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拍卖会的陌生使得寒杉和朱蕊第一次有了同门师姐妹的情谊。
两人决定结伴下山,朱蕊是师妹,先打扮好了去寒杉的院子找她,见她仍旧一身男装,不由欲言又止。
寒杉道:“师妹有话不妨直说。”
朱蕊委婉道:“师父专程叮嘱我们仔细穿着,师姐这样……”
寒杉看了朱蕊一眼,对方打扮得倒是颇为鲜丽,一身鹅黄色的衣裙衬得她人比花娇,钗环叮咚,娇柔美丽。但她不喜如此,身上除了剑就是一只外表平平无奇的手镯,什么饰物也无。她始终觉得,女修正是因为钟爱于这些身外之物,才会让人看不起。
“不必了,就这样吧。”
朱蕊素来会察言观色,听她这般说也就没有再劝,两人携手下山去。
拍卖会的地点是在望月坊的月影馆,就建在望月的山顶,每月十五时,月亮正好会照在场馆的上方,以此得名。
她们到的时候,场馆外面已经人流如龙,门口有人在校验请帖,她们出示了自己的令牌,马上得到了放行。
进入馆内,屋梁上悬挂着无数的花灯,将里面照得亮若白昼。从门口进去是笔直的一条路,只是路的两侧有许多屏风并排摆在了一起,绘着百花的彩屏后面人影憧憧。不少人聚集在屏风前指指点点,并不急着入内,有女童提着花篮路过,他们便取了其中一朵。
两人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有个粉雕玉琢的女童提着一篮花,小跑着过来:“仙子,要花吗?”
朱蕊见她可爱,不忍拒绝,取了一朵粉红芍药,而寒杉环顾四周,发现不少人都拿了花,以为是佩花入场,便也拿了一朵白丁香。
“寒师妹……”她身后传来白逸深的声音。
寒杉回过头,茫然道:“怎么了?”
白逸深看看她们的花,欲言又止:“没什么。”
女童又把篮子递给他:“仙师要花吗?”
白逸深摇了摇头。
女童坚持:“要一朵吧,大家都拿了。”
白逸深给了她一块灵石,她喜笑颜开地跑了。
寒杉看着自己的花,有了不祥的预感:“这花……”
“拿着吧。”白逸深说。
寒杉对他仍有信任,闻言便道:“师父让我们和师姐一起,白师兄看见她了吗?”
白逸深抬抬下颌,平静道:“来了。”
寒杉扭头看去,只见有过一面之缘的露华浓缓缓走来,明亮的灯火在他的容光下黯然失色,珠光宝气的衣衫不复鲜亮,喧闹的厅中因他为之一静。
原来,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都是真的。如果所见的场景是一幅画,那么其他人都被蒙上灰尘,唯有他所在之处光亮依旧。
片时的安静后,爆发出了不绝于耳的窃窃私语。
“这是谁?怎么没佩花?”
“你不认得?哦,你第一次来,他是露华浓。”
“露华浓?那不是春洲第一名妓!”
“没错。”
“原来这就是沉香阁主人,名不虚传。”
“不知道今天是陪着谁来的。”
“还能有谁?”
被他惊艳的人不在少数,朱蕊是最诧异的一个,迄今为止,她未曾见过容貌胜于自己的人,这露华浓皮相未必比她更美,只是与之相比,她身上只有少女之窈窕,哪里比得上他回眸一笑百媚生呢。
春洲第一名妓?云光城里居然还有这样的人。
他朝她们走过来了:“我是来接两位仙子的。”
寒杉定了定神:“二师姐让你来的?”
“是。”他轻笑,目光在她们手中的花上一转,“恭喜两位仙子。”
朱蕊顿时觉得手中的白芍药烫了起来:“这花……”
“请跟我来。”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衣袖如水波振开,一举一动皆美不胜收,又侧过头,对白逸深道,“你一个人?”
白逸深颔首。
“来么?”他眼波流转,语带笑意,竟叫人分不清是疑问还是邀请。白逸深叹了口气,抬步跟了上去:“你怎么凑这个热闹?”
“你不想见到我?”露华浓微眯着眼,风情无限。
白逸深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想见到我?”
多说多错,白逸深干脆不说话了。
跟在他们身后的寒杉浑身不自在,她宁可进山里与妖兽搏斗,也不想在这样的环境里多待一秒钟。
金漆描花的楼梯,燃烧的馥郁香草,悬挂的仕女画卷,明亮摇晃的烛焰……这样靡丽的场景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好像是误入浮华的局外人。
她强忍着不适,瞥了身旁的朱蕊一眼,她低头把玩着手里的芍药花,眼角的余光观察着周围的环境,眼中闪烁着好奇,比她自在多了,不过,最不能理解的当属印象中从不理俗事,一心修道的白师兄,他明明也是苦修之人,却对面前的场景适应良好,神色自若。
走完长长的盘旋楼梯,露华浓带他们进入了二楼的一个包厢,殷渺渺正倚在窗前等着她们:“来了?咦。”
她瞟向白逸深,却是露华浓代答,语声含笑:“白真人一个人来,孤零零怪可怜的,就叫了他一起。”
“殷师妹。”白逸深微微颔首,算是寒暄。
“大驾光临,求之不得。”殷渺渺留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给他,转头笑盈盈地对两个师妹道,“寒师妹见过了,朱师妹却是第一次见。”
朱蕊忙道:“二师姐。”
“坐吧。”
包厢里只有矮几和蒲团,众人随意落了座。侍立在一旁的侍女走过来,屈膝向朱蕊和寒杉要过了她们的花,两人一点都不留恋,忙不迭地就给了出去,暗暗松了口气。
白逸深问道:“殷师妹没有同她们说?”
殷渺渺讶异道:“说什么?”
“月圆会的规矩。”
殷渺渺道:“白师兄这话说得奇怪,我也是第一次来。”她点了点额角,“以前来没来过不知道,反正印象里是头一次。”
白逸深一怔。
恰在此时,门又被推开,两个十八、九岁的少年走了进来,一人佩芍药,一人佩丁香,分别在朱蕊和寒杉身侧落了座:“多谢仙子。”
二脸懵逼。
殷渺渺故作恍然:“怎么,白师兄说的是楼下的花?”
“抱歉。”白逸深这回道歉得很迅速,“是我误会了。”
殷渺渺道:“白师兄身为磨剑峰的大弟子,倒真是个体爱后辈的好师兄。”
白逸深微蹙起眉头:“殷师妹何意?”
“若是师兄,必然事前便处处提点,可若是我,即便是知道也不会说。”殷渺渺转着酒盏的杯沿,“师父嘱咐我带师妹长长见识,什么叫长见识呢?”
她放下酒樽站起来,裙裾拖曳着地板:“楼下有许多屏风,而且遮的严严实实,每一扇屏风后面都只有一个人,而屏风上的图案就是百花,无一重复,而女童手中花篮里的花品种与屏风全部吻合。”
朱蕊和寒杉没有说话。
“大多取花的人身边无伴,且所站的屏风与取出的花品种相合,而我带着莲生,就没有人来向我兜花,故而可以猜测,摘花就是摘人,屏风后面的是供来客挑选的倌人,且花只分红白,一定有讲究。”
她询问来的两个少年:“你们二人,有何不同?”
其中佩戴着白丁香,坐在寒杉身畔的少年道:“奴是清倌,尚未挂牌。”
“哦。”殷渺渺走到两个师妹面前,“知道什么是清倌什么是红倌吗?”
朱蕊摇了摇头。
殷渺渺一本正经:“我也不知道,不如问一问你身边的人?”
朱蕊迟疑了一下,身边戴着红芍药的少年就主动道:“清倌不留夜,奴已挂牌,可留宿仙子身边。”
朱蕊僵住了。
殷渺渺又道:“白师兄可明白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见识见识,先见后识,他们总要下山历练,你难道能事事提点,绝无遗漏?”
白逸深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殷师妹说得有理,只是……”
“我看过两位师妹的任务谱。”殷渺渺不等他说完,又另起一话头,“寒师妹在师门中所接的任务,大多都是捕杀妖兽,战绩斐然,无一败绩,然均是独自完成。”
寒杉坐直了身体,心中有被人窥探的不适。
“而朱师妹都是接了些收集晨露、整理书籍、照料妖兽的任务,同样完成的很好,只是也鲜少与人合作共事。”殷渺渺说着,忍不住笑起来,“两位师妹一个毅力惊人,一个耐心颇佳,能入我翠石峰实为幸事,只是,这些都不够。
“艰难苦寒的环境是历练,富贵温柔乡也是历练,斩杀妖兽是修行,与人相处亦是修行,若是一心清修便能得道,宗门又怎会有历练一说呢?白师兄,我说得可有道理?”
白逸深道:“确实如此。”
殷渺渺笑了起来,坐回了原位:“那么,我今天所说的,可否能让白师兄放心,我翠石峰不是不会教人的地方。”
“上次一时失言,并非有意。”白逸深顿了顿,露华浓给他斟了杯茶,“以茶代酒,向师妹赔罪。”
殷渺渺笑了起来,举杯饮尽了杯中酒,亮一亮杯底,又道:“同门师兄妹,不必太过生分,白师兄愿意传授经验,是师妹之幸。磨剑峰与翠石峰相距甚近,又都以剑修为主,白师兄若是有空,常来常往,切磋论道,亦是乐事。”
“改日必当叨扰。”白逸深应了下来。
他们俩达成了和解,关系缓和,寒杉和朱蕊却不约而同地沉默着。
露华浓施施然站起,取过酒壶为她们斟酒:“怕你们不习惯喝酒,你们师姐特地点了这壶‘桃花笑’,尝尝吧。”
他温言对人笑的时候,没有谁能够抵抗得住他的魅力,两人最终都伸手接过:“多谢。”
甜美的酒水入了口,紧绷的脸庞就不由自主地松了下来,侍候的两个少年殷勤小意地服侍着,却没有想象中的讨厌,既不动手动脚也不往人身上靠,只是恰到好处地倒茶倒酒,说些她们感兴趣的事。
气氛慢慢活络起来。
朱蕊不禁问:“二师姐,为什么拍卖迟迟没有开始呢?”
“问得好,不知既问,我是你们的师姐,只要我知道,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殷渺渺使劲夸她,“如果你是说正式的拍卖,那还很早,不过前戏马上要开始了。”
话音刚落,底下就传来丝竹之声,为今天的拍卖会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