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渺渺以心头血炼化了红莲,却没能唤醒露华浓。任无为的解释很直白:“你太弱了。”
有了器灵就是仙器,整个十四洲都没有几样仙器,以殷渺渺如今的修为,使用它就不错了,唤醒器灵这种梦就别做了。
只有不断变强,才能让他苏醒过来,只有飞升成仙,才能让他重获新生。
殷渺渺有点明白自己莫名其妙做的梦了,他可能是想告诉她,为了他,她也得好好修炼。
真是让人哭笑不得,长了赵家姊妹的样貌,操着班婕妤的心。她想着,忍不住又去看他,心想,他这一生,多数时候都身不由己被人安排,唯独在生命的尽头,自己选择了想要走的路,哪怕在旁人看来完全不值得,却是他真真实实想要的。
求仁得仁,难得成全。
殷渺渺想了三日,终于接受了他的选择。
地火落入红莲,火灵气被紧紧拘在了花瓣内。法宝已经炼化完成,不必再像之前那样麻烦,她神念一动,将范围扩充到了一立方米,顷刻间,她周围就充满了浓郁的火灵气,舒服得让人想马上打坐修炼。
“这是什么?”地火难得出来放风,忍不住小声说话。
她答:“我的本命法宝。”
“有个人。”
“嗯,他在睡觉,不要吵他。”
地火不解:“为什么会有人?”
“他想陪着我。”
地火不太懂:“陪是什么?”
“就是在一起,不分开。”
“为什么要在一起,不分开?”
“因为喜欢。”
“喜欢又是什么?”
“喜欢是人的一种感情。”
地火更迷惑了,人的感情是什么呢?
*
任无为十分担心自家徒弟受到打击后一蹶不振,故暗搓搓派大徒弟盯牢。每天例行询问——
“你师妹在干嘛?”
云潋答:“修炼。”
任无为:“……”不会走火入魔吗?担心!
隔天又问:“你师妹呢?”
云潋说:“修炼。”
任无为:“……”一定是受刺激了。
连问半个月,得到的答案都是“修炼”,任无为心惊胆战,思来想去,只能道:“你去安慰安慰你师妹,修炼是急不来的,再拼也不能一口气结丹啊!”
云潋同意了。
他去的时候,殷渺渺刚结束修炼,正在练习法术。任无为以为她被刺激到打算一口气结丹,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风风雨雨都经历过了,露华浓的事虽然让她十分难过,然而也不至于昏了头。她闷了三天后就重新调整了过来,顺带给自己规划了一个作息安排:
子时(00-02点):夜深人静,正是读书扩充知识量的好时候
丑时到寅时(02-06点):第一次修炼
卯时(06-08点):一日之计在于晨,趁着清晨练习身法
辰时到巳时(08-12点):第二次修炼
午时(12-14点):各项法术练习
未时到申时(14-18点):第三次修炼
酉时到戌时(18-22点):锻炼神识,练习魂术与幻术
亥时(22-24点):睡觉,恢复神识
每天十二个时辰,没有一分钟浪费,而且劳逸结合,穿插修炼,可谓是十分科学合理了。至于吃饭玩耍?不需要的。
殷渺渺以前会偷懒是因为美色误人(……),卿卿我我时间就没了,计划通常只能完成80%,而现在……屋里空荡荡,不清心寡欲都没有办法。
当然,人是有惰性的,拖延症每个人都有,殷渺渺过了几个月的好日子,突然回到紧锣密鼓修炼的安排非常艰难,完全靠意志力才能克服。
在养成习惯之前,自制力异常消耗精力,殷渺渺忙于强迫自己适应新生活,不自觉地就忽略了其他事。
直到云潋今天过来,她才恍然自己叫人担心了:“师哥,我没事。”
“你不开心。”云潋倒是不认为她有事,但不开心是肯定的。
殷渺渺无奈道:“开心不起来。”
云潋想了想:“莲生没有走。”
没有走是没有走,但放弃轮回甘愿成为她的器灵,简直比他寿终正寝去世还让殷渺渺难受:“师哥你不明白,我……”
云潋坐到她身边,安静地等她开口。
殷渺渺酝酿了半天,啪一下摔了玉简:“师哥,我觉得莲生瞎了眼睛。”
云潋:“啊?”
“我吧……”殷渺渺艰难道,“贪他美色与温存,从来不是什么值得托付的人,他给了我一辈子不够,把永世都赔上了,我觉得自己简直是个混蛋。”
云潋:“师妹很好啊。”
“我对莲生不好。”殷渺渺百味陈杂,她对露华浓的心意不过如此。若是他把对她的功夫花在别人身上,对方十有八九比她上心得多。
对于这样的美人,谁会不喜欢,谁会不动真情?莲生眼光不好,挑了个最薄情的。
云潋道:“他知道的。”
殷渺渺心情低落:“他肯定不知道。”
“他知道。”云潋说,“走之前来找过我。”
殷渺渺猛地抬起头:“找你干什么?”
云潋道:“他说‘我知道在她心里你比我重要,等我走了,你多陪陪她’。”
殷渺渺:“……原话?”
云潋点头:“嗯。”
殷渺渺苦笑,既然都知道,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她何德何能呢。
云潋道:“他知道,而且没有怪你。”
“所以我更怪我自己了。”殷渺渺叹口气,把脸埋在胳膊里,“没脸见他。”
云潋摸了摸她的头:“他肯定想要你开心。”
殷渺渺说:“他让我不开心,想我开心我就开心?不开心!”
云潋又问:“怎么样才能开心?”
“过段时间吧。”殷渺渺沉默了会儿,把丢在地上的玉简捡起来,“时间久了,什么伤痛都能冲淡,到时候就笑得出来,开心得起来了。”
云潋懂了:“师妹是想惩罚自己吗?”
殷渺渺倒不否认:“有点吧。”她心存愧疚,又刚失去了他,高兴不起来,也不允许自己高兴,这是自我惩罚,也是想要给予某种弥补,哪怕对方不会知道。
云潋问:“多久?”
殷渺渺:“……说不好。”
“三天?”
“这太短了。”
云潋妥协了:“七天,不能再长了。”
殷渺渺不欲叫他们担心,想着大不了装作高兴的样子就是了,点头道:“好。”
云潋道:“七天以后我再来。”
他一走,殷渺渺被调动起来的情绪就缓慢地沉入了深渊,房间里的气压降低,连火焰都黯淡无光了。
据说,悲伤有五个阶段:否认现实,愤怒不幸,讨价还价,消沉抑郁,接受结果。但不是每个人都适用,以殷渺渺的经验,清楚知道愤怒与讨价还价没有用,所以她跳过了这两个步骤,短时间内从否认过渡到了接受,然后沉入了漫长的消沉。
哪怕她的消沉是按照时刻表修炼,也不能掩盖她心情抑郁的事实。云潋对她而言意义特别,所以他的到来勾起了她内心深处的积极情绪,她愿意与他倾诉,略作排解。
可是他走了,她仅剩的能量都在交谈中被消耗殆尽,脸部肌肉无力做出任何表情,唇舌失去了活动的意愿。
她口唇紧闭,面无表情地继续自己的修炼计划。
七天转瞬过去,云潋又来了。
殷渺渺努力扬起唇角,假装心情不错:“师哥又来了。”
“嗯。”云潋进了屋,看她仍在修炼,便径直去了寝屋。
殷渺渺忽觉不妙,赶忙跟进去,却见他正在铺被子:“师哥你干什么?”
“铺床。”云潋的动作生疏却没有出错。
殷渺渺颦眉:“铺床干什么?”
“陪你睡觉。”他摊平被褥,把褶皱拉平。
殷渺渺:“……”她知道自家师哥的睡觉就是字面意思上的睡觉,但是真的会让她有一种前任尸骨未寒自己就另觅新欢的渣感,“呃,不用了。”
云潋道:“莲生说你睡觉喜欢旁边有人陪着。”
“……”这是托孤吗?
殷渺渺的表情一言难尽,酝酿半天才问:“他都和你说了什么?”
云潋道轻笑:“不能说。”
殷渺渺叹了口气:“不能说就不能说,但我不用人陪。”
“你不是每天要人陪?”
殷渺渺语结:“不一样。”
云潋没问哪不一样,只是好奇:“师妹现在都不单纯睡觉了吗?”
“……我要打人了!”为了表示此话不虚,她真的在云潋手臂上狠狠拍了一下,“谁说我不单纯睡觉了,你在这里我才不能单纯睡觉。”
云潋若有所思:“哦,这样啊。”
“对!”她赶人,“你可以走了,别在我眼前晃悠,我一想到你和莲生还有师父合伙起来骗我,我就想和你们断绝关系!”
云潋道:“没有骗你。”
殷渺渺冷笑道:“对,没有骗我,只是也没有告诉我。”
“这是莲生的事。”云潋认真道,“师妹有事瞒着他,他也可以瞒着你。”
“你帮谁?”
云潋顿住,想了想,明智地没回答,只是问:“不要陪?”
“不要。”她拒绝。
云潋道:“那你要睡觉。”
“睡睡。”床都铺好了,又到了休息的时间,殷渺渺干脆当着他的面钻进被窝,“我睡了,可以了吗?”
云潋替她灭掉烛火:“晚安。”
夜色笼罩了寝屋,好在不是一片漆黑,月光透过窗户洒进屋里,为所有的物什渡上朦胧的轻纱。然而殷渺渺被云潋的话勾起心事,总觉得床榻太空,枕冷衾寒,辗转难眠。
她睁着眼睛,怔怔地看着帐子顶上的花纹出神。这竹屋住了几十年,也就刚搬进来的时候费过心思打理,而后事物繁忙,修炼都不够,哪分得出时间与精力拾掇屋子?全是露华浓来翠石峰后布置的。
他素来知她心意,大到帐子窗帘的样式,小到茶具插屏的摆放,无一不合审美,屋子的角角落落收拾得无比妥帖,一丝不满都挑不出来。
枕畔的熏炉里留着未曾清扫的香印灰烬,余香袅袅,人已不再。
这愈发令人难过起来,大多的痛苦是无声的,没有撕心裂肺的呐喊,不是肝肠寸断的泣血,而是在过去后的某个刹那心血来潮想起,过往的温馨与现今的冷寂交织,两相对比,才知道自己辜负过什么。
殷渺渺把被子拉到头顶,心想:原来这就是“当时只道是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