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渺渺和曲听灵彼此不信任,即便早有盟约,亦不敢真的松懈以对,多少有几分试探对方实力的意思,算是半真半假地在打。
卫九峰和慕天光的则不然,一上来就是杀招。
此地万里积雪,正是适合慕天光发挥易水剑的好地方,然而,卫九峰挥舞着一把银色镰刀,竟然不落下风。
白光一闪一灭,宛若弯月急坠。
叮当!雪际剑与秘银刀相接,发出玉石碰撞的脆响,清澈悦耳。
卫九峰眼里闪过惊异,这把剑绝对不是凡品,可惜他对剑器所知甚少,认不出这是那把曾因寻不到主人而沉睡千年的名剑。
不愧是归元门的弟子。
而他呢?
为了炼制手上的秘银刀,不知几次在收集材料的途中身受重伤,后来更是耗费无数心思,才求得那个柳洲隐姓埋名的炼器大师出手。
如此艰辛得来的秘银刀,却并未在对战中占据上风。
不过,那又如何?卫九峰心中冷笑,此人修为不如他,能与他打得平分秋色,不过是仗着兵器之利。他徒然猛攻,秘银刀在空中留下银白的掠影,速度太快,影子层层叠叠,好若千万只飞鸟迎面扑来。
这是他所习刀法中极具杀伤力的一招,名曰“风声惊雀”。
柔软的雪地上出现了交错的沟壑。
慕天光掠身避开,提剑倒抹,细细的雪沫萦绕在剑刃上,勾勒出灵力内敛抱守的形态。
雪漫长空,风声呼啸。
砰!空气中响起爆裂声,地上的积雪被二人对招的力量激得纷飞四溅,阵阵气波荡开,在地上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陷坑。近些日子落下的雪已然全部不见,留下的是被冻结了一百多年的厚冰层。
太阳悬在他们头顶,强烈的日光被冰层白雪反射,照得人眼晕目痛。
卫九峰的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他气定神闲地打量着慕天光,评价道:“不错。”
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并没有触怒慕天光。
他和甲剑交过手,相比之下,卫九峰的实力应该更高一些,且精通阵法炼丹,就算放在归元门也算是个天才人物了。他不认为自己在金丹中期的时候就能赢过他,但若是拖延一些时间,倒还不成问题。
因为卫九峰的修为虽高,才智亦很出众,可在武道的心境上犹有不足。
仅此一点,就无法战胜他。
百来招后,卫九峰的脸色就变得十分难看。武道一事,讲究得是心无杂念,心境纯粹,境界就超脱,时常能跃过境界的压制,越级反杀。
可他偏偏就做不到“纯粹”。
他没有办法只为了练刀而练刀,而是会去想这一招该如何取人性命,又是否能够改进,使得威力更加强大。
是了,他追逐的是力量,不是武道。
但因此就能判定他的心境不如对方吗?他不服!刀本就是为了杀人而诞生的,刀……本身就是力量。
银色的圆弧轮转,似玉盘疾旋,萦绕的气息如千万条游蛇四窜,渗入骨髓,黏腻腥冷,活像是被铁线虫寄生了。
雪际剑上传来厚重的压力,慕天光蹙起了眉头,发觉这一招十分难缠,同样的动作要耗费数倍的灵力才能施展。
有点麻烦了。
与此同时,曲听灵的余光亦瞥见了这一招,不由暗暗心惊,卫九峰的实力果然又有精进,这一刀换做她是绝对接不住的。
幸好她有父亲留下的宝贝,但那玩意儿必须出奇不意才有效果。
她想着,故意露了个破绽出来。
殷渺渺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信号,烈焰擦着她的鬓边席卷而过,燎去了她一小撮头发,半点不留情面。
曲听灵倒吸了口冷气,怀疑她是想借机报仇。不就是跟踪了她一次,想要夺走火离砂晶而已,至于这么记仇么?她腹诽着躲开,高高扬起手臂舞动银丝索,它如蛇吐信,瞬间分叉成三股,从左中右三个方向绞向敌人。
红莲徐徐绽放,耀眼的火光冲天而起,将来势汹汹的银丝索尽数吞没。
哒、哒、哒。九百九十九根细丝捻成的绳索逐根断裂,不一会儿就崩成了数截,软软地飘落在了地上,隐在雪中,转瞬就消失了踪迹。
不是自己的法宝,曲听灵也不是很心疼,只装出惊慌的神色靠向卫九峰。
卫九峰自顾不暇,哪里有功夫管她,全神贯注地盯着慕天光的动作,心中已然萌生退意:即便受了伤,对手也比想象中要强,若迟迟不能得手,拖下去对他们没有好处,万一援兵来了就麻烦了。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收手,余光就瞥见远远有人影疾驰而来:“不好!”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们的同伴来得未免也太快了些,“我们走……”
太迟了。
赶到的人一看在混战,啥也不问,抬手就用上了困阵。十六道光柱自四面八方升起,将他们团团围住,结界闭合,此地已然成为一个封闭的空间。
“想走?晚了。”殷渺渺好整以暇,“两位突然出手,总得给个说法。”
曲听灵给了个挑不出错的理由:“又不止你们想要这东西。”
“这倒是有趣了,抢别的我也信了,偏偏是这同心花。”殷渺渺没有掩饰自己的狐疑,冷笑道,“花开的时候动手,谁和谁白头到老呢?”
卫九峰早就领教过她的机敏,见她不信才觉得正常,淡淡道:“同心花?你们认错了,这是一朵罕见的并蒂冰莲花。”
“不管是什么花,你们出手抢夺总没错。”乔平开口道,“这两人鬼鬼祟祟,说不定早就跟着我们了,不能放他们离开。”
飞英想起商量计划时,曲听灵说过卫九峰疑心重且十分傲气,多数时候会因为谨慎而不恋战,然而,要是有人看不起他,他便一定要叫对方好看,遂点头如啄米,火上浇油:“就是就是,给他们点厉害瞧瞧。”
卫九峰果然目露怒色,就算他们有三个金丹,但没有一个是金丹后期,居然妄想给他一个大圆满好看,真的是给三分颜色就要开染坊了,岂有此理!
“想要我好看,可没这么容易。”他傲然道。
曲听灵往他身边靠了靠,小声说:“叔叔……”
卫九峰冷冷瞥了她眼,神色不善。曲听灵顿时噤声,低头装死。
殷渺渺估算了下他们两人间的距离,给慕天光使了个眼色,他会意颔首。下一刻,两人同时出手,剑气与烈焰并行,前后夹击卫九峰。
前方冰天雪地,后面火海燎原。
两者相触的瞬间,霜雪被气化为灼热的白汽,袅袅腾腾,冉冉而起。一时间,山谷中雾涌云蒸,满是遮人眼目的烟气。
殷渺渺尚嫌不足,手中纨扇轻摇,神识场如涟漪激荡,哀伤的情绪如从天而降的囚笼,精准地笼罩在了他们头上。在她的黯然销魂中,神识就好比是透射过凹凸不平的玻璃的光,会发生微妙的偏转与扭曲,如果此时有人定位他人的位置,就会出现了微小的偏差。
真的很细微,不会超过五寸,可是对于偷袭而言,已然足够了。
曲听灵知道这或许是唯一的机会,当下再不迟疑,袖中滑落准备已久的暗器,紧紧扣在手中,口中惊慌地尖叫:“叔叔!”
卫九峰下意识地呵斥:“闭嘴!”
短短两字,暴露了他的位置。
曲听灵抬起手,一根细如毫毛的针精准无比地射入了卫九峰的后背。他或许察觉到了,或许没有,但就算感觉不到针扎的感觉,空心的针管里所蕴含的药物却不是好玩的,不出三息,灵力就凝滞了起来。
卫九峰的动作明显一顿,说时迟那时快,剑气自他肋下刺过,一线鲜血飚了出来,染红了他的锦衣。
灵力的运转速度更慢了,经脉好似被棉絮堵住,怎么都流动不起来。怎么回事?中毒了吗?他震惊地捂着肋下的伤口,忙不迭取出炼制的解毒丸服下。
可是没有任何效果,灵力如冻结的河流,再也动不起来了。
曲听灵轻轻舒了口气,没想到父亲留下的暗器有这般神效,能让卫九峰这样一个金丹圆满在顷刻间就失去了战斗力。
“我们走。”卫九峰心中升起浓浓的危险感,一把握住她的手腕,低声嘱咐。
曲听灵没动,静静地看着他。
卫九峰意识到了什么,惊疑不定地看着她,握紧的手慢慢松了下来:“是你?!”
“叔叔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曲听灵甜甜地笑着,眉毛弯弯。
卫九峰左右一看,见其他人都没动手的意思,心里就有数了,淡淡道:“原来如此,今天这一出,从头到尾都是你的算计。”
曲听灵露出讶异的神色,无辜地说:“叔叔为何这么说?”
“不必装模作样了。”卫九峰冷冷道,“你是我养大的,我还不了解你?呵,恐怕你想杀我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笑意一点点收回眼中,曲听灵绷起了脸:“是又如何?我为什么要杀你,叔叔自己不知道吗?”
卫九峰没有理会她,扫了殷渺渺等人一眼,不怒反笑:“你们肯帮她来对付我,是她开了什么你们拒绝不了的条件,还是说了个凄惨可怜的故事?”
“都有。”殷渺渺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你有不同说法,也可以讲来听听。”
卫九峰暗中调动灵力,却屡试屡败,不得不以言语拖延:“我不知道她和你们说了什么,但我可以指天发誓,没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他们曲家。”
曲听灵讽刺道:“叔叔真了不起,说谎眼皮子也不眨一下,也不怕心魔缠身不得好死!”
“我有什么地方说了谎?是你父亲说要我照顾你长大,我没做到?还是寻找传承一事,我没有找人进来试炼?”卫九峰一句接一句,咄咄逼人。
曲听灵道:“你抢了我的寒鸦堡,这本是我爹留给我的!”
“留给你?你那时不过七八岁,元婴真君的洞府留给你,你守得住吗?”卫九峰睃着在场的人,痛心疾首,“我辛辛苦苦教养你长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倒好,联合外人来算计自家人,真是一头白眼狼。”
曲听灵嘲讽道:“叔叔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教养我长大?你指使人给我下毒,不让我学父亲的心法,不允许我久待寒鸦堡,给我布置无数我完成不了的任务,这叫教养?这是谋杀!你只不过是碍于对父亲的心魔誓,不能亲自下手杀我罢了。你哪一天不在盼着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