默划出一刀,剑气光刃脱离刀身迸射而出,打飞了一只扑来的五彩斑斓的小型毒蜥,“我听过这种说法,有些人说高明的法师不是脱离咒语施法,而是摆脱‘某个魔法’这样的限制。”

魔法这个词有很多种意思。

首先是统称,其次是具体称谓,譬如说火球术,这就是一个一阶魔法。

所谓某个魔法当然指的是后者,是数千年来各种法师发明的各种魔法,后人们学习时要先记住咒语,再去琢磨魔力的运行输出等等技巧。

然而,以元素魔法来说,它只是法师使用天地间存在的各系元素精灵,或者这其中的动词可以换成操控、命令,也可以换成祈求、沟通等等,以达到某种目的——从燃起一个火球到烧毁一座城市,从凝结一颗冰花到冻结一片海域,本质上没有区别。

所以,为什么还需要咒语呢?

法师的思想和意图,很难清晰地传递给元素精灵,并让它们完全按照这样的命令行事,因此有些伟大的法师发明了咒语,这些文字里蕴含着力量,而且发音方式和间隔停顿等等都有特殊的要求,以简化施法的过程。

或者说,大部分平庸的法师,如果不借助前辈们创造的咒语,根本无法释放魔法。

“我认识的两个森林精灵……”

戴雅和青樾青莹姐弟俩讨论过这个话题。

“他们在漫长的童年时光里早就熟悉了魔法,也很习惯无咒施术,后来长大接触到人类的魔法也感到颇为新奇,学了不少新的东西,他们对人类魔法界的某些死板要求感到不满,但他们后来意识到,大部分人类的资质限制了只能那样学习魔法。”

身侧有黑影一闪。

戴雅一身冷汗地躲过袭击,反手一刀,剑气狂轰滥炸,脸盆大的花纹毒蜘蛛漫天爆开,残肢和毒液四处喷射。

“……”

她只来得及回身扑向后面的“需要保护”的治疗。

然后,戴雅不出意外地将面露错愕的男人按倒了。

他们以一个略显奇怪的姿势倒在树枝上,周围有很多盘绕的藤条,并不容易从树上直接摔到地面,然而这不是重点。

戴雅一手支地,一手撑在金发大祭司的胸口,指尖传来肌肉坚实温暖的触感。

因为悬殊的体型差,她的膝盖卡在后者双腿间,整个人几乎跪坐在对方的大腿上,甚至能感受到健壮有力的股四头肌,富有张力地收缩和拉伸着。

紧接着,一阵刺痛从后颈传来。

戴雅意识到自己身上被溅到了毒液,她撑起身子,伸手摸到了溃烂的皮肤,还有惊悚的硬质触感,“我的骨头是不是露出来了?”

诺兰有些无奈地坐起身。

小姑娘比他矮了许多,即使对方跪着他坐着,他也要低头去看她。

金发男人叹了口气,伸手按住少女发丝鸦黑的后脑,将人直接压向自己的胸口,借着俯视的角度倒是看清了伤口,“是。”

戴雅:“……”

这个人是不是太实在了一点???

“我的治愈术怎么样?”

她郁闷地摸着伤口施术,指尖焕发出柔和的白色圣光,不等对方回答就继续说:“好吧,我知道在你眼里肯定很差,但我是圣灵体嘛,感谢光明神冕下,所以这种伤连净化术都不用,一个低水平治愈就解决了。”

“其实……也没有那么差?”

诺兰很认真地思考着,他似乎正在回忆自己见过的各种治愈术。

“还可以。”

戴雅有些惊讶,她知道对方不是那种过于事故动辄夸人说好话的类型,“我以为你作为一个大祭司,对治愈类圣术会有高标准严要求的?”

然后,她才发现自己忘记起身,诺兰竟然也不急着站起来,就那么坐着和她说话。

戴雅连忙跳起来。

想想他们初见时对方就坐在城镇长椅上淋雨,显然这人没有洁癖或者不会对环境有严格要求,但在这种毒虫毒蛇丛生的密林里,最好还是小心一点。

“抱歉。”

她下意识伸手。

金发男人一脸淡定地扣住少女的手指,任由后者将她拉起来,“并没有,你又不以治愈别人为目标,这就可以了。”

戴雅:“……”

也对,虽然她也不知道这个人的年龄,但肯定不是那种古板的老祭祀。

“我刚才是想问你,你说圣术也只是使用光之力的手段。”

少女沉吟了一声,短暂地组织了一下语言。

“但是,如果和元素魔法比较,那些法师们是依靠元素精灵释放力量,但是光之力,严格来说是光明神的力量,而且圣术的咒语,也就是圣言——”

圣言全都是从祈祷篇语录里摘选的,至于谁是创始者早就不可考究,而且创始者的目的只是单纯的祈祷罢了。

“你可以换一个角度去想。”

诺兰听懂了她的疑惑之处,“元素精灵是有智慧的,操控它们可能会有一点难度,但是光之力,虽然说是光明神的力量,但它本身也无处不在——你为什么能用眼睛看东西?”

“因为它们发光或反光?”

戴雅愣了一下,然后她的思绪再次跑偏了,“等等,假如是这个意思,那光明神其实也无处不在?类似于,只要有光的地方,他就能感知?或者就能被他——被他影响?”

“差不多吧。”

金发男人风轻云淡地点头,“人们总说神无处不在无所不知,其实这话也可以按照字面意思理解。”

“……”

戴雅心情复杂地说:“那么,想要使用光之力,也未必完全凭借圣术,或者说可以脱离圣术的限制,那我究竟该怎么做呢?”

她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在咆哮着另一个问题。

——这么逆天的力量,光明神究竟是怎么输给男主那个憨批的?!只因为那个该死的封印神器吗?

“这个嘛,”诺兰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答案就非常复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