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浑浑噩噩，感觉好像是在他小的时候第一次坐大船，经过跃迁点的那一瞬间所有重力消失，脚怎么都不着力时的状况。
鼻息间是一股令他发自内心恐惧的消毒水的味道，他强撑着想要醒来，却无论如何都睁不开眼睛。
神智不知道在泥沼中挣扎了多久，一道阳光破开浓雾。
他终于醒了。
林睁开眼睛好一会才看清楚周围的场景，头顶乃至周围全都是一片惨白，他有些害怕，本能地想要起身逃离这种地方。
但是刚一动，一旁就有个声音轻声说：“别乱动啊。”
林转过头。
钟溪正坐在床边，看到他醒来松了一口气，淡淡笑道：“哪里难受吗？”
他愣了一下，才说：“头疼。”
其实是轻微脑震荡，他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难受的感觉，只好统一说头疼。
钟溪说：“输完液就会好点了，再躺一会，嗯？”
林听话地躺了回去：“我哥哥呢？”
钟溪失笑：“他手臂上受了伤，已经缝了针在隔壁住着呢。”
钟溪的住处比较偏僻，高速上没几辆车，本来是不会出车祸的，只可惜相修泽和林点太背，半路上竟然被天空上一辆失控的无人飞艇当头砸下，半边车子都砸瘪了。
相修泽在爆炸之间把林抱着跑了出来，也多亏了他在上高速之前就和钟溪打电话商量着“卖”弟弟的事儿，钟溪接到消息立刻赶到把两人送到医院，才没有出现更严重的情况。
相修泽伤的不轻，缝好了针就窝在隔壁不想让林担心。
他在林的心目中已经够脆弱的了，要是再让他看到自己一身的伤，指不定就不肯让他去第四星系了。
钟溪见林蔫蔫的一言不发，也没和他搭话，起身去了隔壁病房告诉相修泽林醒来的消息。
刚一推开门，就听到相修泽在和别人通讯。
“我拜托你，飞艇，就那种一辆上千万的无人操控飞艇，好死不死当头砸在我们车上，你还觉得是巧合？”相修泽骂骂咧咧的，“少给我废话，这次要不是我护住了林，指不定他都没命了……呸！相修齐你说的还是不是人话？什么叫他不可能这么做？我？我在车上又怎么了？那飞艇又没朝着驾驶座砸，就当时那个情况，就算砸中了副驾驶，我也最多受些皮外伤……你！你滚滚滚！烦死我了！”
钟溪敲了敲门示意自己进来了。
相修泽脸色难看地把通讯挂断了。
钟溪走过来，随意问道：“查到什么了？”
相修泽哼：“什么都没查到，那飞艇炸了个干干净净，什么线索都没留下，这下我都不敢去第四星系了。”
钟溪不太懂他们相家的事，但很善解人意地没有多问：“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弟弟还卖吗？”
相修泽瞪他一眼：“这话你别在林面前说，他死心眼，很容易把开玩笑的话当真。”
钟溪没有这种恶趣味，点点头：“嗯，知道。”
相修泽又想了半天，才唉声叹气道：“还是去吧，我原本定的是昨天就出发去第四星系了，晚了一天而已，指不定这就是他的警告。”
他抬起头，像是托孤似的十分郑重其事：“那我弟弟就交给你了，你可要好好照顾他，要是他饿瘦了或者受委屈了，你小心我回来揍你。”
钟溪差点就不顾形象地翻白眼了：“我是那种人吗？你赶紧滚滚滚。”
相修泽不想滚，但是却也不得不滚。
半个小时后，相修齐开车来接他，相修泽捏着鼻子捧着包成木乃伊的手臂出了病房。
钟溪送他，见他头也不回地就走：“你不去和林告别？”
相修泽怒气冲冲地回头瞪他：“你好烦！我刚下定决心头也不回地就走，你又让我的努力功亏一篑了！”
钟溪：“……”
钟溪和相修泽从小一起长大，十分了解他做事拖泥带水的性格：“你还是去看看吧，要不然你未来一年都得后悔没好好和林告别。”
相修泽抓头发，说：“你好烦你好烦！”
说完就跑回去弟弟的病房门口，一溜烟进去了。
林被震得头痛欲裂，此时正在闭目养神。
相修泽轻手轻脚过去，垂眸看了他好一会，才轻轻握住林的手，小声说：“林，哥哥走了。”
林缓慢张开眼睛，和相修泽对视了一眼，唇角勉强勾了勾，露出一个罕见的笑容：“好，等你回来。”
相修泽还是不舍得：“那记得想哥哥啊。”
林说：“好，每天想一遍。”
“一遍不行，多想点。”
林思考了一下，说：“好吧，那两遍吧。”
最后相修泽成功为自己争取到了五遍，才恋恋不舍地走了。
走了两步，他又跑了回来：“林，哥一年就回来啊。”
林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哥哥傻，说：“好。”
相修泽走了几步，又跑回来：“林，哥……”
忍无可忍的钟溪终于揪着他的领子，没好气道：“有完没完，你还走不走了？”
相修泽只好耷拉着脑袋，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林在医院住到了年二十九，才被钟溪接回了家。
钟溪家对成年的孩子实行放养政策，上了大学后就离开家中自己一个人住在一处十分幽静的地方，开车到市中心需要一个小时，离学校倒是挺近。
钟溪帮林拎着他的鲨鱼书包，引着他进了家。
那是一幢两层小别墅，和相修泽的家稍微小了些，三楼天台被钟溪种满了花，还手工扎了个秋千椅，十分适合春秋天喝茶晒太阳。
院子里种了几棵说不上名字的树，因为马上要过新年，被钟溪挂了几串小灯笼，看着可喜庆了。
林没见过这种摆设，好奇地看来看去。
进门后，钟溪把拖鞋拿出来递给林，林一般在家里都是赤着脚跑的，不太想穿拖鞋，但是他低头扫到那拖鞋上的小鱼图案，立刻闷声换上了。
钟溪一直在观察他，看他从刚开始明显的不悦，到见到小鱼图案时的眼睛一亮，到后面穿拖鞋的跃跃欲试，无声地笑了笑。
钟溪不知道怎么和孩子相处，只能从他喜爱的事情上入手看看能不能拉近距离，现在看来，倒是挺容易的。
客厅里装饰的十分简洁却温馨，一旁还放置了一个水箱，里面的锦鲤慢悠悠游着，旁边还放着已经开封的鱼食。
林第一眼就看到那个玻璃水箱，张大眼睛跑了过去，扒着水箱目不转睛地看着鱼游来游去，眼睛里好像有火焰在燃烧。
钟溪见他看的这么认真，也没打扰他，将林的鲨鱼书包和行李箱搬到了已经收拾好的客房里去。
再出来时，林已经看完了鱼。
钟溪带着他熟悉了一下别墅的布置，林很聪明，一遍就记住了，然后问：“酒柜在哪里？”
钟溪古怪地看着他：“你哥不是不让你喝酒吗？”
还十分严肃地告诫钟溪，要是让林碰酒，一定会发生让人十分崩溃的事情。
林说：“他不在。”
所以他的话不管用。
钟溪无奈地看着他，指了指厨房门旁边的玻璃柜：“那里，只是平时会锁着，你还小，不能喝酒。”
林回想起相修泽告诉他的，钟溪不喜欢别人动他东西，要是钟溪一生气把他赶走，那他又要流落街头了。
想到这个，林立刻就乖了。
两人收拾好东西，太阳马上就要落下去了，钟溪看了看时间，说：“晚饭你想吃什么？”
他走进了厨房，洗了洗手。
林不挑，乖巧地窝在柔软的沙发里，说：“我不挑。”
钟溪想想，也是，连相修泽那种黑暗料理他都面不改色地吃下去，自然是不挑食的。
“我不太会做菜，只会做鱼，你能吃得惯吗？”
相修泽不太喜欢鱼的味道，每次钟溪拿出自己最得意的菜给他吃时，总是要被他一顿嫌弃。
林有些发怔地看着他，似乎没想到他竟然要给自己做鱼吃。
钟溪没等到回答，疑惑回头，就看到林正像是看救世主一样脸上全是崇敬地看着他。
钟溪：“……”
他头上冒出一个问号：“怎么了？不习惯？”
林连忙说：“能、能习惯。”
他之前说话都是慢吞吞的，好像说快了就能闪着他舌头似的，现在这句话说得飞快，还结巴了一下。
林从沙发上爬起来，抱着抱枕进了厨房，眼巴巴看着钟溪处理鱼。
钟溪原本以为他只是单纯喜欢鱼的图案，没想到对吃鱼也有这么大的热衷，好在钟溪最拿手的就是鱼了，当下带着点炫耀的心态，唰唰唰潇洒地挥刀处理鱼。
林眼睛都直了：“哇——”
这还是钟溪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么丰富的表情，忍不住笑了一声。
林看着他笑，也尝试着学着他的笑容，眼眸弯弯，唇角勾起，也露出了一个笑容。
钟溪挑眉，将刀放下，用手点了点林的唇角：“这才对，笑起来多好看啊，孩子就应该多笑笑，整天死气沉沉地像什么样子啊。”
林又愣了，这还是有人第一次夸他好看，他哥都没夸过他。
“真的好看吗？”
钟溪说：“是啊。”
林呆了呆，又尝试着笑了笑，龇着牙笑得十分虚假：“那这样呢？”
钟溪：“哈哈哈，那你还是别笑了，当心脸抽筋啊。”
林只好恢复到了平日里的面无表情。
钟溪擦了擦手摸了摸他的头，柔声说：“遇到开心的事情，自然就能笑出来了，不用勉强自己的。”
“开心的事情？”林重复了一遍，问，“是可以开花的事情吗？”
钟溪没理解他这个意思：“嗯？”
刚才林看着钟溪笑，感觉脚下开花了，所以也无意识地跟着笑，他稍微想了想，就明白了钟溪所说的“开心的事情”指的是什么感觉了。
林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钟溪，说：“你真是个好人啊。”
钟溪：“？？？”
这还是钟溪第一次被人发好人卡，还是个连他肩膀都不到的半大孩子，他有些啼笑皆非，但是也知道这孩子大概哪里不太正常，也很正经地回他：“谢谢你。”
林又夸他：“哥，你真好。”
钟溪又有点懵了，差点切到自己的手，他无奈道：“我不是你哥，你叫我名字就好。”
林却还是叫他哥。
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对林好的人就是相修泽，而相修泽和他打好关系后，第一件事就是追着他喊自己哥哥，在林的下意识里，哥哥这种称呼只能给对他好，可以使他愿意交付真心的人。
而钟溪，正好是第二个。
钟溪知道相修泽的弟控属性有多强大，唯恐被相修泽听到后自己又要被骂，只好劝他说：“别叫我哥……或者别单独叫我哥，叫我钟哥溪哥钟溪哥都行。”
林茫然地说：“你不开心了？”
钟溪忙说：“我没有，只是……”
林有些蔫蔫地垂下了头：“那我不叫就是了。”
钟溪：“……”
不是，这话说的怎么感觉我在逼良为娼啊？
钟溪一脸懵逼，对上林垂头丧气的样子，觉得自己必须冷酷，必须无情，不能让小崽子刚到家第一天就把自己治得死死的。
钟溪面无表情，故作冷酷：“嗯，这样才……”
林的肩膀突然颤抖了一下。
钟溪：“！！！”
钟溪说：“叫叫叫！叫哥，随便叫。”
林抬起头，确定钟溪让他叫了，一开心，又抿唇笑了笑。
钟溪看到他这个笑容，突然轻轻叹了一口气，随他去了。
林认了野哥，抱着抱枕出去乖乖等着了。
等到钟溪把饭菜做好了，从厨房出来，就看到林正捧着光脑，沙发旁边站着相修泽的虚幻投影视频，此时正像是一只恶狼，阴测测地看着他。
钟溪：“……”
钟溪把鱼放在桌子上，故作镇定：“你先吃吧，我还有事，先回房……”
相修泽打断他的话，怒气冲冲地咆哮：“钟溪你这个瘪三竟然敢算计我！！我才走了一天你竟然敢逼着我弟弟叫你哥！受死吧！！”
钟溪飞快跑了。
林满头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