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渺渺对佛门有心理阴影,她人生中最痛的一次经历,就源于佛修的慧剑。是以多年来,有意无意绕着伽蓝寺走。
因此,她对佛修的能力并不算了解,直到这一刻。她终于明白原来的古代世界,为什么佛道并立了。
战斗中影响敌人神智很正常,勾动他人心中隐痛也很正常。但是玄真的这招不是一般的神魂之术。
修士们并没有中幻境,只是被勾起了烦恼。这本存在于人心中,哪怕殷渺渺用幻境覆盖,也无法屏蔽。
谁活着没点心魔呢。
这只能由自己看破,又或者……慧剑斩断一切烦恼。
殷渺渺能破除自己的心魔,解决不了那么多道修的心魔,只能釜底抽薪,抽出所剩不多的灵力,往城墙上放了个火禁术。
可她一旦抽手,气机自有变化。
红莲和巨掌的对峙还在继续,玄真自然瞬间感觉到了异常,及时做出了应对,擦着火禁术释放的刹那,遁身离去。
这回轮到他的气机改变了。
殷渺渺忽而发现,神京的思路亦有可取之处,气机与天地融为一体后,对于各种变化十分敏感。她立即寻摸到了玄真接下来的落脚点,闪身追去,骈指如迅风急点而下。
嗡。
指尖点到金刚铃上,发出阵阵嗡鸣。一丝裂纹出现在了光滑的铃身上,无尽的呢喃声似乎弱了一分。
殷渺渺笑了笑:“你当日脱身已是不易,没来得及带走法宝吧。这东西看着厉害,好像不太结实呢。”
玄真可不是一心要发展渡厄寺的好人,想要的不是什么传承,多半是看上了渡厄寺里的法宝,比如能转生的琉璃塔,再比如大日如来光。
“老实告诉你好了,渡厄寺给我的只是一些佛经。我一个道修,要佛修的法宝做什么?”殷渺渺主动提起他关心的事,趁其分神,屈指一弹,金刚铃的裂纹更多更密,呢喃声渐渐弱了下去。
玄真嫌恶地看了看手里破损的法器,不屑再用似的,翻手又换了一柄锡杖:“那你到给我解释解释,大日如来光为何会在你身上。”
他用力拄地,锡杖顶部的骷髅相撞,不约而同地“苏醒”,发出“呜呜”的哭嚎声,恰如怨魂哭诉,叫人头皮炸起,烦躁不已。
殷渺渺默诵明心诀,强行排除了干扰,淡淡道:“你是被贪念蒙蔽了眼睛,我是道修,能用出你们佛修的宝贝吗?”
“呵,还狡辩。”玄真看她巧言善辩,怒气更甚,“此光非佛门之光,落在佛家便是大日如来,放到你们道门不就是金乌明阳?”
殷渺渺:“……”名称还挺多。
不过她现在明白了,渡厄寺里的大日如来光,恐怕就是神京的太阳初晖。他们的九重塔现世后,也有人得到了这东西,最后落到佛修手中。
可这么说来,太阳初晖是可以被炼为己用的?殷渺渺霎时心动,面上却是一副惋惜,笑盈盈道:“你自以为尽在掌握,其实什么都不知道。算了,随你怎么认为好了。”
她就算和玄真掰扯清楚了也没有用,他想要的就是太阳初晖,是不是大日如来光完全不重要。
一言以蔽之,打就是对了。
天空的巨掌缓慢地下沉,缕缕黑雾融入玄真的体内。他手持骷髅锡杖,沉沉横扫而来。
磅礴的魔气犹如海浪,汹涌着奔流而下。地面上黑气蒸腾,张牙舞爪,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一只只雪白的骨手自黑雾中伸出,手朝天抓握,仿佛想挣脱地狱的束缚,重返人间。
远远望去,城前的战场已成为骷髅的海洋,无穷无尽的亡灵正准备返回人间。此情此景,让飞行法器上的诸多道修看得毛骨悚然。
知道魔修邪门,不知道这么邪门。
正经的佛修超度怨魂,而这入了魔的佛修反着来,把死去的人召回人间,为己所用。
连殷渺渺都不免有些佩服。
照理说,玄真夺舍时,绝刹已是元婴,肉身早已被其修炼的功法改造。除非选择修炼同类型的功法,否则很难运用肉身的力量。
但玄真不知怎么操作的,将自己的修炼路数与绝刹的完美结合了起来,甚至绝刹的骷髅兵也用得如此顺手。
这等天赋,怪不得能成为神京的幸存者。
她心中更添慎重,晶莹剔透的水晶莲花凝聚于指间,扬手挥下,赤色的烈焰自脚下燎起,也如同螺旋一般,一圈圈旋转着向外蔓延。
魔气与火焰的气旋狭路相逢,厮杀在一起,谁也不肯相让半步。
地行真君似有所感,瞬间抽身离去。
不出一息,土石飞溅,如暴雨急打,不分敌我朝周围迸开。而这一方土地本就被地行真君弄得四分五裂,哪里还经受得住两个元婴的抗衡。
地面倾斜,整座城池开始塌陷。
魔修们面面相觑,均各使手段撤离此地。
与此同时,道修的飞行法器上也出现了异常,有几个弟子忽然抽出武器,对准了身旁的人,朝着毫无防备的同门砍了下去。
岳不凡一惊,继而反应过来:“是影傀!”
道修中果然有不少人被影傀寄生,在这关键时刻偷袭,好制造混乱,逼迫元婴腾出手去救援。
他定下心神,呵道:“点灯,把他们困住。”
万影魔君的影傀固然厉害,却无法摆脱影子的本质,必须在有影子的地方才能存在。为了防他这一手,法器上特地挂了许多灯,悬挂的、落地的、升降的,将每个角落都照得灯火通明。
影傀似乎被克制住了,慢慢往里龟缩。
“捆住他们。”岳不凡吩咐,“小心一些。”
数个道修即刻散开,手持着绳索,远远套向那几个发狂的人,他们被绳索束缚,怎么扭动都无法摆脱,渐渐安静下来。
岳不凡微微松了口气,可还没来得及叫人把他们关进密室,忽而瞥见其中一人抬起了头,对着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修士笑了笑。
那笑容诡异莫测,叫人寒毛直竖。
更古怪的事发生了,明明他们被光明包围,再也没给影子生存的余地。那个被看了一眼的修士浑身一震,反手就抽出剑捅向旁边的岳不凡。
岳不凡汗毛倒竖,下意识地侧身躲开,可剑刃还是割裂了他的手臂,鲜血狂喷不止。
他抬脚一踹,将对方踢到在地,心里却是惊怕交加:这影傀究竟有多厉害,连光都不怕了吗?
与他一般想的人不少,恐慌顿时弥漫开来。
“要不然打开法器,咱们下去和他们拼了。”李心桐拔出剑,咬牙切齿。
王错是镇虎真君的师侄兼族人,在御兽山颇有名望。这些年一直在北洲与魔修作战,与李心桐等人早已相交莫逆,闻言也不客套,直言不讳:“下去送死吗?”
李心桐反问:“那你说怎么办?”
王错冷静道:“我们现在最该做的,就是别给几位前辈添麻烦。”
“我有一个主意。”薛无月和兄长共同打理落阳岛事务,极有成算,“影傀对金丹的影响不大,不若令低阶弟子昏睡,我们逐个击破。”
岳不凡想了想,点头应下。
王错便放出了一头小巧灵活的紫貂。它滴溜溜的小眼睛转了圈,朝众人猛地撅起了屁股。
淡黄色的气体逸散。
薛无月掐诀使了个法术,凝聚成一个个水滴包裹住气体,朝四面八方旋转疾散而出,确保均匀地摊到每个人身上。
大部分的道修像是喝醉了酒,毫无反抗之力就咚咚倒下一片。其中有几个金丹以下却没有晕倒的弟子,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温熏风倒不奇怪,身中剧毒还能活着的人,体质非同一般。他用力咳嗽着,声音喑哑:“把我绑起来就是。”
剩下的几个却是僵硬地看着他们,竭力想表现出正常的模样。有一个笨嘴拙舌地学说话:“把我——”
话未说完,就被李心桐抓住衣领,冷冷道:“有种寄生到老娘身上,来啊!”
对方的眼瞳中浮现出一丝黑影。
李心桐只觉心头一冷,恍惚间,眼前又浮现出了久远的一幕——神若冰雪的剑修自面前走过,却没有看她一眼。她愣愣看着,难过又欢喜。
“心桐!”旁边有人叫她。
李心桐回过神,抬手就给了自己一耳光,骂道:“他妈的,怪不得没影子也能寄生,影傀可以寄生在心魔上!”
众人恍然。
影傀的影,不仅仅是指影子,也指心头的阴影。
李心桐又道:“它敢来,我就敢杀,叫它有来无回!”她性子风风火火,说做就做,当下便盘腿坐下,沉下思绪。
方才的场景再度出现。
李心桐抽出利剑,冷笑道:“小看谁呢!当我三岁小儿,会为这些事心神大乱?找死。”
她不闪不避,一剑斩去。
场景如烟淡去,影傀倏忽闪现。
李心桐再斩。
意识世界中,“我”既天地,她问心无愧,毫无怨怼,影傀便无处可躲藏,被剑刺了个正着。
灰飞烟灭。
“我解决它了。”李心桐抹了抹嘴角的血迹,眼瞳明亮,“咱们来一出请君入瓮,如何?”
王错道:“你敢,我当然也敢。”他如法炮制,以身为诱饵,将剩下的影傀引入体内,再斩之。
“我也来。”其他人亦不露怯。
如此,道修这边的情况勉强稳定了下来。
这个时候,地行真君已经将整个魔城碾为废墟,腾出手来相帮殷渺渺。
他借地利之力,将玄真的气旋所在之处变为一片流沙,沙粒的力量与黑气互相牵引,大大干扰了白骨大军。
玄真扫他一眼,毫无惧色,身后的缓缓浮现出一尊海市蜃楼般的佛像来。
这佛像古怪至极,乍看慈眉善目,悲天悯人,看得久了才发觉那上翘的嘴角藏着无尽的诡异,双眼幽深,无底无边。
毫无疑问,这是玄真的法象,在佛门又被成为法相,其解与“诸法具象”略有不同,乃是“诸法一性而相万殊,由万殊之相以言法”的意思。不过本质上两者是殊途同归的。
殷渺渺并无讶色,凌西海是元婴尚可修出法象,玄真是化神跌入元婴,自然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