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淑妃本以为,裴青临既然愿意娶沈语迟,就说明他从曾经那段日子里走了出去,婚后两人过的甜甜蜜蜜,裴青临心中再无忧虑仇怨,她心里也只有高兴的。没想到因为太子献美之事,裴青临会有这么大反应,两人过的不痛快,她心里也是不安生。
偏偏在当初的事儿上,她只是有种模糊的感觉,无法把她公之于口,可裴青临对沈家的心结在此......她沉吟片刻,缓缓吩咐身边宫婢:“沈贵妃去世之后,她身边的旧人如今还剩下多少?”
宫婢想了想:“沈贵妃被赐死后,身边的宫人大都跟着殉葬了,剩下没殉葬的应该也有许多死在战乱中了,她身边的旧人,只怕所剩无几。”
也是,要是这么好查,早就有人查出问题来了。卫淑妃叹一声:“你多留意着些,能查尽量帮我查查。”
不管结果如何,她都想让裴青临和沈语迟能顺顺当当地过日子。她又问:“沈贵妃死后被埋在了哪儿?”
宫婢努力想了想:“沈贵妃没有埋在妃陵,就是在山东老家,也只是立了个衣冠冢,她的尸身应当是随便拿了破席子一裹,被扔在小苍山了。”
小苍山是专门处理宫中犯了错的宫女内侍尸首的地方,卫淑妃默了片刻:“这也是她的命数。”
她总觉着,比起沈贵妃,熹明皇后更厌憎的应该是隋帝。经过这些年,仇人一批一批倒下,皇后的唯一骨血却稳稳地站在这九天之上,她现在也看开不少,沉吟道:“以后若有机会,去小苍山看看吧。”
卫淑妃又和宫婢说了几句,压下心里的担忧,这时景仁帝身边的内侍来唤:“娘娘,陛下唤您去嘉明殿。”
卫淑妃正巧也有话想和景仁帝,略略颔首,便随着内侍去了嘉明殿。
景仁帝对卫淑妃谈不上多么宠爱,不过对待她,就像是对待一个相交多年的故友,说话也随意许多,一见她来便直言道:“淑妃也有两年没升位份了吧?”
卫淑妃略略一怔,含笑点头:“您怎么想起这个了?”
“皇后出宫祈福,后宫的一摊事也没了人料理...”景仁帝叹了声:“宫里高位的嫔妃不多,妃位也只有两个,除你之外,高惠妃年纪比朕还大些,难免精神不济,朕便想着升你为贵妃,让你代管凤印,朱嫔性子稳妥,便升为朱德妃,高惠妃和朱德妃助你协理六宫,你意下如何?”
景仁帝后宫的妃嫔子嗣不多,而且年长稳重的居多,后宫算得上少事了。
卫淑妃人虽然比较佛系,但也没佛到不把凤印放在眼里的地步,别以为后宫就只管着后宫这一摊事了,若是运作得当,在前朝也能帮到裴青临不少。
既然景仁帝赏识,她欣然道:“承蒙皇上不弃,妾也愿意和诸位姐妹同理六宫。”
景仁帝也是看中她明理懂事又不争不抢的性子,颔首道:“那朕过几日便拟旨。”
卫淑妃笑着恭维几句,又蹙眉道:“还有桩事,妾不知当不当说...”
景仁帝允了,她才有些踌躇地道:“前几日重阳宫宴,太子和襄王因那几个乐人起了龃龉,妾也瞧见了...”
景仁帝眉头一皱,卫淑妃声音柔婉地劝道:“不管怎么说,太子和襄王毕竟是堂兄弟,日后襄王是要辅佐太子掌理江山的,别因为这点小事起了嫌隙才好。您不妨妥善安置了那几位乐人,襄王和太子长久见不着她们,这事儿自然而然也就淡忘了,日后又是和和气气的兄弟俩,您觉得呢?”
景仁帝苦笑了下:“旁人倒还好打发,只是那个曹乐人...”他露出个难以启齿的表情,顿了顿才道:“前些日子查出有了身孕,朕本已打算给她位份了,想不到闹出这等乱子...哎,也是朕糊涂,竟上了这样的套。”
收下太子献上的美人,这事儿绝对能排入景仁帝平生最悔的前三名。
卫淑妃心里一跳,缓缓劝道:“曹乐人怀有龙嗣,自然是有功的,但太子和襄王的兄弟情分也事关社稷,您不妨暂缓封赏,先让她在宫里安心养胎,等她生下孩子,再给她位份。您意下如何?”不管曹五怀的是儿是女,在吴皇后不在的情况下,曹五入宫有了位份,又得到景仁帝宠爱的话,对太子绝对是有利的。
曹五生的像熹明皇后这事儿让裴青临膈应的不行,在景仁帝心里,裴青临自然比曹五那个未出生的孩子更重,闻言颔首:“你言之有理。”
卫淑妃一笑,陪着景仁帝用了些粥点,欠身退下了。
曹五有孕之后,本来一心盼着母凭子贵,进宫为妃,从此尊荣位份享受不尽,没想到左等右等,只等来了让她安胎的圣旨,封赏是一根毛都没见到,哪怕有了孩子,她还是乐坊里一低贱乐人,身份还不如在家做千金娘子呢,这对她简直是当头一棒。
她毕竟是太子送来的人,还是有不少能调动的人手,着意打听了一番之后,发现竟是新任的卫贵妃拦了她的前程,她当即就把卫贵妃恨之入骨。
卫淑妃回去之后,沈语迟恰好也醒了,她先听卫淑妃得封贵妃,不禁喜道:“您该摆酒庆贺才是。”
卫淑妃面上不见喜色,又叹一声,说了曹五有孕之事。
沈语迟蹙了蹙眉,心烦地捏了捏眉心:“哎,王爷知道了,怕是又要不快。”
卫淑妃柔声道:“夫妻间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他心里不痛快,你才更该回去劝他宽心。”她握住沈语迟的手:“好孩子,你心里有什么话,何不跟王爷说明白呢?你或许不知你在三郎心里何等重要,我却瞧的分明,你要是真有什么想法,好好跟王爷说一说,王爷未必不会答允你。”
沈语迟恹恹地摇头,小脸难得有些苍白:“王爷现在见到我,心里只有更乱的。”她垂下眼,有气无力地道:“我自然不希望王爷对我的至亲出手,但我同样关心王爷,求他原谅这话,我怎么能说得出口?”
卫淑妃轻拍她的脊背,柔柔一叹。
......
反正景仁帝十天半个月不进一趟后宫,沈语迟打算以侍疾的名义在落琼殿里多赖几天,没想到她第二天刚醒来,就收到了太子妃下的帖子,帖子上写着太子妃诞辰将至,邀请诸人前去一叙。
沈语迟挺不喜欢吴太子妃这人的,磨磨蹭蹭地不大想去。还是卫淑妃劝道:“别小看女眷之间的往来,若是往来得当,对家里也是不小的助力。”
沈语迟这才叹着气应下了,她换了身烟紫色的齐腰襦裙,上襦是淡藤色,袖子上还蜿蜒绣着大片盛开的紫藤花,华贵雅致中又带了几分青春俏丽,卫淑妃亲自给她簪上一对儿赤金鸾凤吐珠钗,她这才动身去了东宫。
路上她还碰见了顾夫人,也是赶巧,两人都穿了紫色群上,不过顾夫人那套明显要老成稳重得多,两人相视一笑,说笑着走进了东宫。
吴太子妃打扮的怪兮兮的,明明今儿是她寿宴,她却穿了身半新不旧的浅红褙子,首饰也换成了陈旧的银镶翠玉,不光是她这般打扮,好些跟她亲近的夫人娘子,都打扮的异常素简。
顾夫人极轻地撇了下嘴,悄与沈语迟道:“太子近来向皇上上书,要削减衙门开支,还提倡上行下效,让官员不得锦衣玉带的出门,不得铺张奢靡。”
太子急着搞些政绩倒能理解,廉政建设沈语迟也支持,不过凡事过犹不及,倘真是家里穷穿戴朴素还能理解,你这一边大摆宴席要博名声,一边穿的邋里邋遢,衣服跟牛嘴里拉出来似的...大可不必啊。
沈语迟掩嘴咳了声,在顾夫人身旁落座。
吴太子妃倒是神色如常地待客,待宴席过半,上了歌舞,太子妃的四妹,吴家嫡出的一位小娘子倒是开了口,冲沈语迟和顾夫人微微一笑:“我才发现,王妃居然和顾夫人用的是同款同色的料子,真是缘分呢。”
南方新进贡了几匹织锦料子,景仁帝随手就拿来打赏功臣了,裴青临也在受打赏的人之一,拿回来就把料子给沈语迟做了条飘飘襦裙,顾尚书看来也是个疼老婆的,料子也是直接上了媳妇的身。
沈语迟没接这话茬,吴四娘又转向顾夫人,意有所指地道:“只是圣上都说,咱们国库开销日益加重,节俭之风势在必行,咱们居高位的,总得做个表率。”
吴太子妃让自己亲妹打了头,自己似模似样地掸了掸自己的半旧裙子,冲顾夫人笑:“不瞒夫人说,我这一条裙子,怕是还比不上夫人衣裙上的几处绣样金贵。”她一叹,又瞟了眼沈语迟:“顾夫人好大的派头,只是委实奢靡了些。”
近来太子想让顾尚书求情接皇后回宫,顾尚书没应,太子又想让吴三郎进户部当差,也被顾尚书拦下了,太子由此便存了怨怼,朝堂上两人政见又多有不合,太子妃这才会出言刁难起顾夫人来,想必背后也是太子授意。
顾夫人不慌不忙地搁下筷子:“回太子妃,这料子是圣上赏的,我想着来参加太子妃的寿宴不好不庄重,便特意赶制了这条裙子。”
沈语迟和顾夫人的裙子是同款,她可不信吴太子妃单指顾夫人一个,这话分明是把她也捎带上了。
更何况顾夫人一向对她不错,沈语迟不悦地出言:“我记着初见太子妃时,太子妃穿的是百鸟朝凤的蜀锦裙,论金贵更胜过我和顾夫人身上的这条,若是太子妃觉着被顾夫人和我盖过了风头,不如换上你那条蜀锦裙,定没有人能压过你去。”
顾夫人冲她感谢一笑,底下众人面面相觑,你要是真穷的没有一条好裙子倒也罢了,偏偏有更金贵的,还来说别人奢靡,这也太装X了吧。
吴太子妃一噎,皮笑肉不笑地道:“素闻襄王妃和顾夫人关系极好,今日一见,传言果然不虚。”
吴四娘接口,掩嘴一笑:“我也听说过此事,顾夫人还常带着自家长子去沈家登门做客呢,关系焉能不好?”
这话一出,屋里霎时一静。
顾星帷向沈家提过亲不算什么新鲜事,但沈语迟嫁人之后,就没人再提这事儿了。吴四娘这般大喇喇说出来,还提到什么‘常去沈家登门做客’,这若传出去,襄王妃名声岂不要坏了?就连顾星帷也要受其牵连,其心可诛啊!
顾夫人脸色发冷,漠然看向吴四娘。
吴太子妃脸一沉,斥道:“四娘,你浑说什么?!还不快向襄王妃赔礼?!”
吴四娘忙做了自知失言的惭愧模样,端起酒盏向沈语迟和顾夫人敬酒:“是臣女的错儿,臣女一时失言,还请王妃和顾夫人不要见怪。”
众人都等着襄王妃反应,要是这话不处理妥当,这么平白传出去,必然是一番波澜。
沈语迟面无表情地道:“你既然诚心赔罪,就走近些,好好给我斟上一杯。”
旁人没想到襄王妃这般息事宁人,不由讶异,这可是名声大事啊!
吴四娘也没防备,起身走到沈语迟身边,端起酒盏,盈盈笑:“娘娘...”
她才说了俩字,领子突然被沈语迟一把揪住,她把吴四娘一把拽近,扬手赏了她左脸一巴掌,直接给抽地上去了。
吴四娘出身承恩公府,是吴皇后的嫡亲侄女,太子亲亲的表妹,她早就在京里横行惯了,就连皇室中人都让她三分,万没想到一个亲王妃敢直接对她动手,她一下都给打蒙了。
沈语迟指着她骂道:“嘴巴要是不用,就捐给需要的人,这巴掌是警告,以后若是再让我听见你胡言乱语,头给你打飞!”
吴太子妃最先反应过来,指着沈语迟尖声道:“襄王妃,你放肆!”
她立时就要吩咐屋里婢女拿人,偏偏她这个太子妃地位十分尴尬,如今还没有金册玉印,沈语迟虽然比她低了一阶,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皇上赐婚的亲王妃,襄王又是出了名的不好惹,屋里头硬是没有一个人敢对她动手的。
沈语迟才不理她,扶着顾夫人,带着人威风八面地走了。
......
裴青临在沈语迟走的第一个时辰,还有一种暂时不用面对这难题的感慨,待她走了几天之后,他心里就感到了一股无处可诉的闷意,在成婚之前,王府对他而言不过是个住处,但成婚之后,他也不能免俗地一到下差要回家的点就心不在焉,每到节假日遇到差事能躲就躲,一心盼着早点回家。
倒不是躲懒,只是想和她多见一见。
哪怕日后相聚的岁月漫长,他仍是觉着,多看一眼便赚上一眼。
自她走了之后,王府又恢复了那副冷清没人气的样子,用膳的时候桌上没了他爱吃的菜,睡觉的时候觉着冷清空寂,喝茶的时候茶碗里也少了几颗枸杞红枣。他这才意识到,她这般粗枝大叶的人,为他费了多少心思。
裴青临执着一卷书,却久久未翻页,还是卫令在外唤了声,让他回过神来。
卫令带着人抱着一打礼物走进来,边搬东西边道:“王爷,这是顾尚书和顾夫人派人送来的谢礼。”
裴青临挑了挑眉:“谢礼?”
顾尚书在京中权贵圈是一等一的人物,身后还站着顾家这个庞然大物,顾尚书若是倒向哪一方,就等于给哪一方加了份极大的筹码。本来他身为太子师长,太子在拉拢他这事儿上有天然优势,若他真的死心塌地跟了太子,日后几十年位置都是稳当的,景仁帝令他为太子师这步棋实在高明,只是太子不知道怎么想的,一直和顾尚书不远不近。
裴青临倒是有心和顾尚书结交,偏偏顾尚书一副油盐不进铁面无私的模样,油滑得很,别说是谢礼了,连瓶老陈醋都没往襄王府送过,摆明了要和他划清界限,今儿这老梆子是吃错药了?
卫令也是纳闷:“顾府上来送礼的人转达了顾尚书的话...”他挠了挠头:“他说您娶了位好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