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剑峰离翠石峰不远,但全然是另一种画风。
有一整座山头被削平成了一个大型的训练场,到处能见到穿着短打挥汗如雨的剑修。但凡是武修,都必须在基础上下足功夫,而在磨剑峰,这一点被体现得淋漓尽致。
磨剑峰的弟子不吃不睡不断练剑的场景随处可见,其中不乏资质平平之辈,磨剑磨剑,十年磨一剑,就算资质平庸,只要坚持勤修苦练,就一定会有所进步。
所以,磨剑峰的弟子不注重外表,不看重身外之物,一心苦修,是冲霄宗男修心目中备受好评的一脉。
是的,仅限男修,砺锋真君崇尚吃苦耐劳,也十分重男轻女。他认为女修吃不了苦,老想着抄捷径,不适合修剑,修了也成不了大器,故而当初知晓寒杉的性别以后,就认定她肯定以女子身份接近白逸深是想走后门,十分不喜,不允许她拜入门下。
这样的一个人,在外人心中是何评价不好说,至少门下弟子都是真心爱戴的。
呃,其中不包括对于山上阳盛阴衰的哀怨,要知道,翠石峰别名百花峰,磨剑峰别名……和尚庙。血气方刚的年纪,放眼望去都是同性,一个妹子都没有,想想都为磨剑峰的弟子感到心(hai)酸(pa)。
鉴于以上背景,露华浓出现在磨剑峰时引起轰动就是很正常的事了。
他没有去过磨剑峰,借了兔虎飞过去,就想着往人多的地方去问一问白逸深的住处,没想到人一落地,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群呆若木鸡的男人。
他被人看惯了,只是微微笑了笑:“这里是磨剑峰吗?”
鸦雀无声。
名妓从了良,照样艳压全场。
素来心无旁骛只晓得练剑的弟子呆呆傻傻地望着他,满脑子就一个念头:美人!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美人!
天啊,他真的太好看了!他说的什么,怎么声音也这么好听?
换做哪个女修上门,恐怕要被这样的目光吓退,而露华浓哪次出行不是万众瞩目,早就习惯了,何况他们的眼神只有惊艳而无亵玩,更是不会叫他恼怒。
他不禁轻笑起来:“我找白逸深。”
“白、白师兄吗?”终于有弟子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指了个方向,“白师兄在那边。”
露华浓望一眼,回眸笑:“嗯,多谢你呀。”
被他正眼瞧着的弟子只觉得脊椎骨一阵酥麻,膝盖发软,耳朵红烫,人都要飘起来了:“不、不不谢。”
露华浓朝他指着的方向去了,徒留一群人傻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喃喃:“这、这美人是谁啊?真好看!”
到底是修士,美人走了就陆陆续续回过味来:
“他说他是来找白师兄的。”
“靠,难道是白师兄的……?”
“肯定啊,除了白师兄,我们磨剑峰哪里还有别的妹……咦?”
“刚刚那个……”
“是个……”
“男人?”
被美色迷得七晕八素的修士们面面相觑。
白逸深亦是意外至极,没想到露华浓会主动登门拜访:“你怎么来了?”
“你不来瞧我,只好我来瞧你了。”露华浓笑盈盈道,“不请我进去?”
白逸深慌忙让开路。
露华浓打量着白逸深的院子,砺锋真君爱简朴,故而他这个大徒弟的院子也简简单单,只是勉强算得上大气整洁……洁到院子里一根杂草都没有。
“光秃秃和雪洞似的。”他转了圈,如是点评。
白逸深笑了笑:“不过是个落脚的地方,不用太讲究。”
露华浓摇头:“这样可不行,太荒凉,看着心里冷冰冰的。”
白逸深道:“都是身外物。”
“大错特错。”露华浓见屋内空空一片,仅有的床帐冷冰冰的没人躺过似的,就一张蒲团颜色陈旧,折痕明显,是常用之物,“东西是身外之物不假,然而看在眼里就留在心里,心上的东西,能叫外物吗?”
白逸深没奈何:“说不过你。”
“除了我,谁高兴一杯水都没有还和你讲这么多?”露华浓斜睨着他,“你懂不懂待客之道?”
白逸深:“……”他去蓄水盘里接了杯水。
蓄水盘就是修真版的可饮用水龙头,把杯子放在阵盘里就能汇聚水灵气,方便实用成本低。
露华浓非常嫌弃,勉勉强强接过来喝了口,重重叹气。
白逸深皱起眉:“出了什么事吗?”
“我很后悔。”
白逸深:“啊?”后悔从良?
露华浓一手支颐,一手敲着带来的木盒,懒洋洋道:“早知道你这鬼地方没茶具就算了,连水都不怎么喝,我费什么劲给你准备茶呀?”
白逸深愣了。
露华浓把木盒推过去:“算了,做都做了,留着喝吧。”
白逸深打开盖子看了看,满满一盒的灵茶花茶,清冽的香气沁人心脾。他犹豫道:“我不怎么喝茶,你自己留着就行。”
“得啦,翠石峰缺什么都不缺花和茶。”露华浓没说谎,翠石峰的花多,又主经营茶米,韩羽隔三差五就要来送东西,堆得都快发霉了。
白逸深这才收下了,又问:“你就是给我送这个?”
露华浓笑眯眯道:“来看看你,不成?”
“成成。”
露华浓喝了水,在他的院子里溜达了两圈,问他要不要下棋,结果白逸深说:“我这里没有棋具……莲生,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会什么事?”他反问。
白逸深静静看着他:“没有什么事,你不会突然来见我。”
露华浓脸上就带了笑:“在你心里我就这么没良心?”
“你和我说实话。”
露华浓顿了顿,半晌,幽幽道:“其实也没什么。”
白逸深眉关紧锁:“莲生!”
“好吧,殷渺渺出去修炼了,翠石峰上没有人和我说话,怪闷的。”露华浓迫不得已说了“实话”。
白逸深:“……”无语归无语,眉毛却是松开了。
露华浓似是真的穷极无聊,念叨他:“你是准备学你师父苦修不结缘啦?”
白逸深点了点头。
“一心向道也好。”露华浓托着腮,“别学我,为个女人要死要活的。”
白逸深又沉默了。
露华浓动气:“吱一声啊,能不能继续聊天了?”
“哦。”
“木头脑袋。”
“你向来比我聪明,”白逸深无奈地笑了笑,被勾起心事,“如果当初……说不定你就能和她长相厮守了。”
露华浓嗤笑:“说来说去,你就是过不去心里的坎。其实没什么,投胎到哪里是命,以后遇见什么也是命,都是公平的,我看开了,你却还在执着。”
白逸深没有作声,他心魔难渡,结丹时足足挣扎了八十一天。
露华浓泼出杯子里的水,晶亮的水珠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覆水难收,命亦如此,不要说‘如果当初’,没有意义。何况你所谓的当初不是我想要的:我沦落风尘,固然是大不幸,我遇见她,却是我的大幸,所以世间种种都有定数,我求仁得仁,已经心满意足,你就看开点吧。”
白逸深怔忪地看着他,许久都说不出话来,就在刚才,他的境界松动了。
“你呀,有今日都是自己的造化,与我无关的,最多……”他停顿,展颜一笑,“最多我是沾了你的光,日子才好过,不然靠殷渺渺?呸,那个女人。”
白逸深忍俊不禁。
“要你笑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露华浓叹气,“以后多笑一笑。”
白逸深:“……”
露华浓走到他跟前,指尖点着他的唇角上挪:“就这样,这样笑起来最好看。”
白逸深微微侧头避开:“别闹。”
“害羞什么?你不结缘还打算一辈子不和女人亲近了?”露华浓问。
白逸深起身给他倒了杯水:“喝水吧。”
“不喝了,天色不早,我该回去了。”露华浓走到门口,西沉的落日映头他的衣衫,是一种毛了边的暖光,“送送我。”
白逸深抄僻静的小路送他,暮色四合,本是归家的时辰,他却要送人离开。凡间说送人要送十里,有什么离别的话可以慢慢讲,但他送的这条路太短了,眨眼间就到了头。
“闷了你就过来。”他扶他上了骑兽,“随时都可以来。”
露华浓没好气道:“就你那个破院子,哪里值得我来?”
白逸深道:“下次来就有茶有棋了。”
露华浓轻笑起来:“我考虑考虑吧。走了,你回去吧。”
兔虎踩着云奔跑起来,红衫与墨发如彩云飘扬,白逸深久久注视着他,不知怎么的,这次格外舍不得他离开,仿佛预感到了未来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再见面。
他渐渐远去,消失不见。
白逸深回过身,远处的主峰上已点起了灯笼,自己的院子却是黑洞洞的,平日里不觉有异,这时却怅然若失。
*
隔日,任无为带着露华浓前往海心火山。
以生魂祭炼法宝属于“禁术”,尤其是曾经出过不少炼器师为了炼出仙器而屠戮修士的事,是被天义盟明令禁止的。
正因如此,宗门内不大方便也没有这个条件来炼化,必须要到海心火山才行。
炼器的人是扶乙真君,他是炼器师、符箓师、炼丹师,精通三门专业,是冲霄宗内大佬中的大佬,要不是因为在这些事上花费了太大的经历,以扶乙真君的资质,说不定会有化神的一天。
任无为结丹后,正是扶乙真君替他取的道号,故而两人算是半师之谊。
这次要给殷渺渺炼本命法宝,任无为当然要请扶乙真君帮忙,(尤其和萃华峰的龙泉真君有不得不说的恩怨情仇),扶乙真君答应,然而万万没有想到,半路居然出了生魂献祭的事。
如果请求的人不是任无为,扶乙真君可能早就翻脸了,可他还是不能相信会有人心甘情愿地献祭成器灵,因此要求先见上露华浓一面。
“是你主动要求献祭的?”扶乙真君拈着白须,缓缓问,“是何缘由?”
露华浓跪拜在地:“为情。”
任无为牙疼,干脆道:“他喜欢我徒弟,又不能修炼,也不想投胎,就想了这个办法。”
“是这样?”
露华浓玲珑心肠,哪能不知道扶乙真君在顾忌什么,因而抬起头来:“是,请您成全。”
“祭炼之法会让你在清醒的情况下融化血肉,抽魂入器,过程极其痛苦,若你无法坚持,就会魂飞魄散,不得轮回。”扶乙真君道,“你可知晓这痛苦与风险?”
露华浓微微一笑:“我知道,百死而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