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半间房”,但门有两个,插入门牌后可以开启,大有现代社会感应门的架势。
殷渺渺和慕天光分别从两扇不同的房门进去,里面是个二十来平的房间,一副桌椅、一张床榻,还有轻纱隔出来的碧纱橱,里头是浴桶和皂角等沐浴之物,十分整洁干净。
慕天光半点都不相信这种客栈会真的“无害”。他以极其严谨慎重的态度搜寻了一遍,而后发现,椅子正对的墙上有个小小的机关,一揿下去,就会露出个小小的金属管,可以偷窥相邻的住客。
他:“……”
金管的构造十分精密,七弯八折,并非直直对准,藏得很是隐蔽,且有消音的禁制,对面的声音可以传过来,自己的呼吸声透不过去。
他能看见她在饶有兴趣地拨弄窗边的花,却无法与她对话。
过了会儿,她可能参观够了,开始脱衣服洗澡。
慕天光:“……”原来如此。
之后,她披着寝衣打了会儿坐,期间他也沐浴了一番,接着开始日常修炼。
更漏滴滴答答。
夜深了。
她灭掉了琉璃灯里的烛火,上榻睡觉。而那边的灯一暗,慕天光就发现自己床头的一朵雕花散发出了柔和的光亮。
他定定看了会儿,往旁边一推。
一道暗门无声地打开了,似是无言的邀请。他抬步走了进去,三步之后,眼前就是另一间房的场景了。
床帐轻卷,薄被微有起伏,隆起处若覆雪山峦,凹陷时似桃花深谷,朦朦胧胧,绰约动人,道不尽旖旎风光。
他走过去,撩起床帐,俯身贴近她,不等她醒来便压了过去。
浓夜寝梦佳期,韩寿偷香时候。
锦帐遮去情动,涓露才知意浓。
玉情窃罢。
慕天光说了句大煞风景的话:“我就知道。”
殷渺渺心绪未平,被他一说,伏在他身上闷闷笑了起来:“你还真是能煞风景,‘就知道’?你知道什么?”
他道:“你故意的。”
“故意的怎么了,不好玩么?”她推开他,起身梳理着蓬乱的长发,似笑非笑道,“得了便宜还卖乖,去你的。”
慕天光喜欢她活色生香的模样,不自觉地微笑起来,轻轻捏了捏她,又揽着她的腰拥紧,无言的表述着爱意。
她松下身,软软地靠在他胸膛上,懒洋洋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知道你不会无故选择这里,所以检查了一遍,机关虽然隐蔽,但不难发现。”他如实回答。
“哦。”她满怀遗憾地说,“我还以为你是正好有这样的念头呢。”
他蹙眉:“那太失礼了。”依他看来,亲热的事非挚爱不能成,哪能见到个姣好美貌的女子就心生绮思,窥浴窃香,什么香艳风流,说到底是下流苟合罢了。不过相爱弥久,他渐渐知晓她性子中偶有妄为,明智地到此为止,未多加批判。
只不过,这份含蓄不是时候,在床帐罗帷里更像是欲说还休,故而助长了她的气焰,热吻涌向耳廓,暖甜的气息钻进耳朵里,酥酥麻麻。她又亲又笑:“我就喜欢失礼,你奈我何?”
慕天光:“……”照这么算,她“失礼”的次数也不少了。
“这家客栈的构造颇为奇特,你猜猜看,会不会有第三个人能看到我们?”她吓唬他。
他回答:“不会。”
“这么笃定?”
“人多易走漏风声,此间客栈行事偏门,若再不小心,随时会引来杀身之祸。”他握住她不安分的手,“渺渺,你老捉弄我,好玩吗?”
“现在不好玩了。”殷渺渺遗憾地叹了口气,十年多同床共枕下来,原来的小把戏不灵光了,真可惜,他以前紧张笨拙的样子叫人怀念。
不过没多久,她就不可惜了。时迁岁移,他在床笫之事上愈发主动,正如此时,他再度俯身探寻深谷,芳草萋萋,情如浪用,带给她数不尽的欢愉,飘飘欲仙。
*
慢行缓走,五日后他们才到达仙椿山庄,这一回来,照旧是住留园,只不过服侍的侍女换了新的面孔。
殷渺渺还记得杏未红,便问她们:“建木园的杏儿姑娘在不在?”
侍女眨巴着大眼睛:“建木园没有杏儿姑娘,只有一个桃红,你是找她吗?”
她以为是侍女们初来乍到,不知有那么个孤僻的人,就道了声“算了”,回头等松之秋请他们去建木园,例行寒暄时才问了句:“杏儿姑娘可好?”
松之秋愣了下,半晌方问:“阿红?”
“是。”殷渺渺见他神色有异,不禁微微讶然,难不成时隔多年,又有一个杏儿不成?
结果松之秋淡淡道:“阿红死了。”
她怔忪,突而心酸:“寿元尽了?”
松之秋摇了摇头,将当日粱洲遇到的袭击一事说给他们知道。慕天光一听是在北洲的地界出的事,不由皱眉:“魔修?”
“妖修。”松之秋道,“他似乎希望我认为他是来找我寻仇的,但是我很确定不认识他,他杀我有其他的目的。”
殷渺渺苦思片刻,毫无头绪:“你后来还见过他吗?”
“没有,这些年一直很太平。”松之秋斟了茶给他们,“阿红就是那个时候死的,好多年了。”
殷渺渺的余光瞥见他的容色,说不上悲痛难过,但蕴着淡淡的怅惘——那个愚笨却刻苦的少女陪伴了他近百年,是一块石头也该捂热了,何况是人心。他自然是记得她的,但是身边的人都遗忘了,新人换旧人,没有谁会再提起杏未红。
她被遗忘在了往日的岁月里,或许有一天,也会在他的记忆中逝去。
一段不怎么长的沉默之后,殷渺渺体贴地中止了关于杏未红的话题,转而说起此次拜访的目的来:“这次不请自来,是想和少庄主聊一聊异界的事。”
这是他们之间的老话题了,松之秋跟着切入了正题:“你的信我收到了,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他们如果说想要‘救世’并不是无稽之谈,因为‘末世之说’古已有之。”
每次来拜访松之秋都能有意外的收获,不独是殷渺渺,慕天光也全神贯注地听了起来。
松之秋道:“传说中,世界会有三次灭世,第一次灭神,第二次灭仙,第三次灭人,最后一次也就是真正的‘末世’,自此之后,天地回归虚无,不复存在。”
人对世界起源的思考是与生俱来的,十四洲自然也有流传至今的创始神话:世界最初是一团鸡蛋大小的混沌之气,含有阴阳两极,混沌在二者之间一刻不停地转化,产生了巨大的能量,使其不断地膨胀变大。
如此过了十亿年,大到极点的混沌再也吃不消,砰一声爆炸了。混沌中的清气上浮,形成了天,浊气下沉,累积成了地,最后剩下一些尴尬的杂质,上不去下不来,委委屈屈地夹在中间,变成了云海。
这个时候,混沌之气尚未消散,充盈在天地之间,于是,神承先天之气,应运而生。他们生来就掌有神力,翻云覆雨、排山倒海不在话下,是无往而不利的神族。
可是兄弟姐妹们多了,就容易引发矛盾,大家都是以天为父,以地为母,谁也不服谁,为了争夺至高无上的神位,爆发了一场持久的众神之战。
神不老不死,但可以被其他的神杀死。他们死后,代表着力量的神格脱离身躯而去,独立于世间。于是,就有了太阳、月亮、风、水、火、山、河流、草木……“神”的力量回归天地之间。
战争的最后,最初诞生的神死了个一干二净,诸神寂灭,“太古时代”结束了。
而被繁衍下来的神的后裔失去了不老不死的天赋,随着一代代血缘的传递,他们的神力也被逐渐减弱。与之相反的是飞禽、走兽、鳞甲一类的妖族,它们崛起了。
然后又打了起来。
和众神之战不一样,这场旷日持久的大战打打停停,经历了非常漫长的一段时日,人们到现在也不知道结局是什么,唯一知晓的便是神族消失,神兽绝迹。
以及,原本是个整体的大陆在战争中支离破碎,变成了十四块分离的陆地。
这就是“上古时代”。
殷渺渺对比过十四洲与前世的神话体系,发现细节上有许多不同,但在某些地方却一模一样,留下太阳和月亮的神也叫羲和与望舒,风神、水神、火神同样以“飞廉”“共工”“祝融”为名,仿佛是同一个厂出场制造的。
不同的是,在前世,洪荒世界结束以后,神话中又出现了天庭体系,就是人们耳熟能详的玉皇大帝、王母、二郎神、哪吒、七仙女等神仙。
而在十四洲,凡间百姓对神仙的想象就是修士,追求长生,相信人能修道成仙,对于各方神仙并未有明确的分工,生产力接近于宋代,思想体系保留在了秦汉。
扯远了。
神族虽然消失,但十四洲的人认为,神力并未就此消亡,而是随着一代代的繁衍,隐藏在了某些人的血脉之中。因为神力诞生于天地,自然而然就能与灵气呼应,所以后裔与凡人最大的不同,便是生有“窍”,可以通过吸收灵气排除杂质,重新得到属于神不老不死的能力——许多修士蔑视凡人,便是受了这种说法的影响,认为修士乃是神的后裔,天生比普通的凡人高贵。
为了与先天之神区分,这些通过后天修炼脱离凡胎的人,就名曰“仙”。
神仙,神仙,先有神而后有仙。
灭神之说已经成了现实,但灭仙……慕天光蹙眉:“仙人超脱世外,何以灭之?”
松之秋平静地回答:“当世间再无人修仙的时候,‘仙’自然就消失了。”
殷渺渺心里咯噔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