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现下已是乱作一团。
江渥丹一早就派人把蒋依依‘护送’回家,不料蒋依依却是个有能耐的,她和母亲半路又偷跑回来,正巧听说江渥丹和沈语迟定亲的事儿,她显然是那等我不好过别人也别想好过的货色,和母亲合计了一番,就赶在今日跑到江府闹事。
江渥丹并不是那等她哭求几句就会改主意的人,蒋依依索性用上了苦肉计,一头撞在江家大门前。过了一个时辰她才悠悠转醒,向江渥丹嘤嘤哭求:“表兄,都是我的错,我就该这么去了,不该再给你添麻烦的!”
凭江渥丹的性子,自然说不出让她索性去死的话,不过他此时也没了好脸色,眉目似结了一层寒冰:“我来就是想对表妹说,你暂且好生养病,等你身子安了,我便和姑父商量着找个好人家将你发嫁出去。”
蒋依依瞪大了眼,伸手去扯他袖子:“表兄,就算不看在我这一片真心的份上,我们也是打小一道长大的表兄妹,你怎能如此绝情...”她哭的肝肠寸断:“我不过是求一个侍妾之位罢了...”
江渥丹避开她的手,没留下只言片语便走了。
他瞧完蒋依依还得去瞧父亲,江父倒是醒得早,由下人服侍着喝汤药,见着儿子便道:“二郎...”他犹豫着问:“你姑母如何了?”
江父也是正经的两榜进士,名次颇高,可惜读书把脑袋都读木了,处事上差得远,用了几十年才混了个五品小官,刚一上任就被人赶了下来。而且此人颇有些扶妹魔的潜力,当初为了供他读书,妹妹一直过得清苦,他就总想着,多照拂妹妹一家子才好。
江渥丹听他一醒来就问蒋家人,面色更冷:“姑母我已叫人请了下去,表妹也叫大夫来诊治了。”
江父又道:“你当真不愿纳你表妹为妾...”他见江渥丹脸色不好,后面的话越来越轻。
江渥丹淡道:“父亲好生休养吧,儿子先告退了。”
江父这才想到一桩重要的事儿:“你和沈娘子的亲事...”他苦笑:“现在吉时已过,不若为父去沈府登门赔礼?咱们另择日子...”
江渥丹眉眼微沉,他比江父头脑清明太多:“此事父亲不要再提,沈娘子是正经娘子,她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说到底,还是缘分尽了啊。
......
沈语迟对这桩婚事没多大期待,但听完沈南念的说法,还是懵了下。
白氏看看她神色,犹豫道:“要不要...再给一次机会?别的不说,江郎君可是极好的人品...”
沈南念竖起两根修长有力的手指:“其一,语迟若是嫁过去,必然要和公公和蒋家人打交道,碰上这么一群蠢笨糊涂的人,江郎君人再好,她的日子怕也不好过。”他放下一根手指:“其二,蒋家豁出性命和脸皮在议亲当天做出这等没脸的事儿,别人会怎么看语迟?出了这样的事儿,就算江郎君今天及时过来提亲,我也要把人撵回去的。”
“这一出真是毒辣...”他呼出气,喝了一口冷茶:“不过这也是好事,婚前发作出来总比婚后发现毛病要好,若两人成亲后蒋家来闹死闹活,语迟又该怎么办?幸好两家议亲的事儿没人往外传,无非也就是咱们两家人知道,且给语迟相看吧,以后总有更好的。”
他冷哼了声:“下回不光要看他自己个儿的人品,家里人也要一并打听了!”
沈语迟摆了摆手:“我怎么感觉我就是天煞孤星的命呢?哎,最近别给我相看了,让我好好清静几天。”
沈南念轻斥:“休要胡言!”
白氏倒是能理解小姑的心思,回护道:“暂且不急,让语迟也歇一阵,反正她才十五,还小呢。二娘子如今不也没个着落吗?两人差了不到一个月,爹和夫人都不急二娘子,你可急什么?”
夫妻俩又宽慰她几句,见她神色也不大沮丧,便回屋商议去了。
沈语迟初闻此事的时候,意料之外的没有很失落,待静下来,她心里的郁闷才一点点漫出,垂头丧气没精打采地回了自己小院。
裴青临居然还没走,他一手执书,旁边周媪还给他添着热茶,他听闻脚步声,头也没抬:“怎么这就回来了?”
沈语迟瞧见这一幕,有些无语:“这倒似你家一般。”
裴青临难得打趣:“我和大娘子,不分彼此。”
沈语迟挥手让下人退下,郁闷地道:“别提了,亲事黄了。”她哇啦哇啦说了一通,心里畅快点了,狠狠骂道:“那姓蒋的若是到我面前来,我非扒了她的皮不可!”又叹:“江郎君那样的好人,万一真被算计着娶了她,以后日子可怎么过啊!他怎么就碰上了蒋家那一大家子奇葩和那个拎不清的爹了呢?!”
裴青临终于舍得放下手中书卷,撑着下颔问她:“区区一个七品县令的婚事,就让你这般舍不得?”
“那倒也不是。”沈语迟摆了摆手,摸了摸自己胸口:“我就是被人算计的憋屈!”
她越想越觉着自己苦逼的不得了,还抽了一鼻子,委委屈屈地道:“你说我是不是命里犯克啊,怎么姻缘总这般不顺畅...”
她话说了一半,突然被裴青临摁在了怀里,他轻拍她的脊背,像在哄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他难得声音柔缓:“好了,别难过了。”他声调带着温柔的鼻音,简直要把人溺毙:“是那些人无福,他们配不上你,你值得世上最好的人。”
沈语迟本想挣脱,但他极其温柔,她调换了一下姿势,就安生趴在他怀里了。
他一边轻拍她脊背,甚至还给她哼起了不知名的歌谣,调子婉转缠绵,听的人心肝都酥麻起来。
沈语迟犹豫了下,伸手悄悄扯住他袖子一角,在他的曲调中,慢慢合上眼小憩。
裴青临拈起她的一缕鬓发细细赏玩,慢慢露出一个玩味的笑。
......
虽然江沈两家的亲事是彻底没戏了,但江渥丹也不能厚着脸皮把这事揭过,他处理完手头的事便备了厚礼,亲自上门来道歉了。
沈南念心里还存了气,晾了他小半个月都没见他,等到冬至那日才终于松了口,不过全程都是冷着脸,连盏茶都没上一杯就送客了。
江渥丹苦笑着把礼物原封不动地拎出沈家大门,身后忽然有人唤了声:“江郎君。”
他转头一瞧,见沈语迟头戴着幂篱,站在门旁的夹道边儿上叫他。
他心里先是一热,继而又是一冷,抿了抿唇才敢走过去:“沈娘子...”他一声长叹:“是我对不住你。”
虽两家亲事不成,但沈语迟还是有些话想跟他说,她掀起幂篱,宽慰道:“我们都知道这事儿怨不得你,你放心,我哥也就是一时气不过,心里还是替你担心的,你放心,你们的交情还是在的。”
江渥丹苦笑了声:“我白费他一番好意了。”他稍稍正了神色,凝视她的双眼,轻声道:“大娘子聪慧豁达,人品贵重,日后定能找到强于我百倍的良人。”
沈语迟犹豫了下:“那你...是打算娶蒋娘子吗?”两人亲事不成,但她也是盼着他有个好归宿的,而且那姓蒋的搅黄了她的婚事,她可没那个心胸能看着这货如愿以偿!
江渥丹当即摇头:“待表妹身子好转,我和父亲姑父会立即为她寻一门亲事。”他就是一辈子不娶,也断不能娶如此品性之人。
沈语迟点了点头,又皱眉问:“有件事我存在心里许久,你在登州任职也快三年了,蒋家人若真对你有意,为何不早些过来...何必等到如今呢?”
江渥丹愣了下:“我也查过此事,蒋家半年前又犯了事,如今事情败露,他们有让我帮忙压下案子,还有...”他面露思索:“姑母去云涡观见到观主,观主的卦象上说我日后会封侯拜相,飞黄腾达,姑母和表妹深信不疑,觉着嫁给我有富贵可图,这才闹出种种丑事...”
他心下一声叹,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他一时心软,让蒋家母子二人来家中居住,这才给了二人闹事的机会,若他当初直言拒绝,怕也不会有后面的事了。
云涡观?!
沈语迟宛若被劈了一道惊雷,她记得很清楚,云涡观观主和裴青临素有交情,楚淇就是因为窥探到此事而死...云涡观关注为何要跟蒋家人这么说?这事儿跟裴青临有没有关系?他为什么要这么干?!
她心里渐渐浮出一个猜测,简直不可思议。她嘴上跟江渥丹客气地道了别,腿却不听使唤了一般,神思恍惚地去寻裴青临了。
裴青临就立在院中一颗梅花树下,花雨纷纷扬扬落在他肩上,映的他仿佛梅花仙人。他见沈语迟失魂落魄地过来,并不意外,反而轻声问:“见到江渥丹了?”
他本就有意让她知道,并不意外,反而低笑了声:“事后才查出来,未免晚了些。”
只这一句,沈语迟就知道他知道了,她三两步冲到他面前,话都说不稳了,怒声质问:“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什么要使出这种手段坏人姻缘?!”
他轻声重复:“为什么这么做?”他侧头看着她,一缕赤金梅花流苏垂在颊边,似笑非笑:“大娘子真的不知道吗?”
沈语迟头皮都炸开了:“我不知道!难不成你看上江郎君了!”
“何必说这些怪话来骗自个儿?你巴不得我喜欢江郎君?”他竖起一根白细的手指,抵在她唇边:“可惜了,大娘子...”他倾下身,在她耳边低低道:“我喜欢的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