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烟回到弟子居后,又投身于无尽的修炼之中。
正如白静槐所说,拜师大典在即,她并未接触过剑尊,其余弟子也不知晓他是个什么性情,尽力提升自己总不会出错。
这两日,白静槐她们问了她的状况,知晓岚烟在修炼,也没做打扰,只偶尔通过纸人给她捎带一些小玩意。
有些是吃的,有些是用的。
岚烟练习剑法之余,总能看见院中堆着山包似的物品。最离谱的一次,是她收剑之时,石桌上堆着十几条尚有余温的肉串。
如今正是拜师大典的前一晚。
岚烟坐在阶前的石板上,背靠着门,视线远眺。
今夜无月。
长明殿彻彻底底隐于云里,连带着通往大殿的阶梯也模糊在云雾之中,只余下六角攒尖指向穹窿,好似一把出鞘的利剑。
入门的剑法她已然吃透,芥子囊中长老发下的青崖弟子心经等书籍也翻了好些次。
岚烟想了一会儿,总算放松下来,决定歇上一晚。
只是空余下来,她会下意识地想起与那人的一月之约。
来到修真界不过短短两月,此后为了证道,不知又要度过多少年岁。这么一想,心中难免升起几分孤寂来。她轻唤系统,却没得到回应。
她刚要起身,却发现院后林中有什么东西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不多时,几张纸人沾着山间的水汽手拉手地钻到院内,在岚烟身前围成了一排。
岚烟看着手舞足蹈的纸人们,唇角弯了弯。
她一共收到了六张纸人。
岚烟轻触第一张,只见一行大字浮现于空中:“萧长老又把我们关了。”
其中关字写的分外有力,隔着纸人都能体会到他的怨愤与委屈,显然是岑宁发来的,岚烟一瞥落款,果真一个岑字,被他写得歪扭,直分成了山今两个字。
郑洛发来的纸人则是简单的多:“师妹加油。”
一行字浮完,那纸人晃啊晃,倒下去了。
第三张是慕诗诗发来的。
“我这还有两张恢复精力的符,师妹若是撑不住可以使用。”
小纸人的背上压着两道金符,正笨拙地晃着身子提醒岚烟取下。待岚烟轻轻抽出符篆,它感激地鞠了个躬,随后彻底放松下来,瘫在石桌上了。
其余几人也送了祝福的话,岚烟展开最后一张小纸人,只四个大字。
“天从人愿。”
今年拜入青崖的弟子并不多。
其实每年都是如此,只是今年格外地少,故而长老们测了岚烟的灵根后异常激动,生怕她跑了,连住宿安排的都是单人间。
而往届没能拜师成功的弟子,统统归为“外门弟子”,虽得不到师父的教导,但仍会传授心法、剑诀,只待下次拜师大典开启。
岚烟接到传讯,与他们一同聚在山门处,只一眼便见到前方攒动的人头,顿时生出几分危机感来。
弟子们自觉地排成了长队,动作整齐得像是提前练过了一般。
岚烟提着木剑排在队尾,一眼就看到了最前方青袍的长老。此人一脸肃穆,双眉紧蹙,正是那萧懿萧长老。
她在打量形式的同时,忽地感到有几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顺眼望去,只见白静槐等人换了身仙袍列队在前,手中拿着一摞四方的玉牌,正在往外分发。
岑宁挑眉一笑,算是同她隔空打了个招呼。
待玉牌发至每一名弟子手中,萧懿扫视一眼,为一众弟子介绍起来。
“此物为合契牌。注入灵力后与身份绑定,无论拜师与否,都将正式成为青崖山弟子。”
岚烟握住玉牌,它似乎是由特殊材质制成,入手极为沉甸,触感却十分温润。待灵力丝滑地钻入玉牌之内,片刻之后,玉牌上浮现了她的名字。
“合契牌可与同宗弟子联络,切勿丢失,它是青崖身份的象征。”萧懿话音一转,语调不同先前松快,“如若深陷险境,面临生死大关,只需击碎合契牌,服下内里的授命丹。”
“我青崖弟子,定会前来相救。”
萧懿这句话铿锵有力,神色坚定,惊得那些正把玩合契牌的弟子老老实实地双手握持,生怕它碎了。
待到全部合契牌绑定身份,一旁身着玄色道袍的长老匆匆前来,同萧懿低语了片刻,又匆匆离去,离去之前,还扫了一眼岚烟的方向。
岚烟对这插曲不甚关心,将玉牌仔细系在腰间。
玉牌是身份的象征,又如萧懿长老所说异常重要,总不能收入芥子囊中。
须放入一个她看得见、够得着、又丢不掉的位置。
那边的萧懿却是收起了诧异的脸色,重新板起脸来:“今年的拜师大典,在长明殿举行。”
岑宁听了,张大了嘴:“啊?这么多人,灵鹤也不够分啊。”
萧懿撩起眼皮,定定看着自己两个差点跳起来的弟子,后者身躯一震,安分了许多。这才缓缓公布规矩:“你们需徒步行至长明大殿,此段路程也算考核的一环。前三位率先到达的弟子,有自主选择师父的权利。”
说罢祭起法器,径直飞走。
萧长老一走,人群瞬间炸了锅。
“不是吧,这么远的距离,我们爬上去?”
“上次拜师大典不是在山门举行的吗?怎么忽然变了位置。”
“谁知道长老们怎么想的呢……”
有人聚在一起低语,亦有人听进了话,顺着山门的路向前走。岚烟被挤得一个踉跄,稳了身子,一看是被白静槐扶住了。
白静槐没什么能帮的,只能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出了自己的猜测:“说不定今年剑尊真的要收徒。”
让弟子们进长明大殿,她师父萧长老可没这个胆子做主。
只能是剑尊本人了。
白静槐看了眼岚烟腰间的合契牌,从领口拽出一段红丝线,拎出了自己的牌子,俯身轻轻往那玉牌上一碰,见它闪烁了一下,又满意地塞了回去。
“加个联络方式。”白静槐随口道,“先前你没有合契牌,只能通过纸人联络了。那玩意传话不即时,还有可能被拦截,以后用这个。”
说罢让岑宁也碰了下合契牌。
“师妹加油。”
岚烟点了点头,没耽搁时间,也加入了前行的行列中。
白静槐给弟子们让了路,拽过一旁还在发愣的岑宁:“你怎么看?”
“啊?”岑宁还没反应过来,“我们上去吗?也要走上去吗?”
白静槐:“……”
算了,她也没指望岑宁能说出个什么来。
山门离长明殿的距离不可谓不远。
岚烟平复着气息,她已经走到了长明殿的阶梯前。行进时并不觉得疲乏,直到停下,才生出疲惫之感。
她望向身后那长长的一队,估算了下时间,歇了一刻钟,打算养好精神继续爬,当即盘膝坐地,歇息的同时不忘打坐修炼。
然而她再一睁眼,望向阶梯前方,依旧空空荡荡没有人影;再一回头,后面那群弟子离她依旧是那个距离。
岚烟走得并不算快,见此情况没忍住揉了把脸。
合着之前他们冲那么快就只冲那一下啊?
待到迈步踏上前去,一只脚迈上了石阶,方才发觉不同。
仰头看去,长明殿直冲云霄,飘荡的云雾沉浮间便将其托起,伫立于青崖山巅,恢弘壮阔的气势倒坐实了青崖山五山之一的地位。
每迈一步,更是如此,在如此气势宏伟的建筑面前,让人深知自身渺小。
身后弟子们的哀嚎声化为三月飞絮,形散如烟。
这就是五山之首的青崖。
传言青崖山千余年前便是大能云集之地,随后飞升了位仙君,他慈悲为怀,天降甘霖,使得修真界绵延千年。受到仙君恩惠的修士更是日进千里,破境神速。
仙君飞升,众生进益,在当时传为一件美事。至于青崖的弟子,更是与有荣焉,加以勤勉地修炼。
岚烟迈步而行,在行进三分之一时,停下了脚步。
她感受到了一道禁制的存在。
此处乃长明殿前的阶梯,若是有人设置禁制,只能是里面那位剑尊。她没什么犹疑直接跨越那道禁制,忽觉脚步有千万般沉重。
在周身流转的天地灵气消失了。
炼气入体的轻盈感也转眼无影无踪。
似乎踏上了这道台阶,她岚烟彻彻底底化身成了普通人。
而愈往上行,身体的束缚便愈沉重。恍若又回到了病床之上,整日凝望窗边落叶,无法前行一步。
无法前行一步。
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无疑搅乱了她的心神,身前身后空荡一片,只有走不尽的阶梯。
“系统?”
岚烟压下心底的慌乱,第一次去求助那把它拉入修真界的存在。
她茫然无措,垂眼望向台阶,不知道路而行。
系统的电子音并没有响起,岚烟这才意识到,当她来到青崖山后,系统就没有再与她说过话。
岚烟停下了脚步,蹲坐在地上,静静地看向身前。
眼前的台阶长无尽头,就像她生命中漫长的等待一样。
她想抓住点什么,结果青绿色的苔痕在的手指间划过,什么也没有留下,空余黏腻的触感。
身前身后都是静悄悄,岚烟自己也放弃了,坐在长阶上发起了呆。想起系统所说的飞升,想起日复一日挥剑以至手上磨出的剑茧,忽然不知道这一切的意义何在。
她开始思考修炼的意义。
为了回到原来的世界,为了看到那个人,她才如此拼搏。
只是如今连灵气都感应不到了——
岚烟双手撑在身后的台阶上,反过身看向天际。这里的天空湛蓝无边,没有空气污染,景色分外怡人。
她吹着山风看向山道上那群瘫在地上歇息的弟子们,莫名觉得像她病房里的病友。
……
岚烟歇到了夕阳西下。
她坐着看天,看着看着便打起了瞌睡。这一觉睡得十分踏实,尽管是坐在台阶上毫无依靠着休憩,待到醒来时,手臂俨然已经发麻到失去知觉。
叫醒岚烟的,是腰间发烫的玉牌。
岚烟漫不经心地用手挑开系在衣间的玉牌绳结,绳结当初系得很紧,便也分外难解开。
“师妹。”一个焦急的声音从合契牌中响起,“师妹你走到哪了?我们已经到长明殿中了。”
手间动作一顿,岚烟转眼望向合契牌。
玉牌仍然不断散发着热量,岚烟被灼得恼了,拽着绳子一字一顿:“我不是你们的师妹,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人。”
发泄似得声音回荡在山谷之中。
岚烟说的话自然是没传出去,因为她驱使不了灵气,普通人无法用合契牌传讯。
而玉牌还在源源不断传出声音。
“师妹?听得到吗?”
“不应该呀,方才我乘灵鹤上来时,师妹还走在前面,马上都快走到了。”那道声音忽地变得惊恐,“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瞎说什么!青崖山内哪会出事。”白静槐连呸了好几下,似乎是掐了岑宁的胳膊,玉牌又传来微弱的哀嚎声。
“停手。”薛霜值微冷的声音传来,“剑尊在看了。”
玉牌瞬间消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