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殷渺渺做事爽快,免去了其他人碍于宗门要求开口询问积分赛的窘迫,径直切入了未来各大门派联手举办比赛的主题。

既然合作的主基调定下了,那么追问些细节也是应有之义。

“你们可别想着我好人做到底,样样件件替你们考虑周全。”殷渺渺笑说,“反正地方在那里,你们随便看,随便玩,拿走多少算多少。”

她大方在前,其他人不好得寸进尺,纷纷应了。只有李心桐暗暗郁闷,恨不得飞英下一秒就出现在冲霄宗,以他和殷渺渺的关系,肯定能更好得完成任务。

但救星不在,唯有苦着脸自己上。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客人们还在门内,殷渺渺也就没急着对毒瘤下手,权当是给自己放个假。

过了两天,仙椿山庄的人到了,送的贺礼中不仅有灵花果酒,还有几本关于异界的笔记,墨迹纸张皆新,一看便是新抄录的。

她草草一翻,发现是松之秋集合了许多异闻笔记,特地摘录出来的相关内容,不由十分欢喜。

使者见她心念书稿,也不多废话,喝了两杯酒便告辞去休息了。殷渺渺未曾挽留,命人好好招待,自己则回屋点了灯烛,仔细翻看了起来。

开篇写的是古籍中关于“异界”的一些说法,内容有长有短,但大同小异,基本观点都是“界有三千,世不相同,如星悬天,互不侵扰,偶开界门,始通异域”。

简单来说,修真界的“三千世界”和佛教中的“三千大千世界”不同。

佛教所谓的“三千大千世界”,其实是一个集合:1000个小世界组成一个小千世界,1000个小千世界组成一个中千世界,1000个中千世界再组合成一个大千世界。

这是一个1000×1000×1000的世界。对照现代科学体系,和地球、太阳系、银河系、宇宙的等级关系十分类似。

而修真界里的三千世界,是指三千个不同的世界,等同于地球、火星、金星之间的关系,此谓之“界有三千”。

界是空间,世为时间,因此,“世不相同”的意思就是每个世界的时间是不同的,套用修真界的话来说,叫“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此大年也”。

用现代的科学术语来说,等于是自转的速度不同,时间当然也就不同,地球的一天和小王子的一天就截然不同。

每个世界彼此独立,就好像是天上的星星一样,你亮你的,我亮我的,互不干扰。但是有一种特殊的情况,便是“界门”,它可以短暂地联通两个隔绝的世界,所以,穿越就发生了。

看到这里,殷渺渺不免思索了下自己的来历,如果穿越是这么一个情况,是不是说,她原先所在的世界,也只不过是三千世界中的一个呢?

再往下看。

古往今来,界门的存在也引起了诸多大能的讨论。有位千年前的大能开坛传道的时候,便提起过这件事,当时听讲的人详细地记录了下来。

原文是佶屈聱牙的古文,翻译过来大致是这样的:“人修炼成仙的过程,可以看做是超脱世界桎梏的过程,在世界中,人受到时间、空间、生死的约束,修真的最终目的,就是摆脱这些。因此,我认为界门是仙人的遗泽,为的是点拨迷途中的修炼者。”

这是仙人福泽论。

也有人不赞同,提出了另外一种看法:“对于凡人而言,不知道国家之外还有国家,群山之外还有大海,而修士能够跨越山河,才能知晓天下之大。但是,即便是修士,过去也以为云海之外便是虚空,今朝却发现一洲之外还有一洲,所谓三千世界,焉知不是因为我们还没有能力跨越世界的屏障呢?”

有人反对他,“洲土共存于一个世界,但世界和世界之间并非如此,又怎么能够相提并论呢?”

对方回答:“你认为的世界是由世和界组成的,那是因为你只存在于这方世界而已。宇宙广袤万千,既然同时存在着不同的‘世’和‘界’,那么它的构成或许更在时空之上,我们之所以无法理解也无法想象,是我们还没超脱到那个层次罢了。”

殷渺渺倒吸了口冷气。

真是万万不能因为自己来自另一个世界就小觑天下人,这个人的猜测,同许多科幻小说的猜测何其相似?而他的世界观,又和佛教的三千大千世界不谋而合。

这段记载之下,有松之秋的批注:“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修士视凡人如蝼蚁,鄙而笑之,却不知世界之上,众生皆如此。”

关于世界和界门的讨论之后,是一些零星的记载,有界门开启时的景象,也有自称异世之人的叙述,还有些前人对此的研究。松少庄主十分细心周到,在有些摘录下来的原文后面,还附了一些内容,很多是无记载的口述——“曾闻某人语,无记载,今转述之”。

殷渺渺看得聚精会神,不知不觉,天已大亮。

*

白露峰的生活比想象中平静很多,凤霖坐在屋里,一遍又一遍回顾着来冲霄宗之前的事——他不甘就此死去,决心复仇,然而,他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只是接触了公主府的故旧,就被神妃发现了。

她轻蔑的笑容犹在眼前:“想杀我,就凭你?”

他如坠冰窖,原来先前的百般讨好,忍辱负重,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在她眼里却和耍猴戏一样可笑。她什么都知道,却任由他屈辱学习那些卑贱的男宠,向她摇尾乞怜。

一切就是个笑话。

支撑着他坚持活下去的信念,顿时分崩离析。他想,这次她该杀了他吧?也好,终于要结束了。

可是这一回,他依旧没有死成。

宝丽公主想了法子,将他充作礼物,千里迢迢地送去了冲霄宗。

路途上,使者命侍女悉心照料,务必要将他身上的伤势全部养好,又予他锦衣华服,珍馐美食,无一处不周到。然而,他从没有那么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被剥夺了作为人的资格,变成了一件不需要人格的物品,一个取乐的玩意儿。

上门前夕,出使的人喂他吃下了秘药,使得他在短短数息内便欲望高涨,又叫人脱去了他遮蔽身体的衣物,要他身无寸缕地钻入箱中。

他羞愤欲死,扒着箱盖不肯进去:“你杀了我吧。”

同来的人里有大长公主的家宰,当下便道:“大夫,我来劝他。”

使者早已得了宝丽公主的暗示,道了声“莫要耽误时辰”便出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公子,不要辜负宝丽公主的好意。”家宰压抑着声音,语带悲愤,“忍一时之辱,方能图谋未来啊。”

凤霖沙哑着嗓子,反问道:“我还有什么未来可言?”

“公子难道忘记自己的血海深仇了吗?”家宰道,“如今只剩下您一人了,你不为血亲报仇,就再也没有人会这么做了。”

“我何尝不想复仇,但……”

家宰平静地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公子太心急了。你要忍耐,在有实力报仇之前,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忍着,明白吗?”

凤霖倏地收拢手指,指节青白一片。

“唯有活下去,您才能找神妃复仇。”家宰说,“冲霄宗乃是三大宗门,地位实力非同一般,你无论如何都要留下来,然后想办法重新修炼——公子,你被先帝破格赐姓,传有《金羽明凰录》,只要能激发神血,复仇才不再是空想。”

他停顿了下,指着箱笼说:“欲谋大事,必要忍常人不能忍,公子,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凤霖咬紧了牙关,抬腿跨了进去。

就这样,他的命运被一个女人,交到了另外一个女人的手里。

她收下了他。

但是,三天过去了,她仿佛忘了他这个人,同来的四个侍女已经得到了赐名,分别叫洒红、垂枝、凝霞、簪粉,清一色的桃花,也得到了相应的差事,或是照料花木,或是迎来送往,或是清扫庭院,或是烹茶煮酒。

只有他被孤零零地遗忘在了角落里,无人召唤,无人管问。他觉得自己应该可以松口气,因为这比预想中好了千百倍,但迟迟见不到掌控自己命运的人,心里又十分不安。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会不会杀了他,该如何说服她让自己重新修炼,这是否会因引起她的怀疑……太多的问题压在心头,沉甸甸的。

值得庆幸的是,偶尔四个侍婢会来探望他,和他说些闲散的话。

今儿她们的主题是白露峰的主人。

洒红道:“凤凰台里从来不许高声喧闹,走路也决计不能发出声音,可仙子不禁我们玩闹,说这样热闹哩。”

垂枝附和道:“她人极好,对我们说话都很和气。”

“待人和气才不是人好。”凝霞道,“素微仙子最好的是不把我们送去伺候人。”

簪粉连声道:“是极,她还说我们若是看中了谁,尽管去追求,只要你情我愿,她都不会管的。”

她们都是保持着元阴之身过来的,为的便是今后方便伺候主人的客人。但殷渺渺却说她们若是寂寞,可以自由爱慕旁人,甚至同他们在一起也是不管的,仅这一点,便足以叫她们死心塌地了。

凤霖最初不解她们为何隔三差五过来说主人的好话,后来才渐渐明悟:她们出自凤凰台,恐怕知晓他被逐走的缘由,担忧他不死心,再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连累她们自己,这才旁敲侧击劝说他安分。

也是,作为宫婢,她们一生所求的无非是跟个和善的主人,平安顺利地活到终老。

可他不能,他有血仇在身,不得不报。

侍婢们看他沉默不言,好意宽慰:“凤君呀,就算你仍旧是公子王孙,配仙子也不算辱没了,她可是冲霄宗的首席弟子。”

“你们不懂。”

婢子无知,凤霖却很清楚,修士的出身再低微,也可与他人平等论交,可他如今只是个玩意儿,价值还比不上一件器物。

人比物贱。

*

过了半月,宾客们陆陆续续告辞回程。

与她个人无甚交情,只是履行恭贺职责的使者们第一波走,接着是汀兰、苏小蛮、杨意等熟人,御兽山的王错和李心桐因为有乾坤镜里的交情,留到了最后。

李心桐大概是特地等到众人都走了,才鬼鬼祟祟跑来见她:“那啥,有个事……咳,你也知道我比较笨,你们那个地图的特殊成就是什么意思啊?”

殷渺渺失笑,自袖中取出一卷绢帛来:“就知道你肯定搞不定,拿去交差吧。”

李心桐一愣,赶紧接过,却发现里头详细记录了许多细节问题,有些她压根就没想到。她眼圈一红,哽咽道:“哎,真不知道怎么谢你……”

“昔年承蒙贵派照顾。”她若无其事地说,“算不了什么。”

李心桐纵然迟钝,也知道这绝对是看在慕天光面上才有的待遇,不由慎重接下:“谢谢你了。”顿了一下,支支吾吾道,“还有一件事。”

“什么?”

“飞英这臭小子本来该和我一块儿来的,结果不知道疯哪里去了,你可能还得多招待他一回。”她不太好意思。

殷渺渺莞尔:“他就和我亲弟弟一样,算得了什么,到时候我多留他住段日子,你们可别舍不得。”

“那我就放心了。”李心桐长吁了口气。

两日后,她也离开了冲霄宗,客人们至此全部离去……呃,也不是,丹心门黄管事的女儿黄逐月借了父辈的交情,留在了冲霄宗论丹道。

少女的心事,那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叶舟的脸色非常难看,活像是被人欠了一百万灵石。

事情太过相似,难免引起了殷渺渺的同情。她想了想,笑道:“正好我最近不少事,你就留在我这里帮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