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界的地狱秘境比起十四洲的大牌秘境,不知道亲民多少,不光全界轮转,各地都有机会,而且每月十五那天会开放入口。要不是大门唯一处,又被鬼王霸占,可以改名叫人民公园。
松之秋和杏未红拿到了通行令,安安生生地等了五六天,等到十五的傍晚,动身启程。地狱的出入口有两个,一个在地府,常人到不了,鬼修要进去,只能走另一个。
而这个入口的所在地随机的,通常和地狱的特性有关。比如,烈焰地狱的入口,就开在了窑子里——不不,不是妓院,是实打实的窑灶,烧饭烧菜的那一种。原本低矮的火窑被拆开,入口大约有半人高,燃烧着熊熊火焰。
做饭的地方难免有大量油脂沉积,杏未红钻进去的时候,闻到了一股非常浓烈的烤猪头的香气。
“看什么?”焰狱里浓烈的阳气驱散了周身无处不在的阴气,松之秋浑身松快,语气里也带了三分笑意。
杏未红不好意思说想吃烧猪头,左顾右盼:“虞生他们还没有来。”
松之秋问:“你很在意虞生?”
红帽子微微抬起,一动不动地打量他,半晌,幽幽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又蠢又笨?”
他讶然。
“你肯定这么想。”杏未红少见地冷笑了声。她自然不像松少庄主那般聪慧,但也不是个傻子,反倒是他,和她睡了一百年,也从来没有费心了解过她。她扭过头,吐出四个字:“关你屁事。”
说完,十分痛快。不用做鼎炉就是好,想呛他就呛他,用不着他一句话就得宽衣解带,任人鱼肉。
她再也不要听别人的话,她要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最讨厌你了。”她一鼓作气,“人家都说你温谦端方,足智多谋,对,但他们不知道你没有心,你就是一棵树。”
松之秋这下实打实惊住了,且不提她对他的评价由何而来,关键是……“我问的是虞生,你想哪里去了?”他费解地问,“关我什么事?”
杏未红重重哼了声。
松之秋再聪慧,也想不通刚才的问题转了多少个弯才会这样,干脆按下不提:“他们来了。”
杏未红马上跑过去招呼:“你们来了。”
虞生阴沉的气息为之一消,神色舒缓:“你也来了。”
“约好了的,我在等你们。”她很高兴,觉得比起松之秋那个外热内冷的家伙,还是这几个鬼朋友更像是活人。
桥姑也很高兴,拉着她说了好些话,又问:“咱们打算去第三层,你要保护秋公子,他去哪里?”
“他没所谓,说可以和我们一起。”杏未红不知道松之秋打什么主意,但在这方面一点也不替他操心。
桥姑看了眼虞生,两人默契地将松之秋的警戒度提升到最高,面上却道:“那就再好不过了。”
焰狱层次分明,内热外凉,鬼修们便以此划分出九层。最外头的一、二层适合鬼卒、鬼兵,第三、四层则更适合鬼将,虞生是鬼将修为,石佬、桥姑也接近于此,故而选择从第三层开始。
焰狱的土地分裂四散,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沟壑,小的如溪流,大的如江河,纵横交错,只是其中流淌的并非水流,而是熊熊烈焰。
杏未红论境界才到鬼兵,虞生一路走下去非常担心,时不时要问:“红姑,你可好?”
“我很好。”杏未红鬼身修道法,不知觉中,身体达到了阴阳平衡得微妙状态,适应力极强,完全没有不舒服。她心里还有点怀疑,说不定焰狱压根没有别人说得那么夸张,可能被骗了。
等到了第三层,她更是觉得如鱼得水,半途遇上一队争抢地盘的,其他人还准备先礼后兵,她已经一剑斩下去了。
松之秋上次见她出手还是初遇的那回,混战之中未多注意,这次才算看了个真切,不由大吃一惊——杏未红的剑技差得可怕,山庄里学剑舞的舞姬都比她有模有样。剑气?那更是没有的,地上的焰丛火苗高窜,偏都没偏一下。
可谁也不能否认她这一剑的威力。挡在最前面那个眼神不善的鬼修,直接像麻袋一样摔了出去,外罩的斗篷四分五裂,露出了底下半透明的真身。
其他人一看她武力高强,拦路打劫的心思瞬间消弭,扶起受伤的同伴就跑。
杏未红同样也被吓了一跳:“走啦?”太没有骨气了吧。
虞生轻咳了声,声含笑意:“你的修为又长进了。”
红帽子歪了歪,好像一朵摇曳在风中的小蘑菇,说不出得可爱。虞生的声音愈发柔和:“虽然我们十年没见,你修炼素来勤勉,你有此精进还是令我十分讶异。”
她清了清嗓子,一缕乌黑的头发自帽檐下钻出来,缀了一朵白色的小花:“还好啦。”
其他人都笑了。
杏未红回到松之秋身边,瞧着他露出来的光滑的下巴,突发奇想:“你觉得我厉害吗?”
松之秋瞥她眼,缓缓道:“厉害。”
“我要比你更厉害。”她仰起头,一字一顿道,“你相信吗?”
松之秋极其敏锐,反问道:“你要杀我?”
“如果是呢。”她扬起脖子。
虞生听她相询,原本还有些不满,到现在却是糊涂了:红姑要杀他,为什么又要保护他?他们惊疑不定地交换了个眼神,均未说话。
反观松之秋,这么个问题砸下来,仍旧面不改色,音调一丝变化也无:“那你要把握机会了。”
杏未红瞪圆了眼睛,拔高声音:“我是要打败你。”
“好啊,我等着。”
“你等着。”她攥紧了手里的剑,“我会比你们都厉害。”
松之秋不置可否,心中却想,论潜力,她确有这个可能,但前提是她不会夭折,行走江湖困难重重,她的心性……终究太单纯了。
*
因着杏未红不惧三层的烈火,他们稍作停留便进入了第四层。据说从这一层开始,可以瞧见阴火的影子了。
杏未红对待松之秋的态度十分奇妙,前脚喊打喊杀,后脚就毫不尴尬地缠着问问题:“什么叫阴火?火不是阳的吗?为什么还有阴的?”
“五行指的是万事万物的五种不同的特性,你要分清楚,火和火属性是两回事。”松之秋的耐性意外得好,“火焰是具体的某种东西,火属性却是很多事物都有的,它是一种上升、释放的状态,这个过程,我们称之为阳。”
杏未红灵光一闪:“所以男人才被认为是‘阳’吗?”
松之秋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你指的是男女之事吧,不错,男性释放,女性敛入,这是阴阳的代表。”
杏未红非常得意,觉得自己还是很聪明的。
“世间大多数的火都是阳性的,也就是释放的状态。”松之秋继续讲解,分毫不曾为刚才谈论的话题而感到窘迫,“但世间没有绝对,有光就有暗,有内就有外,事物永远有两面,截然相反的现象也可能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杏未红似懂非懂:“所以,阴火的意思就是收敛的火?”
“不错。”他颔首。
她受到鼓励,追问道:“那也就是说,存在着不稳定的金、死亡的木、凝滞的水、抵抗的土?真的有这样的东西吗?”
“有,这就是阴五行,比如说……”松之秋的声音徒然顿住。脑海中飞快闪过她说的话,不稳定的金、死亡的木、凝滞的水……原来如此!
令人发狂暴动的狂血石,置人于死地,吞食尸体的迷心花,封住经脉,冰冷凝滞的封灵鱼。
是阴五行。
他们不会这么巧合带了木、水、金三种,必然还有另外的土和火。松之秋望着周围无处不在的火焰,牵牵嘴角,他的一时兴起许是天意,现在就要看这焰狱里的阴火是什么东西了。
“你怎么不说了。”杏未红拉了拉他的袖子,“比如说什么?”
松之秋笑一笑:“下次遇见了告诉你。”
“不说算了。”她松了手,翻脸比翻书还快,“我最讨厌人敷衍我。”
松之秋哑然失笑,想了想,拣了其他的说了说。而杏未红听归听,脑袋朝外扭,一副“就算你说了我也不原谅你刚才骗我”的态度。
虞生挺满意的,桥姑却看得心惊肉跳——红姑性子孤拐,随心所欲,向来不管旁人所思所想,但此时此刻,她分明在对这个秋公子闹脾气。
什么叫闹脾气?就是假装不高兴,要人伏低做小哄一哄。但若是没点底气,素昧平生,怎敢发这个小脾气?
她心中五味陈杂。然杏未红全然不知,听完科普,转头就跑过来和他们说:“走了那么久,怎么还没见阴火?”
虞生马上说:“就快到了。”说曹操曹操到,下一刻,红色焰火中的一缕绿色便映入眼帘,显眼极了,“红姑,快看。”
杏未红立即抬头。
果不其然,幽森的绿火如同一丛疯狂生长的野草,深深扎根在皲裂的地缝中,东摇西摆,张牙舞爪,贪婪地吞噬着周边赤色的阳火。而旁边的阳火似乎察觉到邻居的异样,一簇簇围拢过来,逼压着绿火,想将它驱除自己的地盘。
杏未红第一次见到阴火,稀奇极了,握着剑就想冲上去试试。好在松之秋眼明手快拉住了她的胳膊:“找死吗?”
“不要你管。”杏未红最讨厌他这样的口吻,奋力挣脱。
松之秋隐隐察觉到她的抵触,暗暗拧眉,出口的话却十分温和:“阴阳相争,自有气场,你贸贸然破坏,反而危险。”
她没动,但说:“我不要你管,你不许管我。”
她知道松之秋的话有理,也是为她好,可是她受够了,对他言听计从,就会让她想起过去的日子,那个时候不知道做人的好,也就不懂做物的苦。而今她做了人,尝到了自己做主的滋味,再也不想回忆起那段日子。
如果每个人都有心魔,那么,这就是她的心魔。
——宁可碰个头破血流,也不想再听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