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沈语迟一惊,提起裙子匆匆就要往外跑。

她还没出二门就撞见了闻讯赶出去的白氏,白氏忙把她拦住了:“这事儿你怎么好掺和,赶快回去,这儿交给我来处理。”两人是为沈语迟大打出手的,这时候她再跑出去,岂不是火上浇油?

沈语迟皱了皱眉:“可是...”

白氏立即道:“别可是了,你先回去歇着吧,我出去见见襄王和顾郎君。”可别闹大了,于沈语迟的名声也不好。

沈语迟被人给扶了出去,白氏忙扶着小丫鬟的手去了门外。

说裴青临和顾星帷对峙都已经是谦虚了,两人分明动了手!顾星帷嘴角和脸颊都青了一块,裴青临面上倒是没什么伤,只是衣裳略有凌乱。

不知为何,顾夫人也在沈府门口,她见着儿子受伤,匆匆下了马车,一手扶着顾星帷,忍怒质问:“敢问王爷,星帷究竟犯了哪条律法,竟需要您亲自出手惩治?!”

裴青临并不看顾夫人,只把目光落在顾星帷脸上,眼底带了淡淡讥诮:“我以为顾按察使已经过了遇到麻烦就向父母啼哭求助的年级。”

这话说的着实损,顾夫人和顾星帷都是满面怒容。

白氏沉了沉心,走出府门,先是看向顾家母子俩,也不问事情经过,先和缓了脸色:“顾郎君可伤到了哪里?你既然是在我们府门伤的,我们自不会坐视不理,正巧府里请了问平安脉的大夫,还请夫人和郎君先进去,让大夫为你瞧一瞧吧。”

她命人搀了顾夫人进去,这才转向裴青临,神色冷硬:“顾家和我们家素来交好,顾郎君又是我夫君的至交好友,我不知事情原委,但王爷在我们沈府对顾郎君大打出手,打的不光是顾郎君,更是我们沈府的颜面。您虽是天潢贵胄,但也不能半点不讲道理吧?若还有下次,别怪我们沈家无礼了!”

沈语迟就是被裴青临劫走了十来天,白氏想到这事儿就气不打一处来,没抽他两下都算是轻的了!她能给裴青临露出好脸才怪了。

幸好裴青临对她的冷脸早有预料,他嗓音平缓:“夫人还没问清原委,就急着责怪我吗?”他轻声道:“我今日是来上门提亲的,恰巧在门口遇见了顾按察使,他一言不合就对我大打出手,这难道也是我的过失?”

白氏脸色一变:“王爷慎言,您如今正当盛宠,兼之品貌出众,自能选一位家世人才样样出挑的名门闺秀。我们沈家倾颓残败,人才凋零,实不堪配,还请王爷您另觅良人吧!”把他家姑娘劫走关了这么久,这会儿还指望亲,做梦!

裴青临从容依旧,他忽调了个话头:“听闻承恩公府的人近来常到贵府闹事招摇?”

白氏不敢轻易接这话,他继续道:“承恩公府的人本想寻机报复,被我拦下几回...若我能帮少夫人彻底解决此事呢?”

裴青临这话倒是可信的,吴家人好些天都没再上门骚扰,但白氏听了裴青临的话,脸色却更为难看:“王爷是打算以此为要挟,逼我们许下亲事?”

裴青临喟叹了声:“少夫人何必把我想的如妖魔一般?”他声音放低,一派诚恳之态:“上回那般对大娘子...是我一时冲动所做,我心下甚为愧疚,所以十分想做些什么弥补沈府和大娘子,以证我的诚心。”

他顿了下,微微垂下眼,面上难得带了一份尴尬,但仍是轻声道:“还望少夫人再给我一次机会,就算不允亲,也能让我补偿一二。”他性子高傲,就算面对隋帝的虐打折辱都不曾服软,今日说这样的软话,已经是难得。

白氏深吸了口气,坚定道:“王爷请回吧,吴家的事儿我自会处理,您是要处理朝堂政事的,这等须末小事,原也不该惊动您。”

就裴青临那样一言不合就把人抓走欺辱的性子,她实在没法相信他能就这么转了性。况且婚姻大事,本就是你情愿我也情愿方好,难道就因为裴青临服了软,他们沈家就得没骨头地把女儿双手奉上?世上再没有这样的道理!

裴青临唇角一动,见她把顾家人请了进去,却独独赶自己走,他眸光微动:“夫人就这般看好顾家?”

白氏沉声道:“这与王爷无干。”

裴青临神色先是一冷,继而又黯淡下来,深深望向沈府里沈语迟住的方位,一步一步地离她更远。

......

白氏先打发顾星帷去看大夫了,她又亲手给白夫人奉上一盏热茶,一脸歉然:“在沈府大门口出了这样的事儿,我真是没脸见您了。”

顾夫人已经敛了怒容,反宽慰白氏:“人又不是你们打的,这事儿本就跟你们无关,何必把错儿往自个儿身上揽?”

她一脸不以为然:“也是你年轻见得少,我当年随我家老爷外任,去过广西云南那一带,那边的民风剽悍,别说是打一架了,就是为了抢亲,动刀子的都有。就算不说那些地方,京里的好姑娘就这么些,想要结一桩好姻缘,可不得各出手段吗?当年我家老爷为了娶我,好悬没给人揍残了,还有卫国公世子,柳侍郎的儿子等等,为亲事打架还真不算稀奇。难道就非得咱们女子为了抢个把臭男人明争暗斗,就不许男人为了讨媳妇争斗一番?”

她说完又是一笑:“这话我这个辈分说出来,倒显得孟浪了。”

白氏深觉着她脾气爽利:“您说得对。”她又是一叹,正色道:“只是这事儿与我家大姑娘实无干系,要是传出去,还指不定京里怎么说她呢。”

顾夫人一笑:“这也是你们家姑娘实在好,这才会一家有女百家求的,外面那些闲言碎语,你理他们做什么?”她私下查过了,又不是沈语迟勾引了襄王,的确是襄王自己相中了她。

她的思维完全和其他人相反,她想着,沈家这位姑娘先被太子瞧上,又被自己儿子和襄王连着瞧中,这三人又不是瞎子傻子,可见沈姑娘确实有出众的地方。

她也是爽快人,既然儿子瞧中了沈语迟,她觉着这姑娘也不赖,她沉吟了下,便道:“我今日来,确实有事...”她笑了下:“我那不成器的儿子死活相中了沈大姑娘,我也喜欢沈姑娘言辞爽利,脾性耿直,伯念和我儿子素来交好,彼此也都了解,若你们家不嫌弃,我便厚着脸皮来问一问,你们家是否有意?”

白氏没想到顾夫人会这时候提亲,登时给震了一下,为难道:“这...”

顾夫人能在此时提亲,显然是不知道沈语迟曾被裴青临劫走的事儿,不然她就算再开明,只怕也见不得这等事的。她一边担心沈语迟心里仍存了阴影,一边又担心婚后顾夫人发现此事,会厌弃她失了清白。

她左右为难,只得推托:“这有些突然,我还不知道语迟的意思呢...”

顾夫人爽朗一笑,取出一对儿早就备好的羊脂玉簪:“终身大事,自然要问问姑娘的意思。这对儿玉簪是我年轻时佩的,若是沈姑娘愿意,这玉簪就算是咱们定亲的信物,若沈姑娘不愿,这玉簪就是我赠予小辈的小物件,少夫人意下如何?”

白氏感念她这般体贴,便收下这对儿玉簪,感激笑道:“多谢您体谅。”

......

顾星帷受的是皮外伤,也不算严重,他随意打发了大夫,自己溜溜达达就去寻了沈语迟。

沈语迟心神不宁地在后面园子里乱逛,顾星帷撞她个正着,他伸手弹了弹她额头,懒洋洋地道:“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沈语迟愣了下,瞧见他脸上的伤:“你伤没事吧?我这还有金疮药,我让人给你上点药吧?”

顾星帷摆了摆手:“大夫已经上过药了。”他犹豫良久,忽然凑近了她,轻声道:“你...没事吧?”

沈语迟不解地眨了眨眼,他叹了口气,面沉如水:“上回我得知你被他掠走的消息,我不敢声张,只带了几个心腹过去向他讨人,不料却被他拦住了,我前日没想到多带些人手,直接把你抢回来的,一打听才知道你回家的消息。”他眉间一冷:“他居然主动放人了?”

沈语迟先是道:“我没事。”她又叹了声:“总这么僵持着也不是办法,况且我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平白失踪了,早晚会查到他身上来。”

顾星帷似乎迟疑了下,轻轻道:“你被他带走的消息,我没告诉任何人,这本就不是你的错,你也不用放在心上,想开点便是,更别做出什么傻事来。”他星眸流转,隐隐含着希冀:“今日...我央了母亲过来,是为了提亲之事。”

沈语迟给惊出个好歹来:“啊?”顾星帷对她一直有些朦朦胧胧的意思,她也没想太多,只不过日常避讳着些,万万没想到,顾星帷这时候居然上门来提亲了!

她惊完之后又有些感慨,现代男欢女爱自不必提,她被裴青临带走十来天,在大多数人眼里,已经是没了清.白,顾星帷作为一个恪守礼法的世家子,能不介意这事当真难得。好人呐~

不过她感慨归感慨,当即拒绝:“顾郎君,我一向只拿你当兄长看的,我对你并无男女之情,再说我们家差你甚远,我也不是什么出众人物,实在跟你不配,你还是另择名门闺秀吧。”

说到男女之情,她心里就浮现了裴青临的样子。她忙甩了甩头,她和裴青临这边剪不断理还乱呢,要是应下亲事,岂不耽误人家?

顾星帷灿然星眸黯淡了下,不过他心里有些准备,倒也没有太过伤怀。他从容一笑:“那又有何妨?多少夫妻成婚之前见都没见过,之后照样携手白头,恩爱百年。我虽寻常,但容貌比多数人好看了一点点,才干比多数人出挑了一点点,只要成亲后悉心经营,你难道还会对我没有一分一毫动心吗?”

沈语迟两辈子都没听过这么自恋的理论啊!她给惊的目瞪口呆!

不过先婚后爱也是大多数古代人的想法,只是她这个现代人觉着怪异而已。

沈语迟抹了把脸,把快惊掉的下巴往回托了托:“不是,还有这样的啊?而且那些盲婚哑嫁的也不全都是恩爱夫妻吧?也有不少怨偶呢!那我万一婚后对你还不动心呢?难道咱俩还要折腾着和离不成?”

顾星帷眨了下眼:“是我哪儿不好吗?”

沈语迟头疼,语重心长地道:“你冷静一下,我...”

顾星帷预感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他拧了下眉,干脆运起内力,逼催出一大口血吐了出来。

沈语迟吓得当即闭嘴了,声音都不大对劲,扶着他道:“你,你怎么了?”

顾星帷成功转移了话题,他一掩唇,试探着握住她的手,轻轻道:“可能是方才受了内伤。”他放软了语调,缓声道:“你腰腹处还伤了一块,你来亲手帮我上药,好不好?”他还着重加了‘亲手’两个字。

沈语迟义正言辞地拒绝:“不行!”她忙扶着顾星帷坐下:“你都受内伤了,还抹什么药啊,赶紧去找太医啊!”

她担心顾星帷不好挪动,特地叫了个板车来,让四个壮仆小心把他抬了上去:“路上平稳着些,万不能颠簸,他伤势极重的。”

沈语迟瞧见顾星帷被板车拉远了,这才抹了把头上的汗。

哎呦,救了小顾也算做了一把好人好事,希望能改善一下她最近的霉运吧~小顾也太惨了,年纪轻轻的,可别落下什么病根啊!

平躺在板车上一动不敢动的顾星帷:“...”

他当然没事,不过自己作的死,含着泪也要作完。他等马车出了沈府才敢下来,眼瞧着顾夫人也出来了,他走上去唤:“母亲...”

顾夫人拍了拍他的手:“我已经提了,簪子也送出去了,瞧沈少夫人的模样也是愿意的,就是不知道其他沈家人的意思。”

顾星帷笑一笑:“那便用诚心打动吧。”

他既说得出,自然也做得到,这几天没差事的时候,见天的在京城里搜寻好吃的好玩的,附上自己的书信送去沈府,白氏对他倒是越来越满意,沈正德也没什么说的,只是沈语迟不愿,搞得白氏十分纠结。

顾星帷今天才出沈府所在的胡同,迎面竟撞上了襄王的车架,他眸光微沉,先避让到一边,依照礼数招呼:“王爷。”

裴青临撩起帘子,脸上仍是淡淡讥嘲:“顾按察使。”他扫了眼顾星帷,面色冷淡:“若不是知道按察使家世,我必得以为按察使已经入赘了沈府。”

顾星帷皱了皱眉,却扯了下嘴角:“民间有句俗话,一个女婿半个儿,我去沈府勤了些也无甚不妥。”

裴青临脸色骤冷,顾星帷唇角却扬的更高:“我和沈家婚期已定,现在身上不便,没有带帖子,等到了时候,,一定给王爷下一张喜帖,还请王爷赏脸来喝杯喜酒。”

虽然婚事八字还没一撇,但他年少气盛,实在瞧不惯裴青临目中无人的样子,所以就有了这番话。

顾星帷冲他欠了欠身,转身拨马去了。

......

沈语迟最近收到顾星帷送来的东西,能退的多是退了,实在退不了的只好放在库房积灰,至于书信更是一封都不敢回,生怕他误会。

她还在屋里为自己莫名其妙地桃花运而头疼,这时进来一个眼生的侍女,手里捧着书信:“大娘子,顾郎君又送书信过来了。”

沈语迟摆了摆手,头也没回:“先放一边吧。”

侍女站在她身边不动:“大娘子不瞧瞧吗?”

沈语迟蹙了蹙眉:“你放一边就是,我...”

她说完才意识到侍女的声音不对,忙抬眼去看这侍女,她普普通通的一张皮囊,眼底深邃如海。

她瞪大了眼,试探道:“王爷?”

侍女把鬓边一缕青丝勾到耳后:“大娘子勿怪,实是最近进不得沈府,这才出此下策的。”

沈语迟惊疑不定:“你又想干什么...”

“又?”他轻轻重复,突然欺身挨近了:“听闻大娘子和顾府婚期已定?”

沈语迟一时愕然,还没来得及说话,他突然伸手扣住她的腰,似乎喟叹了声,眼里透着股凄切的狠绝:“我一意想要善待沈家,也不想再逼迫大娘子,大娘子连一次机会都不肯给我吗?”

她惊愕不语,他注目凝视她了会儿,突然倾下身,亲吻着她的唇瓣,声音恍若呢喃:“我想大娘子了。”

沈语迟挣脱不开他的辖制,闷声道:“你又想...那样对我了吗?把我关起来,不让我穿衣裳?”

他长睫震了震,她用力揪着自己衣裳下摆,抿了抿唇:“你一向强势惯了,你天性如此,我也不怪你。你让我给你机会,但你这样我行我素,只按照自己心意来的人,永远也学不会尊重人,更不知道怎么正确地喜欢一个人!在你心里,只要你喜欢我,我就必须是你的,可我又不是谁的物件,凭什么要被你随意摆弄!”

字字如刀,刀刀见血。

裴青临心跳猛地停了下,他用力咬了咬舌尖,才让自己从那种窒痛中缓过来。

沈语迟调开视线,胡乱揉了揉眼眶:“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

裴青临最后看了她一眼,沉默着走到廊外。

他从未遇到过这样束手无策,心头肉仿佛被人挖了一块的时刻。

他强忍着心头窒闷,重重咳了几声,唇瓣溢出几点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