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修泽比任何人都清楚特例是什么样的,正因为清楚,才会对林现在的情况产生一种几乎算得上是恐惧的感觉。
每次工作日钟溪去上班的时候,林总是会在首都星各个商场或是人流量巨大的地方一呆就是一整天。
不像是五年前林那种纯属模仿他感兴趣的画面一样,这次的林是抱着能让自己可以和钟溪正常相处为目的而在观察所有人。
可是,人世间的喜怒哀乐又哪里是简单的观察能够囊括的,林看了太多,记了太多,但是能用在钟溪身上的却少之又少。
林和相修泽相处时越来越沉默,有时候一天都不一定能说一句话,整个脑海全都塞满了那些无论如何都看不完的旁人的情绪和人生。
相修泽越看越心惊,有时候都想要让他别学了,但林根本不听他的,被劝得烦了直接离开,连一句话都懒得说。
原本相修泽以为林对所有人都这样,直到一周后的一天。
林在首都星的中央广场上看人来人往,天气炎热,相修泽买了瓶冰水给他。
林看了一眼,拒绝了。
相修泽问他不热吗?
林说:“热,可是钟溪不让我喝太多冰的。”
相修泽沉默。
正在这个时候,钟溪拎了个小蛋糕盒子从商场里走过来,边走还在发消息。
林在茫茫人群中一眼看到他。
然后相修泽就看到,在所有人面全都是面无表情的弟弟在看到钟溪的那一瞬间,眼睛中好像盛满了灿光。
只是一眼,他好似活了过来。
林飞快跑过去,逆着人群喊道:“钟溪!”
钟溪疑惑一抬头,就看到林朝他飞扑而来,他本能地伸出一只手一把把林接在怀里。
林脸上全是笑容,抱着钟溪蹭了两下:“你给我买小蛋糕啦!”
钟溪失笑:“对啊,你不是喜欢吃这家的蛋糕吗,特意开半个小时车绕过来的,还想给你个小惊喜来着。”
林笑眯眯的。
钟溪问他:“你呢,这么热的天怎么在这里?”
林随手指了指后面:“哥哥带我出来玩。”
钟溪这才看到后面的相修泽,他把林轻轻推开,笑道:“你们玩什么呢?”
相修泽脸色苍白,和林对视了一眼,勉强笑道:“没什么,刚要回去。”
钟溪点头:“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今天去我那儿吃顿饭吧,林可厉害了,现在连绿豆汤都会煮了。”
林眯着眼睛,在旁边帮腔:“是啊是啊,我可会煮了。”
就是钟溪把东西全都弄好,他在旁边看着火,熟了放凉在冰镇一下,就算是自己煮的,十分狡猾了。
相修泽摇头:“不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钟溪不明所以,但也不好再说,只是问道:“下周体检……”
这两个字一出来,相修泽和林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钟溪没看出来,继续说:“……你到时候和我们一起去吗?”
相修泽:“到时候说吧。”
他说完,匆匆离开了。
钟溪疑惑道:“他事情很急吗?”
林仰头一笑:“应该吧,刚才一直在催我呢。”
钟溪:“好吧。”
回家的路上,钟溪将研究院的体检单子递给了林,随口道:“你看看,这次的体检还和之前一样,只不过多加了个项目,但是对我们来说不影响,耽误五分钟就行,这次去医院你可别像上次那样,哭着喊着不抽血了啊。”
林接过体检单子,抬手轻轻抚在最后一行无关紧要的项目:【特例检查】
他沉默了一会,才说:“特例……检查,会不会很疼啊?我可以不做这个吗?”
钟溪在等红绿灯的时间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不行,这个是强制性的,做个检查也没事,既不疼也不耽误时间,别慌。”
林点点头,垂下眼帘,盯着“特例”两个字,眼眸冰冷。
林的伪装十分完美,他向来都是个聪明孩子,对相修泽说的那句“我学东西很快”也并不是自负,他学习情感的确快,哪怕没有了D的机械,也能在钟溪勉强伪装的□□无缝,这两周来,愣是没有让钟溪发现一丝异样。
在体检前一天,相修泽打通讯给他。
林背着在厨房做饭的钟溪在阳台接通讯。
“什么事?”
相修泽气急:“什么什么事,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难道一点都不担心吗?”
林不知道紧张和害怕是什么,更何况担心了,他冷淡道:“不着急。”
相修泽知道特例林根本就没有恐惧这种情感,自己替他担惊受怕这么多天,倒显得好笑了。
林在相修泽面前从来不会掩饰自己,因为他知道这个世界上唯一知道他是特例还会无底线包容他的,就只有相修泽一个,所以他不用费尽心机去翻找脑海中的记忆来敷衍相修泽。
“哥。”林喊他。
相修泽一愣,特例林很少喊他哥,这还是第二次。
“怎么了?”
林想了想,说:“再送我一辆车吧。”
相修泽不明所以:“可以是可以,不过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要新车?”
林没有解释,直接挂了通讯。
钟溪刚做好酸奶西米露,在餐桌旁喊他:“林,快来尝尝。”
林将通讯一收,笑容扬起:“来啦!”
钟溪在玄关穿好鞋,对着正在吃东西的林说:“我今天请了半天假,午饭后就回来,到时候陪你一起看夕阳,还想吃上次的小蛋糕吗?”
林叼着勺子,含糊点头:“嗯,要的。”
钟溪笑着说了声好,开门走了。
等到钟溪走后,林将勺子扔回碗里,神色漠然地去了钟溪房间,找出了相修泽送给他那辆车的车钥匙。
他记性很好,虽然没有考驾照但每天看钟溪开车也差不多学会了。
林拿着车钥匙去了车库,熟练地将车开了出来,随便找了条路就开了出去。
中午,钟溪急匆匆下班,刚出了学校门口,就接到了个陌生通讯。
他疑惑接听,五秒后,瞳孔皱缩,手中的通讯差点掉在地上。
半个小时后,钟溪气喘吁吁地冲进了首都医院。
林躺在病床上,小脸惨白如纸,越发显得脸上和唇角的血痕十分刺目,钟溪看到他闭着眼睛的样子,呼吸差点都停了。
钟溪踉踉跄跄跑了过去,一旁的护士看到他,问:“是家属吗?”
钟溪耳畔一阵嗡鸣,什么都没听清,护士连问了好几遍,他才浑浑噩噩点头:“对、我是,他……他怎么了?”
护士看了看他惨白的脸,原本的不耐烦也稍减:“小小年纪无证驾驶,把车给撞到护栏上,好在人没事,身上就有些擦伤,八成有点脑震荡,要在医院观察几天。”
听到这里,钟溪这才深深吐了一口气,胸口因为刚才的屏息而一阵刺痛。
护士换好了输液瓶就出去了,钟溪双腿都在发软,艰难坐在了床沿,抖着手摸了摸林的脸。
不知道是不是药的效用,林睡得十分沉,右手上缠着一圈绷带,还在微微渗着血。
钟溪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在床沿坐了许久终于缓了过来。
林睡了两个小时左右,在两瓶点滴都打完了,他才醒了。
钟溪在旁边守着,看到他羽睫动了动,忙抓着他的手:“林?你醒了吗?”
林含糊地呻.吟一声,缓慢张开眼睛。
他看了看钟溪,本能笑了笑:“你来啦?”
钟溪心疼地摸着他脸侧的淤青:“疼吗?”
林愣了愣,才点头:“有点疼,你亲亲我就好了。”
钟溪:“……”
钟溪见他好像没什么大问题,还活蹦乱跳的,只好放下了一直高悬的心,这才想起来秋后算账。
“说吧。”钟溪微微挑眉,“你怎么会突然想起来开车跑出去?你会开车吗你?”
林知道钟溪肯定要找他算账,哼唧了一声,把被子拉到了头顶挡住了脸,含糊地说:“我就试试看,我觉得开车还挺容易的,但是没想到把刹车当油门了。”
钟溪瞪他:“容易?你就试试看一下,差点把自己弄去半条命,还直接报废了一辆车,而且你还没有驾照……”
林委屈地在被子里哼哼唧唧:“师父,徒儿错了,师父莫念了!”
钟唐僧:“……”
钟溪把被子给他掀开,数落他:“听我说话,下次还敢不敢了?”
林说:“不敢了不敢了!”
钟溪见他认错态度良好,这才放过他。
钟溪叹了一口气,轻轻俯身抱了抱他,呼吸轻轻颤抖:“你要吓死我了。”
察觉到钟溪是真的害怕,林眸光微微一颤,抬手抱住钟溪的腰,小声道:“对不起。”
钟溪说:“下次可不能这样了。”
林点头:“好。”
林故意搞了一出车祸,他下手十分有分寸,看着浑身擦伤,实际上也就脸上几道血痕和右手手背上看着有点严重,其他的地方没什么大问题。
只是可惜了相修泽那辆车。
这是林能想到的,唯一不用杀人灭口还能逃离特例检查的办法,虽然很愚蠢就是了。
钟溪摸了摸他脸上的伤痕,叹息道:“刚才护士说你可能有点脑震荡,要在医院观察几天,明天的体检八成也去不成了,到时候我检查完就来陪你,你想吃什么?”
林在钟溪掌心蹭了蹭,说:“想喝鱼汤。”
钟溪笑道:“好,那给你煮鱼汤喝。”
林拼命点头,十分开心。
傍晚的时候,钟溪回家给林拿换洗的衣服,顺便做点饭带来,林独自一人半躺在病床上,盯着窗外的夕阳发呆。
没一会,相修泽匆匆赶来,看到林这副惨状,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林听到脚步声,微微偏头,看到是相修泽,又转头继续看夕阳。
相修泽跑过来,喘着粗气道:“林,你、你到底怎么回事?”
林头也不回,随意道:“我没事,一点擦伤,医生说因为伤势和脑震荡,明天体检会取消。”
相修泽不可置信道:“你就因为这个,开车把自己弄成这样?”
林根本不在意:“我不疼。”
相修泽疼得心都在抽抽:“你、你你……”
他“你”了半天,一句指责的话都说不上来,只能自顾自把自己气了个半死。
相修泽把旁边的病例拿来看了看,发现都是些轻微的擦伤,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直到夕阳下去了,林才回过头来看了相修泽一眼:“没事。”
相修泽瞪了他一眼:“那医生说了体检会延迟吗?”
林点头:“每年检查都是统一的,不会延迟几天几个月,应该会连带着明年的体检。”
相修泽愕然:“那特例呢?”
林蹙眉:“没有意外的话,大概也是明年一起吧,反正今年是不会了。”
相修泽愣了半天,不敢相信他担心了这么些年的问题就这样直接解决了。
五年前,因为相季阑硬要押着林去体检,相修泽就算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做手脚,而这么长时间的精神紧绷和相季阑的压制,让相修泽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D的治愈试验上,而直接忽视了一个很容易想到的问题——只要身上有伤或严重病情,十有□□就能逃过这次检查。
他和林对视了半天,才浑身瘫软地趴在了林的腿上,蔫蔫道:“我……我终于能好好休息了。”
林看着满身疲累的相修泽,心尖突然微微一疼,他拍了拍相修泽的手:“我长大了,你不用总是担心我的事。”
相修泽没说话,只觉得浑身轻松。
这天是相修泽睡得最安稳的一夜。
第二天早上七点,体检就陆续开始了。
钟溪将熬好的鱼汤送给了林,摸着他的头,说:“你在这里等着,体检可能要一上午,中午我来找你。”
林乖乖地点头:“好的,我等你。”
钟溪见他这么乖巧,没忍住轻轻凑上前在他唇上亲了亲。
林一愣,立刻伸长了手臂,缠在钟溪脖子上,将这个蜻蜓点水似的吻加深了。
相修泽没敲门就大大咧咧走了进来,一眼看到这副场景,差点吓得一头撞在门上。
钟溪耳根发红,轻轻推开林,小声说:“我先走了。”
林点头:“嗯嗯。”
相修泽面有菜色,也没心情和林打招呼了,气咻咻地走了。
林看着钟溪离开的背影,不知道怎么的,眼皮突然疯狂跳了跳。
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钟溪已经走出了房门,林突然扬声喊他:“钟溪!”
与此同时,外面一群人从走廊跑了过去,一阵嘈杂声将他的声音吞没。
钟溪没听见。
林莫名一阵惊恐,但是他无法理解这种情感是什么,按着心口半天,才将这种奇怪的感觉压了下去。
他满心惊慌地在病床上等了半天,门外终于传来一声敲门声。
林一喜,忙说:“进来吧。”
说完后,他突然反应过来了,钟溪回来……需要敲门吗?
他刚想到这个,门就被轻轻打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脸庞出现在林的视线中。
林疑惑看着他,反应了三秒才想起来这人是谁。
那人正是五年间匆匆见过一面的,他亲爹——相季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