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的谜团未解,新的谜团已出现,真相好比雾里看花,越瞧越糊涂。
白逸深问:“你们查得怎么样?”
孔离高度总结:“麻烦。”
“没事,先吃饭。”殷渺渺仿佛半分不在意,招呼老板把早点端上来,“一起吃点?”
新来的三个小伙伴没有人接话,半晌,水悠然起身道:“多谢,但事态紧急,我们还是尽快回去复命吧。”
“哦,也好。”殷渺渺拿起醋瓶往碟子里倒,拌了点辣酱,撒上些许调料,漫不经心地说,“慢走。”
早点端上来,仍旧只有她和孔离在吃,慕天光一动不动,神情冷肃。
孔离边吃边问:“听说你以前在执法堂?”
“是啊。”殷渺渺反问,“你呢?”
“一样,老师也爱使唤我。”孔离愈发惺惺相惜,感慨道,“怪不得你能坐下来和我吃早饭。”
殷渺渺笑了笑:“天塌下来还得吃饭睡觉呢。事情不是一口气就能办完的,战术上重视,战略上要藐视,看谁稳得住。”
“他们怎么可能稳得住?”孔离下筷如飞,不误分析,“布局的人心思缜密,但现在的证据犹如鸡肋,说没有吧,有,说能定罪吧,差点什么。”
殷渺渺咬了口包子皮,附议:“还有后招。”
“吃完再说。”孔离的口吻不容置疑。
两人遂埋头大吃。
慕天光坐在角落里,视线偶尔掠过他们,似有所感:奉命调查案子的皆是门派中的天之骄子,于修炼一道上天分卓绝,但在面对魔修的事情上,他与其他人一样极度重视,急迫得想要查清楚真相。
所以,在孔离提议吃早饭的时候,他并不是特别赞成,只是不欲与人争辩才默认了。可是现在,他的想法改变了,孔离和殷渺渺并非不重视此事,也不是办事敷衍,他们拥有的恰是他还做不到的“举重若轻”。
或许,此行结束,他不该回门派去,而是要多多历练了。
想及此处,慕天光忍不住朝殷渺渺多觑了眼,因着门派女修穷追不舍,且为情爱以性命相挟,他对她的第一印象实在不太好——秘境开启前与人争抢男人,情爱为先,不务正业,哪怕飞英说得再多,他也更相信自己的所见所闻。
更别说后来,她不顾向天涯的种种往事,与其成双入对,实在叫人怀疑她是不是被色相所迷惑,不具备识人的眼光。
直到魅姬的事……他领了她的情。
现在再看,或许她的确在情爱上难逃女修的通病,却也不似他想的那般为情障目。
人和人之间是不一样的。慕天光仍旧不能理解那些为情疯狂的女修在想什么,但此时此刻,他摆脱了过往经历的影响,重新客观地去评判别人。
个体和个体之间是独立的,单纯以性别作为辨识标准,未免有失公允。不止是性别,年龄、种族、门派……也是一样的。
*
用过早饭,殷渺渺三人回书院复命,走到传道解惑堂门口,见白逸深等人候在外面没有进去,里头似有人在密谈。
“这是怎么了?”孔离说着探头看去,梁上却突然翻下来一个人,把他结结实实吓了一跳,“我去,游百川?你怎么……吴之问在里面?”
游百川点点头。
“来干嘛的?”
游百川摇摇头。
“那发生了什么事?”
游百川不是一个合格的叙述者,干巴巴地说:“有人来见,他很生气,来了。”
孔离放弃,给殷渺渺使眼色:“咱们偷听?”
“好。”殷渺渺答应得干脆利落,毫无心理负担,就是想不出办法,“怎么听?”
仁心书院的传道解惑堂隔音效果很好,以修士的耳目也听不见里面的动静,偷听不是容易的事。
孔离握拳放在唇边,重重咳嗽了声:“伸手。”
殷渺渺摊开手心。
孔离摸出一支狼毫笔,临空在她手心里书就“听思聪”三字,随着最后一笔落下,黑色的水属性灵力沁入掌中。在场之人的心跳声、灰尘落在地上的簌簌声、屋内的谈话声……尽收入耳中。
殷渺渺讶然,“君子有九思”居然可以这么用,儒修的手段不容小觑啊。
“厉害。”她做了个口型。
孔离得意地眨眨眼,示意她倾耳去听,又对其余人晃了晃手中的笔,意思很明白:伙伴们,一起来不?
一炷香后。
庭院里鸦雀无声,人人屏气凝神,捕捉着门缝里飘出来的只言片语。殷渺渺听了会儿,大致还原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前文曾提及,如今中洲的凡间正值战乱,乃是楚、吴联军出兵越国。追究其原因,乃是因为二十年前吴越之战,越国输给了吴国,说好了每年给岁贡,包括铜、布匹、粮食以及美女。
今年不例外,越国在国内征集民女,搞得民不聊生不提,美人送到吴国,吴国国君却勃然大怒,声称越国故意送个美人来是想使出美人计,意图不轨,于是一剑就把美人砍了。而后,又斩了纳贡使者的双腿双足,把他削成人干丢回了越国,附言:你既然不安好心,背弃盟约,那休怪我不客气,来战!
于是联合楚国,调兵遣将,直接打掉了越国的两座城池。
越国:[一脸懵逼.JPG]
好在越国也知道,古往今来,打仗的理由就只有一个:有利可图。送去的女人美,说是迷惑国主意图不轨,送去的女人要是丑,说不定就是意图行刺了(恶心到吐也算吧),怎么说都行,全靠一张嘴。
于是越国马上就找秦国求援了。
秦国深知唇亡齿寒之理,楚吴一旦吞越,下一个矛头就必然指向秦国,因此同意派兵襄助。
(当然,派去的越国的兵卒会不会老老实实回来就不好说了。)
双方约莫打了一个月,陆续爆发了几场小规模的战役,四方人马各怀心思,彼此试探,谋士们忙着挑拨离间、拉拢卖好,局势十分微妙。
可惜在不久之前谈崩了,双方交战,各有死伤。
到这里为止,一切都算正常,凡间的事与修真界没有太大的关系,不值得吴之问特地跑这一趟。他会来,是因为凡间的战争里出现了修士的身影:修真界的风云会如火如荼地开展着,凡间的吴楚联军与秦越联军也打得极其惨烈。最后,楚吴联军险胜,攻下了越国的一座城池。
是夜,联军正在庆祝这来之不易的胜利,孰料突然有仙人从天而降,二话不说大开杀戒,以仙家手段将十万人的联军屠戮得干干净净。
不幸中的万幸是,吴城的一名修士路经此地,见凡间有异象便去探查一二,正好捉住了杀戮凡人的修士。
为首之人,乃是秦子羽的子侄,秦天。
“虽言仙凡有别,然而亦有修士不得插手凡间之事的规矩,秦城派人屠杀凡人,与邪修有什么区别?”吴之问字字血泪,怒发冲冠,“秦城的所作所为天理难容,我等身为修士,不与凡人相争,却要叫秦城付出代价,以慰凡间十万将士在天之灵。”
听到这里,殷渺渺不由与孔离对了个眼神,皆从双方眼中看到了惊讶。
在修真界,修士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凡人如蝼蚁”,杀个修士都没人管,何况是杀凡人,压根不会有人追究。可是,凡人的命不值钱不等于能够大开杀戒,凡间是修真界的基础,若是凡人死光了,修真界定然会凋敝。
而且,滥杀无辜本就是为道修所不容,身为修士,却屠戮手无寸铁的凡人,更是极大的罪过。
屋中安静了半晌,有人问:“你可有证据?”
吴之问道:“要向诸位前辈告罪,我城修士重创了秦天,他伤重不治,已经陨落了。但从他身上搜出了一封信和秦子羽的信物,不容有假。”
“既是如此,叫秦子羽过来问问清楚。”里面的人说,“外面的几个小家伙,随便去个人把秦子羽叫过来。”
偷听的甲乙丙丁们:“……”
孔离面不改色:“谁去?”
白逸深思索道:“我去吧,顺便把那个可疑的人也带过来。”
水悠然道:“那我与你同去。”
“好。”白逸深看向汀兰,“那么,劳烦汀兰道友复命了。”
戴着面具的汀兰颔首:“嗯。”
殷渺渺想了想,问孔离和慕天光:“我们去见一见阮轻愁如何?”
孔离领会了她的意思:“好极。”
中洲五城与凡间五国息息相关,作为这次战争的当事人,越城在这次的事情里担当着怎么样的角色呢?
软禁阮轻愁的屋子是一间书房,她与楚汤不同,只是配合调查,当然要客客气气的。一进门,孔离就告了声罪:“怠慢道友了。”
“无妨。”下了擂台,阮轻愁就如同杨柳般弱不禁风,楚楚可怜。
孔离对于柔弱的美人难免有几分优容,彬彬有礼道:“道友请坐,我们奉命为你检查伤势,魔气没有伤到你吧?”
灵气温和,魔气霸道,修士一旦沾上了魔气就必须及时拔出,否则会侵染灵力,对身体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
阮轻愁娥眉微皱,柔声道:“没有,妾身躲得快。”
“那就好。”孔离说着,仍旧用法器替她检查了一遍。
阮轻愁不知是真的以为他们只是来关心伤势,还是藏得住心思,表现得十分配合温顺。
孔离轻手轻脚地扫了一遍她的周身,没有发现丝毫魔气的残留。
“阮道友。”殷渺渺冷不丁开了口,“几天前,凡间的吴楚联军受到了修士的屠杀,此事你可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