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霖刚筑基时,姐姐曾和他说过婚事:“以你的年纪,结缘还早了些,但身份相宜的贵女少之又少,现在也可以相看起来了。你要记住,神血尊崇,与你诞下子嗣之人,同怀神血者最佳,其次为纯血,切记,不可与卑贱之人交合,否则稀释神血,于子嗣大不利。”
神血随着子嗣的繁衍,会被外来血脉稀释染驳。羽氏为了保持纯正的血脉,多是宗室彼此联姻,若是没有合适的,再退而求其次,和屹立多年的修真家族联姻(其中,不曾和凡人通婚的家族被称之为纯血家族),凡人血脉则是贱流,不得与贵族、皇室通婚。
他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她说得未尝没有道理,三大宗门人才辈出,占据东、南、北三地,远胜羽氏多矣。
“我不知道。”他的价值观受到冲击,茫然地看着她,“神血不高贵吗?”
殷渺渺顿生怜悯。她对凤霖一向放任,与其说是宠爱,不如说是没怎么上心,可他到底是跟着她,相好一场,眼睁睁地瞧着他往岔路上走却不提醒,未免薄情。
她问道:“一个乞丐穷困潦倒,却愿意将自己讨来的馒头分一半给旁人吃,一个富人腰缠万贯,却任由门前路人饿死,你说这两个人,到底谁更高贵呢?”
凤霖语结。
“你讨厌神妃吗?”她又问。
这回他想也不想便道:“当然。”
“那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凤霖很肯定地吐出两个字:“毒妇!”
殷渺渺笑了:“那我呢?”
他想了想,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说她是个“好人”,这绝对不可能,他再愚钝也听说过她整治冲霄宗的手段,但要说她是个“坏人”,分明又不是。思来想去,只好道:“你很厉害。”
“答错了。”她笑个不停,戳了戳他的额头,“人性复杂,怎么能用几个字概括呢?但你要向神妃复仇,就必须了解她,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如果说之前凤霖还觉得她有点像姐姐的话,这会儿是一点都不那么想了,他长姐若有她的本事,他们一家人也不至于……等等。霎时间,他福至心灵,抓住了良机:“那你告诉我。”
她弯起了眉眼:“你想做我的徒弟?这可不成。”
凤霖也知道道修十分看重师徒名分,二人有过肌肤之亲,已是不可能的事,只抿着唇道:“我想你教我怎么报仇。”
“那也不成,我同玉珑仙子无冤无仇,把你调教出来去杀她,像什么话。”她悠悠道,“不过你要是愿意,就跟在我身边多看看、多想想,或许就知道自己以后该怎么做了。”
他低头思索片刻,点头答应:“好。”
*
大半年后,第一批去白壁山的弟子终于回来了,遇到魔修的事陆陆续续传开,不久,整个门派都知道了他们经历过的事,大家都义愤填膺,认为魔修此举是在挑衅道门,绝不能轻饶了去。
冲霄宗吃了个大亏,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在东三洲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净魔运动。魔修的首级悬赏一路飘红,被端了好几个老巢。
但对于众大佬而言,魔修想干什么不重要(左右不过开打),白壁山透露出来的关键信息是裂隙——魔修今天能把裂隙开在白壁山,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开到家门口,防不胜防。
为此,高层特地开了个会,殷渺渺身为首席,得以列席旁听。
元婴修士们活得久了,扯起皮来也比普通人耐得住性子。她过滤了下信息,觉得一场会开下来,最重要的内容是扶乙真君讲的裂隙的开启。
要说裂隙,就必须先解释一下空间传送。
在十四洲,空间传送最广泛的运用是阵法。在某个构建好的阵法中,可以将人或物从此地转移到彼地,然而,这并不是单独转移了人和物,而是这一方的空间发生了整体的交换。
交换也必须是等量的,一立方米的甲地交换一立方米的乙地,一进一出,整体的空间量不变。
但这样交换的前提是,两个空间必须存在于同一个阵法中。譬如说在白壁山时,众弟子离开结界,却误入圈套,被打包转移到了魔修面前,这场传送的起始点和目的地均是阵法中的一个阵眼,并非独立存在。
是以,远距离大规模的传送阵理论上可行,现实中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除了空间交换,更高等级的空间运用就是任无为当年做的“走捷径”,本质上是开辟一个空间通道,脱离已知的三维世界,缩短了距离。然而,他依旧是自己走了一趟,而非完成了空间跳跃。
裂隙的存在其实也是一个空间通道,不同的是,元婴真君是脱离,裂隙却是创造。
打个比方,同样是从上海到纽约,普通修士得老老实实坐船开车,沿着地球表面过去,而元婴真君离开地面,坐了飞机,咻一下就到了,而裂隙是在上海和纽约间打了一个地道。
后者要比前者难上很多。
扶乙真君说,开启裂隙的方法在十四洲失传已久,魔修能够复原出来着实不易。
这就非常奇怪了,裂隙这样的大杀器,在战争面前是可以一力扭转乾坤的,留着当杀手锏不好吗?偏偏要用在白壁山,虽然受损的乃自家弟子,然而和道魔大战比起来,区区百来人算得了什么呢。
如此行事,得不偿失,所谓何哉?
“他们一定有更重要的目的。”掌门如是说。
众人纷纷应是,又讨论了许久,殷渺渺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我看这件事倒像是岱域的手笔。”
几次下来,大佬们对岱域来人的行事也有了数,倒是很赞同她的想头,认为行事应当更妥帖谨慎些,免得被异界之人当了枪使。
此事干系重大,殷渺渺尚未结婴,修为上低了一辈,不好同其他门派打招呼,商议后,交给了心细且资历更高的扶乙真君。他的年纪与掌门相差无几,又是上一任掌门的嫡传弟子,此事交由他负责,再好不过。
*
白壁山的事出了章程,殷渺渺的工作轻松了很多,闲暇之余,对凤霖多上心了些。他也和她想的一样,看着傲气十足,拒人于千里之外,内里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青涩得很。
她同他好,他感觉到了,渐渐也和她亲近起来。殷渺渺初时想着有感情交流总比冷冰冰的炮友温存,可没想到,高傲的猫儿一旦认主,也挺黏人的。
比如现在。
“你怎得还在看?”凤霖戌时初来找她,结果被塞了本书。他看得困了,靠在榻上小憩了会儿,睁开眼发现已经是亥时,而对面的人还在继续翻手上的薄册子。
他不太高兴,抿着唇说:“你不是说晚上陪我修炼吗?”
殷渺渺看得正入神,头也不抬地说:“等我看完。”
凤霖不大高兴,想了想,坐到她身边揽住她的腰,下巴搁置在她肩头:“别看了,说好和我修炼的。”
“乖。”她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漫不经心地说,“看完就陪你。”
他骤然收紧臂膀,后又松开:“那我先回去了。”说着起身就想走,他也顺顺利利地站了起来,畅通无阻地走到了门口。
这下不走也得走了。
凤霖心里无端窜起火来,好在知道这不是他原先家里,想发脾气就发脾气,强忍着推门出去,闷头就往回赶。
刚出远门,和端着点心热茶过来的称心碰了个对面。他一瞧凤霖紧绷着脸,眼里满是委屈,心里便有了数,笑盈盈地问:“出来摘花呢?”
凤霖对凡人的鄙夷根深蒂固,然而自他到白露峰以来,称心处处照拂,两人时常打交道,日子长了,他早就忘了他的出身,不再横眉冷对。
但要他说心事,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称心也很清楚凤霖的性子,将手上的托盘往他手里一塞:“近些日子,主人为凌虚阁的事烦忧,我们帮不上什么忙,总该体谅她。”停一停,又提议道,“单是茶和糕点简单了些,再摘枝花送去才好。”
刚走就回去,实在没面子。凤霖本想说“要去你去,我才不去”,可身体却快了一步,自觉地接过了东西。
称心连忙摘了一枝桃花摆在盘边,顿添风雅:“好了,去吧。”
他轻轻推了推凤霖。
凤霖莫名其妙就被他哄进了屋。进都进了,不好再走,他立在门边半晌,走过去把托盘放到了她手边。
晶莹剔透的糕点散发出幽幽的甜香。殷渺渺闻见了,不由自主地放下书卷,拿起一个咬了口。
酸甜正好,不腻不齁。她拿起第二个,却见凤霖的嘴角抿得更紧,面皮绷得更严肃,十分好笑,抬手的方向一转,改而递到他的唇边:“尝尝。”
他瞄她一眼,心底涌出欢喜,张口吃了。
“真乖。”她凑过去吻了吻他的唇角。
这下,凤霖积攒了满腔的怒火全都不翼而飞,质问的话到了嘴边变了个味儿:“你说陪我修炼的,结果看了半天的书。”
殷渺渺猝不及防遇到撒娇,怔了一下,忍俊不禁道:“好好,是我不好,我不看了。”心里却想,兴许这才是他真实的样子,她要是有这么个容貌出众又爱撒娇的弟弟,说不定也会好好保护起来,免他受世事之苦。
但孩子总是要长大的,从决定复仇的那天起,凤霖便再也无法用过过去的简单纯粹,他必须学会独自面临腥风血雨。
“这还差不多。”他没有注意到她眼中的怜悯,满意地坐到她身边,“现在可以教我了吧?”
“好,我教你。”殷渺渺微微笑了起来,神色温柔。
如果在白露峰的日子是他最后的惬意生活,那就多给他一些美好的回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