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一般‘赏’这个字多是用在长辈给晚辈东西,或者位高者赐予位卑者物品,所以吴令月扔给沈语迟那根赤金簪的时候,她才会那么不痛快。

甭看裴青临平时女装打扮起来都没压力,其实心性之高傲疏狂,这天下怕是没几个人能入他的眼,哪怕是其他人赏他东西他也不会乐意的,更别提这人还是沈贵妃之妹了。

沈语迟为了避免在雷区蹦迪,压根没打算跟裴青临提沈侧妃给他东西的事儿。她现在就十分之想把夏纤的嘴捏住,她含糊道:“也没什么东西...”

夏纤一指,十分热心地道:“怎会没有?这文房四宝和书本就是给先生的呢。”

沈语迟郁闷地想去撞墙,裴青临推开眼前的黑子棋盒,唇角慢慢扬了下,说话缓慢却清晰:“多谢侧妃娘娘的赏。”

他转向沈语迟,支着下颔,懒懒发问:“不知大娘子是否替我谢过侧妃娘娘?”

凭他的道行,沈语迟也没看出他到底生没生气,只得老实道:“自是谢过了。”

裴青临就没再说什么,伸手接过这些东西,施施然告辞离去了。

沈侧妃又不知他的根底,送他东西无非是为了感谢他把沈语迟调理成才了,因此送的都是风雅又实惠的东西,书也是成套的《女论语》,这礼物不可谓不贴心了。

裴青临缓缓翻开一页,嘲弄地勾了下唇,掌中内力激荡,半寸厚的书本就化为片片纸屑,老远瞧来,倒像是他的书房里下了场雪。他展开绢帕,细细擦着手指。

卫令等他发作完了,才派人上前收拾,顺道把那套文房四宝也拿去扔了。他不由在心里暗暗吐槽,裴青临也是个有些毛病的,天下那么多美人不去撩,偏偏选史诗级难度的沈语迟...

第二天,沈语迟还怕裴青临心情不好,特意来看了看他,没想到一进院子,就看见杂物堆里堆放的一地纸屑和残损的文房四宝。

虽然这东西不是她送的,但毕竟是她亲手带回来的,瞧见这样心情还真有些复杂。

她不由半蹲下身子,弯腰捡起一片纸屑,摊在掌心翻来覆去瞧了几眼,也没瞧出什么来,唯有一叹罢了。

裴青临的声音从上传来:“在看什么?”

他逆光站着,沈语迟不由眯了眯眼,适应了一下才睁开。她抿紧了唇,不大高兴:“先生,这东西你不想要便罢了,我昨晚上也没逼你收,你既收了,哪怕不想见到,你随便扔哪个旮旯角里不行吗?”损毁之后又扔垃圾堆里,这不打人脸吗!

裴青临瞧她雪白小脸微微皱着,显见是不乐意了。

他瞧她这样,心里也没有多痛快,更不快的是她居然为了沈侧妃向他发火,沈侧妃算个什么东西?他漠然启唇,冷冷地扔下三个字:“我乐意。”

沈语迟给他顶的心肺疼,一时气结:“我本来想叫你去府里吃早饭的,你再这样,我可不管你了!”

她不是那等闹脾气的佯做要走,显然是真的要走。

裴青临迟疑了下,才伸手握住她的手臂:“随口一说罢了。”他沉吟片刻,缓缓道:“我并不是针对你。”

他这辈子没对谁服过软,哪怕是当初隋帝在,打骂重罚他可以,让他服软那也是做梦,因此这话出口也是冷冰冰硬邦邦的,不似软话。他自也意识到这点,端详她脸片刻,硬是调开话头:“都小半个月了,你脸上的藓还没消下去?”

得亏沈语迟是个心大的,气性来得快去的也快,一下被转移了注意力,郁闷道:“不知道啊,我最近顿顿都是粉兜炊饼白粥,连口酱油烧肉都没敢碰。”

裴青临拉着她进屋,取出一只盛着透明膏体的圆钵:“昨儿配了一副膏药,专治藓症的。”

他用开水烫过的棉纱沾了药膏,细细在她脸上涂匀了。

沈语迟被他呼出的气流扑的脸有些痒,下意识地伸手想挠:“先生你涂的这药靠谱吗?”

他一把攥住她手腕:“脸不想好了?”他哼笑了声:“不靠谱,是专门损人容貌的恶药。”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耳珠:“这样,就没有除我之外的人会觊觎你了。”

她嘴角抽了抽,觉着先生的脾气也忒怪了点。她又转念一想,先生这么讨厌沈贵妃,没准就是当初在宫里当太监的时候,被沈贵妃罚过,想到裴青临可能是个残障人士,她也就不大计较他阴阳怪气的事儿了。

沈语迟看向他的目光不由带了几分怜悯。

于是,一早上裴青临的某处都凉飕飕的。

......

跟沈语迟这边的热热闹闹比,沈幼薇这些天过的绝对是凄风苦雨。

她曾坚定地以为,凭自己的才学容貌,还有母亲的支持,顾星帷早晚是她囊中之物。万万没想到,这才不到半年的功夫,母亲被迁居别院,疼爱她的父亲也去庄子上养伤,心心念念的顾郎君竟瞧上长姐那个碌碌蠢物!

简直没有天理啊!

沈正德其实早早就为心爱的二女儿的婚事打算了,只不过他挑的人选,沈幼薇一概看不上。她在家辗转多日,还是决定为自己的终身大事努力一把,早上炖了两盏汤羹,坐上马车道:“去寻大哥哥。”

如今沈南念和顾星帷在一处当差,她倒也不傻,知道扯沈南念当个幌子。

待马车出了巷口,她就瞧见一辆颇为华贵的马车停在隐蔽处,马车中一个面色青白的男子,鬼鬼祟祟地向沈府张望。

沈幼薇蹙起描绘精致的柳眉,娇声呵斥:“你是何人?为何在我家门口鬼祟张望?!”

吴二转头一瞧,沈幼薇相貌纵不必沈语迟,也是难得貌美,身上自有一段浸润着书香的风流。吴二瞧的眼睛一亮,忙问:“你也是沈家女儿?”

他目光在沈幼薇身上逡巡好几圈,呵呵直笑:“我和你们家大姑娘相识,想找她来说说话。”

沈幼薇被他的眼神看的极为不适,想直接把人打发走,又听他提及沈语迟,蹙起的柳眉慢慢舒展开来,沉吟片刻,眼底掠过一道奇异的光彩。

......

不知道是不是裴青临的药真这么管用,沈语迟脸上的红疹过了七八天就彻底消下去了,恰巧沈侧妃也正式给家里下了帖子,邀她去总督府里陪着说说话。

沈语迟对这个堂姐兼太子侧妃的印象颇好,她拾掇了一番就去赴约了。为了不让裴青临又别扭,她还特体贴地压根没跟他说。

沈语迟先乘的马车,进总督府之后又换了软轿,一路上风烟俱静,走了约莫两盏茶的功夫,终于在一处典雅大方的院落前停下。

院落虽不大,但内里却蕴着小桥流水的精致,水声潺潺,上面还浮着朵朵莲叶,若是盛夏,可想而知这里会是何等美景了。显然院落主人品味不俗。

沈语迟悄悄扫了几眼,跟着刘媪慢慢走了进去。

沈霓君正在屋里核对账目,暂没功夫和她说话。她也没把沈语迟当外人,匆匆说了句:“呦呦等我一会儿。”

沈语迟忙道:“侧妃先忙,我自坐会儿。”

沈霓君又核对了一炷香府功夫,这才算是抬起头来,她伸手捏了捏酸胀的脖颈,笑道:“往常在东宫,这些事儿都是打理惯了的,一换到新地方,倒是处处不顺起来...”

她目光落到沈语迟脸上,最后一个字竟消了音,面上绽放的笑意缓缓凝住了。

沈语迟没觉出不对来,宽慰她:“忙些才好呢,日子也好打发。”对于妃妾来说,忙点真正是好事,那些不得宠的,想忙起来都没机会呢。

不过自有了太子明目张胆算计沈家那事儿,沈语迟对沈侧妃的盛宠,也存了疑惑。

沈霓君心神一乱,勉强笑了下。

沈语迟这孩子小时候也就是寻常漂亮,在美人扎堆的沈家是不大显的,相貌也瞧不出来什么,如今面容长开,越发明艳俊美。前儿刘媪说沈语迟生的和她相似,她本也没放在心上,现在瞧来,当真是有六七分相似的。

她眉间有一抹郁色,很快压下心中杂乱的念头,拉着沈语迟的手笑:“我们呦呦越发标致了。”

沈语迟一叹:“您谬赞了,也就还成吧。”还没个男人好看呢。

沈霓君和她寒暄几句,又遣退下人,拉着她坐下,轻声道:“我虽然缅怀长姐,但给她立了坟茔,我已经了却心愿了,我也从没说过要让她入沈家宗祠的话。”

她十分歉然,觉着对不起娘家:“苦了你和你大哥,这消息瞒得紧,那夜我早早就睡下了,我也是第二天才知道此事,若我知道,必要劝一劝殿下的,难为你们了。”

沈语迟更加奇怪,没想到太子动手之前,竟然连沈霓君也瞒着了,这未免有点盛宠之下,其实难副啊...

她越想越觉着奇怪,嘴上还得宽慰:“妃嫔不得干涉政事,纵然娘娘知道了,怕也不好拦着殿下,殿下虽疼爱您,但若让外面的言官知道了您干涉政事,少不得要参上几本的。”

沈霓君听到‘疼爱’二字,眼神微微冷淡下来。

她又劝沈霓君:“朝堂上的事儿我不懂,但我知道家里这些年多般仰仗您,就冲这个,我和大哥都是感激的。”

这话出自肺腑,当真贴心得紧。沈霓君神色一松,笑:“你们都是我亲人,我不向着你们还能向着谁?说这客套话就外道了。”

沈语迟和沈南念感觉她和太子的关系不大对头,她琢磨着要不要打听一二,也好让沈南念放心,这时外面刘媪报了声:“娘娘,殿下过来了。”

沈霓君脸色微变,目光从沈语迟脸上一掠而过,她指了指屋后的一处暗门,轻声道:“那是我放脂粉首饰的杂间,你暂去躲一躲吧。”

沈语迟更觉着古怪,太子来了,她避开视应该的,躲躲藏藏就没必要了吧?

沈霓君好似有些急切,轻声道:“呦呦,还不快进去?”

沈语迟眨了眨眼,被她引着躲进了那处暗门。

沈霓君理了一下妆容,又扶了扶鬓间南珠钗,这才起身去迎太子,妩媚一笑:“殿下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太子好像喝了点酒,他本就生的好相貌,素白面颊被酒气熏出薄红,更是玉树微晕的俊美。

他踉跄了几步,扶起沈侧妃:“爱妃不必多礼。”他随口问一句:“听说你娘家堂妹过来了,人呢?”

沈霓君心里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