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语迟这些日子忙着四处被迫开张,哪有功夫管什么作业不作业的啊。
想她上辈子也是个学霸,这辈子竟沦落到作业都交不齐的地步,她硬着头皮回道:“近来事忙,忘了写...明日一定补上。”
裴青临还是笑的那么温雅,轻声问道:“在忙些什么?”
沈语迟语塞,裴青临这就是明知故问了。
裴青临见她不答,淡淡道:“我布置作业的时候说过,若是这次未完成作业,该怎么罚?”
沈语迟的人缘也不咋地,她右手边的一个堂姐举起手,幸灾乐祸地脆生答道:“先生说未完成作业者,打手板五下,《烈女传》通抄一遍。”
裴青临身量高挑,瞧人的时候都是居高临下的,他低头看了眼沈语迟:“娘子金尊玉贵,不好在人前责罚,出去跟我领罚吧。”
沈语迟倒是想看看裴青临究竟想干嘛,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背后出去了。
两人出了教室,裴青临打量了她一眼,忽道:“你昨日摸我的手了。“
他用的是陈述句,沈语迟给他这乱拳打的懵了下:“...是?”
裴青临轻声问:“那只手摸的?”
沈语迟一脸凌乱地看了眼自己的右手。
裴青临亦是瞧了过去,他身有隐秘,素不喜与人亲近,昨日手被沈语迟抓着摸了半晌,绝对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他仔细看了一眼,这只手肌肤滑腻,指骨纤细,骨肉匀称,很是好看,就连温度也比他的手高些。
他边想着些不着边际的事,又诧异自己居然记得这么清晰,想着想着就举起了手里的戒尺:“那就打这只手吧。”
沈语迟:“...”
她看着那颇有韧性,在太阳下还泛着红光的戒尺,脸皮子抽了抽,忙道:“等等!”她把手一缩,飞快道:“我瞧你今日抱了琴来,我们的课案上也摆了瑶琴,你打了我的手,我还怎么练琴?不如你多罚我抄几遍书,我明日把作业给你补上,就算抵了,如何?”
她说完心里直敲鼓,裴青临低头瞧了她良久,忽然又勾了下唇,露出让人目眩神迷的笑。
“你变聪明了。”有趣。
沈语迟不知道他这算不算答应,他却已经转身回了教室,竟是默许了她的提议。
她回教室之后,还以为裴青临会教什么《女则》《女诫》之类的封建毒草,或者是琴棋书画之类的闺秀课程,没想到他教习的内容并不局限于某一类,从诗词歌赋到人情世故都信手拈来,内容丰富有趣,其涵养学识可见一斑。
沈语迟从一开始的不以为然,到后来逐渐入了神,裴青临时不时瞥她一眼,若有所思。
她听的入迷,忽看见楚姜身边的钟媪在门口唤他:“大娘子。”
沈语迟不快地走过去:“何事?”
钟媪客气笑笑:“您这课暂得停一会,楚家来人了,公爷和夫人请您过去一叙。”
......
楚姜下首坐着的一个四旬上下的中年女子,这女人身穿酱色团花褙子,衣料也算贵气,就是这打扮不太像正经主子。她是楚淇的乳母,在楚家颇得体面,众人都称一声刘媪。
刘媪面色有些不安:“夫人,听说前日大娘子和我们家郎君闹了好几回,我们夫人遣我来问问,那事...不会有什么变故吧?”
楚姜蹙眉沉思了会儿,缓缓道:“那事已经定下,我和公爷昨日已经商量着把日子定好了,断不会再更改,只是...”她想到沈语迟,双眉拧紧了些:“那丫头最近不大服管教,连我的话也不怎么听了。”
刘媪更不安起来:“那...”
楚姜轻轻摇头:“你们也不必太忧心,等会她过来,咱们只管端出架子,她就吃这一套呢。”
两人说话间,沈语迟就被引着过来了,楚姜存了给她厉害的心思,就让她在堂内干站着,只和刘媪说话。
倒是钟媪含笑介绍了句:“这是楚郎君的乳母,刘媪,娘子上元节的时候应当和她见过的,可还记得?”
刘媪果然端起架子,表情带着些自矜,迟迟不起身向沈语迟行礼。
沈语迟纳闷了,这搞这么大阵仗,她还以为是楚淇他妈来了,闹半天来的是楚淇他奶妈,这也够拿大的了,自己还是沈府正经主子呢,居然只能站在下首看两人说话,古代搞这么自由平等吗?
她耸了耸肩:“不记得了,在这儿站了半天,我还当是楚夫人来了。”
刘媪脸上一僵。
楚姜反应颇快,慈蔼一笑:“我和刘媪说的投入,一时竟没瞧见你。”
沈语迟点头:“是挺投入的。”她又斜了一眼刘媪,噼里啪啦打了一通直拳:“母亲娘家御下果真宽和,我本来以为所有下人都是要站着服侍呢,想不到母亲这里,竟是可以主子站着等,下人坐着说话的。”
她思想倒没那么封建,只是这楚姜无时无刻都在从各方面影响她,暗示她低楚家人一等,矮楚淇一头,连个下人也敢踩到她头上来,恶心人得很,她要是忍了一次两次,以后这帮人不知怎么蹬鼻子上脸呢。
沈语迟本来被洗脑洗的,觉着自己处处不如楚家人,往日在楚家人面前恭顺得很,刘媪没想到她今日这般咄咄逼人,一时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表情难堪。
楚姜要艹十佳继母人设,也不好训斥她,强笑着打了圆场:“你这孩子性子真倔,一点小事,哪里值当你这般说。”这刘媪在楚家的身份是高,但再高,到底也是仆役,沈语迟说的是难听,却让人抓不出错处。
她使了个眼色,令人重新给刘媪拿了个小杌子,刘媪不敢再拿大,向沈语迟行了个礼方才敢坐下。
沈语迟大喇喇受了,等她行完礼,翘着二郎腿坐在刘媪方才坐的那张靠背椅上:“母亲唤我来有什么事?”
楚姜和刘媪无非是发现楚淇和楚家在沈语迟面前的绝对主导有些动摇,想借此试探一下沈语迟的心思,再顺道敲打一下她,想不到反被她把老脸扒到地上踩,再不敢兴风作浪。
她生怕她再语不惊人死不休,忙从身后提出一篮子宫花,换出笑脸,挑出两三只最大最鲜亮的递给沈语迟:“这是我们夫人才得的宫花,我们夫人心里惦记着您,命老奴务必把宫花送到您手上,这才累的您跑来一趟。您瞧瞧看,喜不喜欢?”草草把方才的闹剧遮掩过去。
她想给沈语迟簪花以显亲近,又有些不敢,便轻轻别在她前襟上。
沈语迟看了眼前襟的宫花,不给面子地哂笑:“也就那样吧,类似的宫花我没百个也有几十个了,用不着楚夫人特特来送,倒显得我家没有似的。”
刘媪表情更不自在,沈语迟又转向楚姜:“母亲若没什么事,女儿就先去上课了。”
楚姜心烦意乱,随意点了点头,刘媪瞧沈语迟这态度,心下不安极甚:“大娘子这是...”
楚姜蹙了蹙描绘精巧的柳眉,还得给楚家人宽心:“她倾慕阿淇已久,这回想必是被阿淇追求裴青临的事儿惹毛了,你回去让表嫂提醒阿淇谨慎些,别误了正事。”
刘媪连连点头,楚姜说完又叹了声:“好在那事已经定下了...”只要楚淇能娶沈语迟,这步棋就不算输,她性子再不好,嫁过去之后楚家慢慢磋磨,总能给她扳正。
刘媪一想也是,冲楚姜感激地笑了。
......
沈语迟大获全胜,却半点没有胜利者的喜悦,反而觉着哪里怪怪的。
怎么楚家一个下人都敢跑到她面前嘚瑟,浑把沈家当自己家一般?而且事出必有因,他们不可能无缘无故跑来她面前挑衅吧?肯定有个缘由!
现下已到了休息时间,教室里几个沈家姐妹也都收到了宫花,正三三两两的围着说话。
沈语迟一走进去,就听到‘大娘子...’‘亲事...’‘和楚家议亲’的话。她脸色一变,随手揪住一个正在闲话的堂姐:“你说什么?!”沈楚两家的亲事一直是口头说了,还从未正式提过。
堂姐吓了一跳,结结巴巴话都说不利索了。沈幼薇瞧情势不对,忙站出来打圆场:“阿姊,我们不过闲聊几句你要和楚家定亲的事儿。”
沈语迟声音都拔高了:“你说什么?”
沈幼薇被她喝的一愣,迷惑道:“阿姊你不知道吗?”她指了指沈语迟胸前的宫花:“父亲和母亲昨晚说下个月初八是吉日,让你和楚家郎君把亲事定下,这是喜事啊。”
靠在窗边的裴青临听见这话,神色渐露出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