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证据

贺决云让人去抽调丁希华的个人档案,包括他学生时期,身边发生过的所有重大事件,或者对他有过特殊评价的学生、老师。

穹苍根据目前已有的证据,让沈穗来公安局协助调查。

丁希华是陪着沈穗一起来的,他乖巧站在沈穗身边,略带羞怯地跟路过的警员打探细节,穿着一身白色的衬衫,模样看着纯良无害。

沈穗被人带去审讯,丁希华则留在休息室耐心等候。贺决云本来想上前与丁希华搭话,想试试能否从他身上问出些什么,被穹苍抬手拦住。

穹苍摇摇头,示意他不要从丁希华的身上直接突破,以免打草惊蛇。不如去丁希华的学校问问,他昨晚是什么时候回去的。贺决云应允。

穹苍又点了之前那个咋咋呼呼的年轻警员,让他跟自己一起过去审讯。青年眼睛发亮,豪放地将外套一脱,乐颠颠地跟了上来。

两人拿着资料,一前一后地进入审讯室,顺手将门关上。

清脆的落锁声让原本已经坐在里面的沈穗抬了下头,她看着罩在自己身前的黑影,指了指灯光道:“不好意思,能不能调暗一点?我的眼睛不好,被这样照得很难受。”

穹苍遗憾说:“不好意思,我们这灯不够高级,没有调整光线的功能。”

“哦。”

沈穗独自面对他们,显得很没有安全感,不停地在凳子上小幅挪动,调整姿势,似乎这椅子让她坐得极不舒服。连她的双脚,都不知道该呈什么样的姿势摆放。

“又见面了。”穹苍说,“没想到会这么快?”

沈穗问:“为什么要把我叫到这个地方来?早上你们不是已经问过话了吗?”

“因为又有了一些别的疑问。”穹苍说,“很正常的,我们也请了别的人。洪俊刚刚来过,也刚刚出去。”

沈穗听见这名字,紧张道:“他说了什么?你们怎么就这么放他离开了?他不是凶手吗?”

“这个无法告知你。”穹苍玩笑似地说道,“不过你可以自己猜。”

沈穗不可置信道:“啊?”

穹苍竖起文件夹,低头翻看上面的内容,漫不经心道:“我有一个疑问,为什么你会知道洪俊是谁?”

沈穗愣住,然后说:“我当然知道啊,他不是杀害我丈夫的嫌犯吗?你今天早上的时候不是跟我说了吗?”

“是吗?”穹苍视线越过文件的上方看向她,“上次见面的时候,我没有在你面前提起洪俊的名字,对你来说,他应该是个只跟你丈夫见过一面,并且十二年再没有联系的人。你们那么多年没见,你还记得他的名字?”

沈穗两手环住自己,没什么感情地说:“毕竟发生过不愉快的车祸,对他印象比较深刻。”

“我不怀疑你记得这个人的脸,但是人类的记忆力没有你想得那么强大。”穹苍说,“很多人大学毕业就已经不记得大部分小学同学的名字了。那还是相处过六年时间的朋友。”

沈穗生气了:“我就是记得!”

穹苍笑了下,从文件袋里抽出两张照片,并排放在一起,用手指推了过去。

“就在不久前,我记得你还说,你昨天晚上没有出门。请解释一下,这又是什么呢?”

照片的上方标注着时间,显示是昨天深夜十一点多。照片中的人开着一辆白色的小车,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可惜帽子未能遮住她的脸,路边监控摄像头的角度刚好将她的脸清晰地拍了下来。

沈穗看了眼照片,很快收回来。虽然她极力想要保持冷静,可是她脖子上外突的锁骨,足以证明她此刻的紧张。

“监控调取的地点,就在案发现场附近。沿着这条路,必然到达丁陶的死亡现场。”穹苍嘲弄道,“看来你不仅出过门,还去‘探望’过你丈夫啊?”

这个问题沈穗明显思考过,回答的时候速度很快,咬字清晰:“我昨天只是路过这个地方而已。听你们说我丈夫死在那儿,我怕被你们怀疑,才下意识地说谎的。其实我没想那么多。”

穹苍:“你们夫妻感情不是挺好的吗?为什么要担心自己被怀疑呢?”

沈穗说:“很多凶杀案最后证实,都是家属或亲朋杀的人。你们警方调查肯定会从我身上开始。”

青年警察故意将键盘敲得很大声,啪嗒啪嗒,暴躁地响动。

“哦——”穹苍拖着长音点了点头,“那你昨天晚上到底去了哪里?”

“去找我姐妹聊聊天。”沈穗抬手整理着自己额边的碎发,不停地将其往耳朵后面刮,“我手机里的最近通话记录还没删,你可以去回拨问她。她能替我证明,我是什么时候到她家的。我根本就没有在中途停车,我只是路过而已。”

穹苍摊手:“这无法证明。你不需要停留多长时间,你只需要把你的同谋在路边放下就可以。”

“我没有同谋!”沈穗大声说,“你们为什么不相信我?我根本没有杀害老陶的理由!我只是路过,去我朋友的家里!”

穹苍抬手一压,示意她安静:“行了,不要再做这种无理的解释。法官对于证据是有一定辨识能力的,你以为靠一通胡言乱语就可以无事发生?你也太藐视我国的司法程序了。”

青年警察一直在记录,闻言抬起头,冲对面的人呲了呲牙。

穹苍说:“你不承认也没关系,我们会对你的车辆进行搜查。昨天晚上你去过哪里,在哪里停靠过,车上载过什么人,我们都有可能查得出来。现在的鉴证技术已经很发达了,最近几年的新技术发展,更是普通人无法想象的,何况沈女士您的手段并不高明。我想你绝对不记得对车厢内部进行消毒清洁,破坏DNA证据吧?”

沈穗强撑道:“我们家的车,留下我丈夫的DNA,这不是很正常的吗?你不要试图欺骗我。”

穹苍摇头:“丁陶昨天喝了那么多的酒,还被喂食了安眠药。他曾在死前呕吐过,你猜他有没有在你的车厢内留下一些口水,或者其它的分泌物?你丈夫以前应该没有吃过那么高浓度的安眠药吧?我们除了DNA检测,还可以做成分分析啊。”

沈穗神情闪烁,像是被她一步步攻破,已在崩溃边缘。

穹苍说:“自首可以减少惩罚,供认同伙,同样可以减轻罪行。这是最后的机会了。沈女士,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沈穗几番犹豫,终于低下头说:“对,人是我杀的。”

青年警察露出喜悦的表情,冲着穹苍挤眉弄眼。穹苍却并没有放松的感觉,坐正姿势,听她坦诚。

沈穗一字一句缓慢道:“我早就见过洪俊。我知道他恨我丈夫,所以……”

“别了。”穹苍打断她说,“现场留下的脚印,恰好证明了洪俊不是凶手。因为它们不匹配。”

沈穗吞吞吐吐,冒出一句话:“你们是不是查错了?现场那么多脚印。”

“这就不要怀疑我们的专业性了吧?”穹苍给她逗笑了,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我真的没有多少时间给你忏悔。如果你不想说的话,我们有的是办法自己查。只是到时候结果就不一样。没必要,你说呢?”

沈穗绞着自己的手指,闭着眼神,沉沉呼吸。

等了五分钟都再没有回应,穹苍似是失去耐心,说:“我们已经派人去丁希华的宿舍了。他昨天负责搬运丁陶,他的衣服,他的鞋子,总会留下相关的证据的。”

沈穗猛地抬头。

穹苍皮笑肉不笑道:“从家属查起,你刚才不是说了吗?”

·

贺决云抵达丁希华的学校,找辅导员询出了丁希华所住的宿舍,并将他室友叫了回来。

室友给他开门,贺决云第一时间看见了挂在小阳台上,还在往下滴水的衣服。他快步走过去,推开阳台的玻璃门,将衣服取下来。

室友在后面看着他动作,表情很是新奇。大概是第一次看见警察现场办案。

贺决云闻了闻,衣服上有很浓重的漂白水的味道。丁希华明显比沈穗要缜密多了。

他问:“丁希华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深夜回来的吧?”室友打了个哈欠,困倦道,“半夜两点给我打电话,说自己要回来,莫名其妙好吧?尤其回来之后就开始洗澡洗衣服,简直是不可理喻!本来昨天我就为了写论文熬了一下夜,给他一折腾,我一整晚都没睡。”

贺决云推开旁边厕所的门,看见一个蓝色塑料盆摆在地上,里面泡着一双已经洗干净的鞋子。浸泡的液体里同样加了大量的漂白剂。

贺决云走出来,问:“丁希华那么有钱,为什么还要住学生宿舍?”

室友说:“他之前是在学校对面的小区里住,上个月才搬回来的。”

贺决云问:“为什么搬回来?”

“我不知道啊。”室友耸肩,“为了方便学习?”

这理由听着未免太敷衍了。

贺决云又问:“他昨天晚上怎么进来的?”

室友走到阳台,指着一个位置道:“就从这儿爬上来的,我给他开的阳台门。”

贺决云在他所指的地方,果然看见了一个不大明显的脚印。他站到边缘位置,探出身体朝下张望,对着楼下那个同样的阳台,以及一层处的草地若有所思。

“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尽快回来。”

贺决云蹬蹬跑到一楼,先在草地附近搜查了一遍,除了看见一些被压塌的草皮,没有别的发现。

他用手机记录下所有的画面,再朝二楼走去。

贺决云从宿管员那里拿了钥匙,走到门口才发现二楼的宿舍里还有学生。他听见动静,选择抬手敲门。

里面窸窣一阵,然后一个还穿着睡衣的青年过来给他开门。对方看着他一脸茫然。

贺决云说:“我想去你的阳台看一下。”

他还没摸出证件,里面的同学先行道:“你是来找项链的对吗?”

贺决云手顿在胸口前面,说:“麻烦给我看一下。”

那同学一面转身回屋里拿,一面问道:“你的东西怎么会掉到我们阳台上啊?你是不是挂在上面晒了?不过同学你很面生啊,你是我们学校的吗?”

贺决云两指将证件翻转了下,展示道:“警察。”

睡衣同学差点打了个趔趄,小声嘀咕说:“这东西这么贵的吗?还要报警啊。”

项链的接口处断裂了,应该是昨晚天色太黑,丁希华攀爬时没有注意,让它卡在了某个位置,继而被暴力挣断。

贺决云小心用证物袋将它装起来,回到楼上,找室友求证。

“认得出来吗?这是丁希华的东西吗?”

室友几乎没大思考,脱口而出道:“没错,他经常会戴这个项链。”

贺决云:“好,谢谢。”

贺决云带着东西走到僻静处,朝穹苍汇报情况。

拨号音响了好几次,穹苍那边才接通。

穹苍:“有发现了?”

贺决云说:“丁希华将衣服跟鞋子全部用漂白剂清洗了,我也不知道还能从里面检测出多少有用的信息。不过我在现场发现了一条项链,是丁希华昨天爬墙的时候不慎掉落的。如果他作案的时候也戴着这条项链,说不定能有什么收获。我待会儿送去让人鉴定。”

穹苍:“嗯……”

贺决云听出她的语气不大对劲,问道:“沈穗不肯招认吗?”

“招了。”穹苍说,“沈穗心理素质很差,第一次犯罪,内心极度焦虑,又不是非常聪明,随便诈一诈就承认了。”

贺决云疑道:“这不是好事吗?案子破了啊,你不高兴吗?”

穹苍冷笑了两声,说:“她说,是她杀了丁陶,且设计了全部的过程。她给丁陶喂食过量的安眠药,以为他已经死了,然后胁迫丁希华帮自己搬运尸体。丁希华全程不知情、不自愿、不主动,还曾经多次劝告让她自首,可惜她执迷不悟。她原本是计划将罪行嫁祸给洪俊的,没想到会被警方查出问题。”

贺决云皱眉。

“丁希华或许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可能会暴露。他任由沈穗留下无数的破绽跟线索,让我们查到她的身上。可是也明白沈穗会包庇他的罪行,独自揽下大部分的责任。这样一来的话,丁希华只是个遗弃尸体的胁从犯,可以减轻处罚,甚至是免除处罚。而遗弃尸体,但没有进行侮辱破坏,本身罪行就不重。”

穹苍很是讽刺地道:“用小小的责任,合法地逃避杀人的罪责。丁陶可真是教出了一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儿子。”

贺决云默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果不是穹苍这样认为,其实,他更愿意相信沈穗的证词,也不愿意相信世界上会有丁希华这样荒诞无耻的人。

穹苍说:“我现在也来学校了。你等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