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花灯到手,街上的人也回去了大半。
齐承煊亲自将人送到定国公府门口,他垂眸看着那盏花灯,每一面上的图案都十分精美,走了一路,烛火也没有灭,在黑暗之中便更加显眼,熠熠生辉。
他叹了一口气,仍然还有些不甘。
“只这一盏花灯,是不是太少了。”
叶明蓁忍不住笑道:“这还不够吗?”
他的嘴唇动了动,到底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若是他能做到,他便想要将天底下所有的好东西都送到叶明蓁的面前。只一盏花灯也不够,他还想要给的更多更多。
齐承煊道:“下回见面,便是你我大婚了。”
叶明蓁轻轻应了一声。
国公府门口昏暗,挂在门前的两盏灯笼没法照亮全部,可花灯却照清楚了两人的面容。齐承煊注意到,叶明蓁的耳朵通红,便是一如往常,她害羞时向来如此,在暖黄的火光之下,尤为可爱。
原先他有多着急,多慌张,多手足无措,却在此时忽然冷静了下来。
到底是两辈子头一回,哪怕是他历经两世,真遇到能将心上人娶为妻子的时候,也还是手忙脚乱,静不下心。
盼了两辈子,想了两辈子,才终于能得偿所愿。与叶明蓁的大婚,他想象过无数次,本以为设想过无数次便已经足够让他镇定熟练,如今看来,想象便只是想象,到底与现实不同。
齐承煊轻轻一笑,道:“那时我再来接你。”
叶明蓁又应了一声。
“进去吧。”
叶明蓁乖顺点头,才转身往府中走。
她踏进门槛之后,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花灯走了,连那点光亮也没了,太子立于昏暗之中,可她还是准确地与他的视线对上。她顿了顿,到底还是什么也没有说,挥了挥手,便与太子告别了。
等下回再见,便是二人大婚了。
叶明蓁也忍不住翘了翘唇角,她捏着花灯的长柄,手心犹然滚烫,仿佛还带着另一人的温度。与人牵手走街上走了一路,这大概是她做过的最大胆的事情,没有遵循半分礼规,也幸好是带着面具。
叶明蓁提着花灯进去时,叶夫人在家等了许久了。
她看见花灯,也很是惊喜:“蓁儿,这是你赢来的?”
叶明蓁没否认,也没承认,小心翼翼地提着花灯,道:“娘,我要挂起来。”
叶夫人喜不自胜,忙道:“好,当然好,这花灯这样好看,的确是该好好挂起来。”
等挂好了,叶明蓁又凑到叶夫人身边,小声问:“娘,事情都准备好了吗?”
“什么?什么事情?”叶夫人一时没反应过来。
自然是她与太子的大婚了。
叶明蓁抿了抿唇,也不知是否是因为牵手走了一路,她好似也被太子传染,开始满心满眼都惦记着此事。她有些羞赧,开口时,声音便更低了。
“就是……就是您最近在忙的事情。”
叶夫人一愣,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她最近在忙的,不就是她女儿出嫁的大事吗?!
叶夫人沉默片刻,才问:“你要看看你的嫁衣吗?”
叶明蓁便是连脸颊也跟着红了起来,她轻轻点了点头。
唯一的女儿出嫁,即便叶夫人口中说着多不情愿的话,可到底还是十分上心。只说叶明蓁的嫁衣,在她与太子定亲之后,叶夫人便让人着手制作,她特地请了最好的绣娘,每一针每一线都是缝的十分用心的,历时数月,直到年前,才刚刚做成。
叶明蓁却是第一次看。
嫁衣火红,十分精细,每一处边角都表明了主人的用心。她的指尖从金线的绣花上拂过,仿佛也看见了十几日后,自己大婚时的模样。
叶明蓁看过豫王大婚,也见过豫王妃身上的嫁衣。对待顾思凝,长宁侯府也上了心,嫁衣十分精致,当时还吸引了不少贵女的惊叹。可到底不如她眼前这一身。
原先她心中满是欢喜,可想到叶夫人是这般上心,又开始觉得落寞起来。
便是叶夫人常常念叨的,她才回到定国公府,还不到一年的时间,转眼便要出嫁。虽说嫁的是自己的心上人,是心甘情愿,满心欢喜,可入住东宫之后,到底不能像如今这般日日陪在爹娘身边。
叶明蓁垂下眼,心中愁绪突生,脑袋忽然被轻轻敲了一下。
她扬起头来,便见叶夫人满脸无奈地看着自己。
“是你要说看的,怎么到头来,又是你先委屈上了?”叶夫人说:“娘可都看着呢,你与太子是两情相悦,这样便足够好了,太子是个稳重的人,把你交给他,娘心中也放心。”
她摸了摸叶明蓁的脑袋,方才她敲得不重,也不疼。叶夫人又摸了摸叶明蓁的脸,见指尖干燥,这才放下心来。
她道:“你爹今日还在念叨着你,说你怎么出去了这么久,如今他在书房里……蓁儿,你饿不饿?”
叶明蓁乖乖点了点头。
她在外面逛了一晚上,可腹中空空,除了一杯茶水,什么也没尝到。
“你爹也该饿了。”叶夫人将她的嫁衣重新收拢好,仔细放好,道:“咱们给你爹送宵夜去。”
叶明蓁应了一声。
……
忙碌时的日子过得飞快,过了上元节,便是眨眼就到了大婚之日。
满京城的百姓都看见了这场热闹,嫁妆从国公府抬出去,前头到了宫门里,后头还未出来,仿佛一眼望不到头。唯一的女儿出嫁,叶夫人便是办的风风光光,只恨不得将所有的好东西都让她陪嫁出去。
国公府就这一个女儿,好东西自然都是要留给叶明蓁的。这日之后,京城乐道了好长一段时日,每一位未出嫁的姑娘想起这日时,眼中都满是羡慕,即便是京城的贵女也是如此。换做是她们出嫁,家中也舍不得出这么多,更别说叶明蓁嫁的是太子,更是无上风光。
从盖上盖头起,叶明蓁便只能看见自己的鞋尖,狭窄的视野范围里,地面变换过无数,唯有一双温暖的大手一直紧紧握着她,从未松开过。
她坐在喜床上,紧紧攥着衣裙,一辈子只有这一回,饶是她想向来冷静,这会儿却怎么也冷静不下来。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似乎并没有太久,可她什么也看不见,便觉得好似有一辈子那么长。
直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靠近自己,身旁的宫人都退下,那些脚步声渐渐远去,殿门吱呀一声,身旁的位置微微陷下。
她眼前的红色被玉杆慢慢挑了起来。
叶明蓁的耳朵通红,她有些不好意思抬头,轻轻问了一句:“现在是何时了?”
齐承煊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她,道:“你我大婚之日,你却关心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叶明蓁闭了口。
她攥紧了衣裙,这之后的事情,在她出门之前,叶夫人便与她提过了数回。便是一想起来,她都觉得有些难为情,险些连本该有的规矩都忘了。
到此时,反而显出齐承煊的镇定。
他起身从酒壶里倒了两杯酒,又重新坐回到叶明蓁身边,一杯递到了她面前。
酒液金黄,盛在小酒杯之中,叶明蓁小心翼翼地接过,尽管知道不会,但她还是担心会洒了。
喝合卺酒时,二人靠的极近。
近到叶明蓁眼睫颤抖,不敢多看,可耳旁还是能听到他的呼吸,似乎听到酒液入喉,喉结颤动的声音。她放下酒杯,抬起眼,便落入齐承煊滚烫的视线之中。
然后眼前人慢慢靠近,她下意识地闭上眼,尝到了熟悉的酒香。
她娘已经教过她数遍。
她也偷偷想过数遍。
寻常姑娘都会期待着自己的大婚之日,期待着自己的如意郎君会是什么模样,她也不是例外。
可想象终归是与现实有些出入,她分明已经知道二人是两情相悦,知道太子是如何喜欢自己,知道他的感情浓烈,还以为二人的感情是不相上下,她便是也如太子喜欢她那般,心悦着太子。
但还是不一样。
叶明蓁头一回觉得自己的努力不够多。
……
足足两辈子。
他想念了两辈子的人,直到今日,才总算是嫁给了他。
上辈子苦求不得,从意识到自己对叶明蓁起了这个念头时,齐承煊便知道自己没了机会。除了背地里偷偷帮叶明蓁的忙,搜集她的手稿,搜集一切有关的东西之外,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越是多打听,便越是能听到一些他不想知道的消息。
例如叶明蓁与楚怀瑾有如何恩爱。
他不想听,可这却是事实,他想不承认,可事实却摆在眼前。
他只能将自己不可告人的心思藏于心底,不让人任何人察觉,便是谁也不会知道,他对自己的臣妻起了这样龌龊的心思。
苦求一辈子,他本以为自己想要的并不多。
只要能更早些时候与叶明蓁相识,能够正大光明对叶明蓁说出喜欢,能够与其他人一样,可以理直气壮地追求自己的心上姑娘。
可当真与叶明蓁相识,他却还想要叶明蓁倾心于他,爱慕于他,做他的妻子,让天底下的人都知道,他们才是情深伉俪,与叶明蓁的名字待在一块儿的人,不是其他人,而是他。
他以为自己求得不多,可欲|望这种东西,碰到手之后,本就会无限膨胀,最后贪心不足,只想要更多。
而如今。
叶明蓁总算是他的。
名正言顺地嫁给了他,得了天底下人的祝福,没有人说一句不好。
他克制了许久,终于可以将自己的贪婪全部摆在面前,积攒了两辈子的渴求,终有一日得偿所愿。
……
等第二日醒来时,叶明蓁恍惚睁开眼睛,模糊之中看见眼前人时,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迷迷糊糊之中,她想起来,昨日是自己的大喜之日。
她已经嫁给了太子,从今日起,身份便已经不同了。
等她意识回笼,才发觉自己被人揽在怀中,放在腰间的手动了动,齐承煊也醒了过来。
他眼睛还未睁开,便先下意识地先将人紧紧抱住,侧过身来,脑袋也埋进了怀中人的乌发之中。他闭着眼睛,闷闷道:“你怎么醒的这么早。”
叶明蓁挣扎着从他怀中探出头来,才发觉殿内还有几分昏暗。
昨日她睡下前,恍惚见到天光微亮,如今一看,好似也还未过去太久。
难怪她这般疲乏,原来是没有休息好。
叶明蓁闷闷地缩回了脑袋,刚闭上眼,意识便要挣扎着沉入昏睡之中。好在她飞快地回过神来,强撑着眼皮,问:“今日是否要去请安?”
“时辰尚早。”
齐承煊伸手,手掌盖住她的眼睛,眼前便是一片黑暗。
“等到时候了,我再喊你。”
听他这样说,叶明蓁便安心了,她闭上眼睛,沉沉睡了回去。
等再醒来时,天光大亮。也不用齐承煊叫,她惦记着这些,自己便醒了过来。
许是还未睡够,她仍然觉得全身疲乏,提不起劲来。
可规矩在,叶明蓁也不敢耽搁,忙换上衣裳,坐在梳妆台前开始梳洗。有宫人帮忙,但打扮本来便是细致活,一时也快不起来。
齐承煊的动作比她更快一些,早一步收拾好一切,便站在旁边等候着,他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画面,好似是什么赏心悦目的画卷。
叶明蓁从铜镜之中察觉到他的目光,头也不回,仍由宫人替自己挽起发髻,一边道:“殿下今日这般空闲。”
齐承煊撑着下巴,欣然应下:“前些日子,我便已经将公务处理好,空出了好几日,至于其他,还有底下人做,这几日多的是时间。”
好不容易打扮好了,她站起身来,小宫女恭恭敬敬呈上了一个玉镯。
叶明蓁温声拒绝:“不必了,我不爱戴太多。”
“娘娘……”宫女犹豫地往她手腕处瞥了瞥。
叶明蓁垂下眼,顺她视线看去,便见自己抬起手时,衣袖微微缩起,露出来的手腕上有一块清晰的红印。
叶明蓁:“……”
她红了耳朵,乖乖接了过来,又趁着宫人不注意,偷偷瞪了太子一眼。
齐承煊自知理亏,轻咳一声,主动过来,替她将玉佩戴上。
玉佩自然是二人常戴的那块,一模一样的玉佩,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暧昧来。从前叶明蓁有些不好意思,如今成了婚,她便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了。
二人相携到皇后宫中时,皇后还有些惊讶。
“这么早就来了?”皇后笑眯眯地道:“我也没有这样多规矩,昨日大婚,你们二人都累着了,晚些时候再来也是一样。”
等敬了茶,该有的规矩都走完了,皇后才拉着叶明蓁坐下。
她和颜悦色地对叶明蓁道:“我盼了这么久,可总算是盼来了,蓁儿,你可不知道,太子有多烦人,从前我怎么劝他也不理会,等见着了你,他便跟换了个人似的,时常来与我唠叨,我这耳根子都听出茧来了,实在是可恶至极。”
叶明蓁抿唇偷笑,偷偷看了太子一眼,齐承煊摸了摸鼻子,主动撇开了头。
寻常人哪个不是这样的?
这追姑娘的事情,当然得多听他母后的意见。
皇后絮絮叨叨地说起家常,说着说着,又说到昨日大婚,说到了瑞王身上。
“昨日太子逃得快,就把瑞王推了出来,让瑞王昨日被人灌了一夜酒,到最后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道也走不动,如今还爬不起来呢。”皇后又没好气地看了太子一眼:“他这个做兄长的,倒是一点也不怜惜弟弟。”
“等日后瑞王大婚,迟早也有这一日,他先尝过一回,日后自然也不怕了。”齐承煊半点也不脸红。
叶明蓁张了张口,到底是将替瑞王说话的话咽了回去。
她心中道:恐怕是那抢花灯的事情,太子还未消气呢。
眼看着时候不早,二人还要去给皇帝和太后请安,这才起身离开。
等回到东宫时,叶明蓁刚坐下,便不禁长长呼出一口气。
齐承煊帮着捏了捏她的僵硬的肩颈:“累着了?”
“宫中规矩多,我只怕我做错了。”叶明蓁如实道:“也或许是昨日未休息好,今日又走得多了。”
齐承煊唇角勾起,在她发觉之前,又飞快地按下。
他道:“那你便好好休息,今日便无其他事情了。”
他又把宫人屏退,仗着已经处理完公务,理直气壮地抱着自己的太子妃躺回去歇息,哪里还有半点先前的勤恳模样。
等瑞王一觉醒来,捂着钝痛的脑袋过来告状,反而被东宫门口的侍卫拦住。他无言片刻,最后翻了一个大白眼,又去找皇后告状去了。
……
做了太子妃,出宫便不如从前那般方便。
叶明蓁还有京报的事务要处理,若是出不得宫门,反而十分麻烦。好在齐承煊知道她要忙这些,每日让人将宫外的事务送进宫中来,一来一回虽然有些麻烦,但也不耽误事。
东宫有了太子妃,所有事务便要交给她来处理。出嫁之前,叶明蓁便已经学了一段时间掌家之事,如今管起一座宫殿来也是井井有条,出乎她意料的是,东宫之中并不复杂,翻遍卷籍,她竟然连一个侍妾存在的痕迹都没找到。
齐承煊说得轻描淡写:“要这些做什么?太子妃只有一个便够了,我也不需要靠侧妃来拉拢朝中其他势力,要来也是麻烦。至于其他,不都是你这个太子妃的分内之事?”
叶明蓁:“……”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好像太子的话中好像隐藏什么暗示。
等她将宫务全部梳理一遍,很快便上手起来,而京报那边也不落下。正巧春闱来临,她还让京报趁机又做了一期春闱特辑,在坊间逸闻之中,刊登了不少春闱的事情,就连刊登第一页的文章,也是请了前科状元来写。
所有读书人,寒窗苦读数十载,便是为了科举是能够一步登天,可先前秋闱时已经刷下了无数人,到了春闱,能参加的更是少数。京城里所有书生都盯着春闱,九天时间里,里面什么消息也传不出来,他们便只能买来京报,看着上面的事迹,紧张地想着里面发生的事情,又为自己在贡院之中的好友捏一把汗。
等九日过去,京城之中又热闹了起来。
等到放榜那日,整个京城的视线都落在了告示栏上。
榜单贴出来那一日,无数书生蜂拥而上,想要从上面看到眼熟的名字,有人或喜或忧,京城实在是热闹了好几天。非但是书生们,就是百姓们也都关心着此事,茶楼里每日满座,但凡考过了春闱的书生,都很是风光了一番。
叶明蓁让京报连做了好几期的科举相关,让京报的销量也翻了不少。
唯有一件事情出乎她意料的。
楚怀瑾的才学向来不错,之前秋闱时,也考中了解元,许多人猜测他这回也能考中会元,说不定最后还能三元及第!可楚怀瑾这次失了手,险些落第,让人实在是震惊不已。
但这与叶明蓁并无关系,她惊讶之后,便将此事忘到了一边。
倒是齐承煊看了许久。
因为他知道,上辈子,楚怀瑾的确是三元及第,很是风光,可没有这险些落第了的事情。
但是想想,这辈子就已经有了那么多变化,楚怀瑾忽然失利,也说不定便在这变化之中,至于下回楚怀瑾能不能考中状元,也是无关紧要之事。考中了,楚怀瑾便还是要成为他的臣子,考不中,朝中少了楚怀瑾这个人,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没了叶明蓁相助,楚怀瑾能否有前世那些成就,可也还不好说。
齐承煊摇了摇头,也将他抛到脑后。
相比起楚怀瑾,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豫王。
春闱之后,豫王又蠢蠢欲动,先前陈家倒台,让他沉寂了好长一段时间,可最近他的念头又生了出来,在朝中开始动起手脚。
户部仍旧是豫王的目标,在沉寂一段时间之后,豫王便又重新将主意打在了户部身上,开始偷偷摸摸在户部里头做小动作了。
但他的一举一动都没有瞒过齐承煊的眼睛。
如今他娶到了心上姑娘,心情舒畅,再看这些惹人嫌的,便越发不顺眼了。
日子过得这么快活,当然也不能再让其他人来搅和。
与其等着人来,不如先下手为强了。
作者:夸!我!!!!
今天用尽了洪荒之力
明天的我,感觉可能,那个啥,可能会变得短小一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