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日子,凤霖的变化有目共睹。
他给宝丽公主写了信,感谢她当初的照拂,并表示自己现在过得很好,请求她关照公主府的旧人。措辞很官方,但透露的消息不少,最后更是堂而皇之地用了白露峰的印鉴。如此一来,这封信绝不会无缘无故失踪,必然能顺利到达。
他也不复过去重修炼轻读书的模样,白天适宜修炼,便闭门不出,专心修习《金羽明凰录》,晚上挑灯夜读,再不耐烦也不会摔书,最多打个瞌睡。
他甚至学会了和称心做朋友。
殷渺渺挺稀奇,问称心:“他以前对你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你倒是宽宏大量,不与他计较。”
“凤君心思纯善,属下并不讨厌。”称心笑道。在他看来,凤霖虽然自持身怀神血,对他这样的人不屑一顾,但最多冷眼瞧人,不大理睬,从未折辱谩骂,只此一点,便知他心思良善,无甚恶意。
他阅遍人心,最怕的不是心机叵测之辈,而是满心恶念之人。性恶之辈,不管愚蠢还是聪明,都十分可怕,因为他们眼中只有自己,不忌惮伤害旁人。反之,性善之人,聪慧如殷渺渺,自可福泽他人,浅白如凤霖,即便嫉妒他常伴主人身边,也最多沉着脸,做不出构陷暗害的事。
殷渺渺闻言,笑了笑:“你们两个要是能做朋友,也是件好事。我这白露峰上,太寂寞了吧?”
称心亦未否认。
冲霄宗都是修士,他们低人一等,纵有殷渺渺的脸面在,不会有人当面鄙薄,可打心眼里绝不会将他们当做同等身份的人交往——凤霖下山历练时,用的是假身份,若不然,谁肯和个男宠搭档?
也有其他修士的侍妾和侍从示好,但莫说他们是奉命来接近,即便是真心,他也和他们说不到一起去。主人视他如臂膀,他难道自甘下贱,转过头再和旁人讨论“取悦主人的一百零八种办法”?
也只有凤霖。他做过修士,心态与一般鼎炉不同,纵然对主人有意,那也是男人对女人的爱慕,而不是物件对主人的媚宠。
境遇相当,有意交好,做朋友自然容易很多。
“凤霖老缠着我,要我多教他些本事,但很多事不是口传面授就能学会的。”殷渺渺莞尔,“你带他下山去看看吧,世事洞明皆学问。”
称心也牵挂着云光城里的慈善堂,想去看看孩子们好不好,含笑应下了。
*
北洲。
慕天光不想在提防魔修的同时,再多费心神对付萧丽华,直接派人一状告到了掌门那里。
掌门接了信,苦笑连连,亏得这回是慕天光去了,若是旁人,恐怕还压制不住萧丽华。但是,想要太太平平的,还得由他去长阳道君那里走一趟。
长阳道君身为化神修士,并不住在归元门,而是常年在冬洲的赤阳山中闭关。
到了化神境界,闭关动辄几百年乃是常事,故接见掌门的并非本尊,而是一道分神——这是化神修士的最大特征,就如金丹修士能借用天地灵力一样,化神能将神念分出,凝出一个“分身”。
“见过道君。”掌门身份不同一般元婴,只行了半礼。
长阳道君脸孔刚毅,五官端正,气势深不可测,看到掌门便道:“你亲自前来,可是门派出了什么事?”
掌门便把前些日子的事说了。
长阳道君浓眉皱起,面色不虞。平心而论,他不觉得自己的曾孙杀两个金丹修士算是什么事,修到他这个境界,血亲连这点事都不能做,还当什么化神修士?但掌门亲自出面,又牵扯到和冲霄宗的旧怨,这就不得不叫他斟酌一二了。
冲霄宗的那个老家伙多年不曾露面,时不时就有风声说他已经陨落了,但他一个字也不信。
那个家伙恶劣着呢,指不定就等着有人被迷晕了头,傻乎乎地送上门去,他再跳出来名正言顺地收拾了。
化神动手,轻则伤筋动骨,重则陨落。他还想升仙得道,不欲节外生枝,自己的道途和血亲比起来,当然前者更重。
“我知道了。”长阳道君挥了挥手,端茶送客。
掌门告退。长阳道君便唤了萧丽华过来。
她一袭艳装,看在别人眼里是嚣张跋扈,落在长阳道君眼里,便是像足了早年夭亡的小女儿。萧丽华亦很乖觉,大大方方行礼:“太爷爷。”
“丽华。”长阳道君面上带了三分笑意,“听说你又调皮了?”
萧丽华红唇一撇:“又是谁同您告我的状了。冲霄宗的人好大的脸面,在北洲也敢和号称不输于慕天光,我一时气不过,争执几句罢了,也值得惊动您?”这话说得巧妙,看似不肯低头认错,实则有理有据分说了个明白,十分拎得清。
果然,长阳道君的脸色愈发和缓:“今非昔比,魔修不安分,三大门派还是互为倚仗得好。”
萧丽华抿紧了唇,不应诺也不反驳,神态倔强而骄傲。
长阳道君失笑:“你看不惯的是冲霄宗,还是某个人?”
“太爷爷。”她嗔怪,“我就是讨厌她,不成吗?”
“有什么不成的。”长阳道君漫不经心地说,“你就算是杀了她,也不过是桩风流事,谁没有年轻过,明白吗?”
萧丽华扬唇一笑:“谢谢太爷爷。”
长阳道君的意思很明确,她再挑衅冲霄宗,殃及他人,那是破坏门派感情,但要是杀了殷渺渺……呵,个人恩怨罢了,难道冲霄宗还要为一桩风流韵事,交恶归元门不成?
*
镜洲。
宝丽公主做梦都没想到凤霖这个名字,居然还有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一天。这个名义上的堂弟在她看来,只是个欠了人情后不得不背上的包袱,一甩掉就忘了个一干二净。
但他的的确确又出现了。
面前的洒金信笺纸质光滑,金粉闪闪,散发着昂贵香料的甘甜气味。上头的字迹工整,措辞客气,其他却无出挑之处,要是没有信封上的印鉴,压根不会被她注意到。
“白露峰……”宝丽公主摩挲着纸沿,心中五味陈杂。能说动冲霄宗的首席替他寄这封信,这个堂弟真是长进了。也难怪,他长了那么一张脸,大多数女人都会很乐意帮他个小忙。
对,小忙。宝丽公主长于宫廷,狐假虎威的事见得多了,一封问好的家书算不了什么,最多证明凤霖颇受宠爱,日子过得不错。
但即便如此,也足以叫她心思活络起来。未来的事没人知道,能随手用个人情换条后路,有什么理由不做呢。她马上命家宰去寻公主府的旧人,暗地里妥善安置,接着回了封信——不出格,但礼节周到。
接到回信的凤霖已经很满意了。
殷渺渺告诉他,要尽可能得在凤凰台留下一点存在感,他是羽氏血脉,身份天然占有优势,若是能好好经营,或许将来就能派上用场——当然,此时此刻,他想的是,就算要杀神妃,也需要人引开护卫,透露地点,并未做他想,后来发生的事,谁也不曾预料得到。
然而,不可否认的是,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人。正因为他早早联系上了宝丽公主,在镜洲旧人心目中刷了一波存在感,才会有后来的际遇。
这些事,凤霖今时自然不会知晓。他拿信去找了殷渺渺,得到了一个算不上表扬的表扬——“我知道了。”她瞥了眼,颔首道。
凤霖有点丧气,但再也不敢和她发脾气了。称心说得对,他想要得到她的欢心,她却不在乎他的喜怒哀乐,如果他再由着性子胡来,定然后悔。
他不敢表露情绪,坐到她身边,没话找话:“你在看什么?”
殷渺渺随口道:“魔洲的消息。”
魔洲也好,魔修也罢,都是他不太了解的部分。凤霖接不上话,气闷地坐了会儿,站起来去书架上挑了本和魔修有关的书简,老老实实地翻了起来。
殷渺渺暂时没空理他,全副心神都被吸引到了送来的情报上。消息说,蚀骨山的绝刹真君……被、夺、舍、了。
对方好像一点也没想掩饰这件事,大大咧咧地表现出了和过去截然不同的行事作风和语言习惯,并且公然表示欣赏不来自己的地盘挂满骨头的审美。
有属下质疑他的身份,被他出手灭了,用的是截然不同的功法。
于是,求锤得锤。大家都能确定绝刹真君被夺舍了。
“绝刹真君”一看,也懒得再装,非常爽快地表示,他号“玄真”,看上了绝刹的肉身,已经彻底夺舍,从今天起,蚀骨山改名自在山,愿意臣服于他的留下,不愿意的滚蛋。
魔修讲究的是弱肉强食,胜者为王,干掉魔君取而代之的事时有发生,故而玄真的所作所为并没有引起太大的风波,除了个别绝刹真君的死忠,其他人看他实力高强,倒戈得毫无压力。
而这位玄真魔君上台后,一改过去跟在无常山后面的作风,把天煞魔君派来的人砍了不说,又抢了无常山不少地盘,旗帜鲜明得和他们做对。
天煞魔君上门质问,被他一句“鸠占鹊巢,挡了我路”给怼了回来。更离奇的是,天煞魔君听完这句话,居然黑着脸走了。
魔洲哗然。多数认为他第一句话指的是天煞取代方无极的事,故而猜测他原本是想夺舍方无极,被天煞抢了一步,这才气愤不过,处处针对。
虽然角度新奇了点,但魔修做事只凭喜好,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殷渺渺一个字都不信。
原因无他,玄真这个法号她很熟。不是别人,正是当初风云会秘境里,躲在舍利中跟她出来的魔佛,出自伽蓝寺,被秘境里君长风在内的道修压制。论时间,方无极早已离开魔洲,根本不可能存在两个男人抢夺另一个男人身体的情况(仿佛有哪里不对?)。
那么,他说的“鸠占鹊巢”究竟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