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摩尔的硝烟燃烧了天夜。
天刚刚亮,弗里兹带着身清晨的露气和血气,迈进西摩尔军区总医院的大门。
刚走上顶楼,就听见声声气十足的哭嚎,哭得那叫个声嘶力竭,肝肠寸断。
“小舅舅!你快醒醒啊——”
“呜,小舅舅!达达不能没有你啊,你快睁开眼看看达达。”
“小舅舅啊——”
嚯,好家伙,小胖子个人,生生把整个楼道哭得都是回响,全立体音环绕的架势。
弗里兹看见病房外还站着几个人,君朔,林绝,凯,还有几个其他区的关系不错的高级军官,在门外低声说话。
弗里兹走过去,边问:“怎么样了?”
“刚从疗养舱里推出来。”
君朔语气波澜不惊:“没疯没傻,还能喘气,听说将来生活还能自理,挺好的。”
众人闻言沉默。
原来,这就可以叫挺好的了。
弗里兹往里看了看,看见病床上木乃伊状奄奄息苟延残喘的萧锋萧代上将,以及扑在他身上摇晃着他肩膀哭得撕心裂肺的小胖墩。
“…”弗里兹看着那张被摇得摇摇欲坠的床,心想难道是祁琅那牲口看没能成功弄死萧锋,就把这小狗腿派出来再接再厉不把人搞死不罢休?
这画面,似曾相识。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弗里兹个神经病都看不下去了,他咳嗽了两声,对小胖墩招招手:“你出来,让你舅舅好好休息。”
小胖墩转过头来,汪汪泪眼看见他,瞬间崩成个湖,放开萧锋,哭嚎着直冲冲撞进他怀里:“小叔叔——你终于回来了,我好害怕!我好害怕小舅舅眼闭,不睁,就死了啊~”
弗里兹硬生生承受了这小炮.弹的记重击,那刻,他清晰听见自己刚刚痊愈的腿骨发出声“咔嚓”
弗里兹:“…”
弗里兹身形摇晃了下,口老血涌上喉头,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他深吸口气,先是扶着小胖墩的肩膀:“你先起开点。”
小胖墩挂着眼泪不明所以,弗里兹冷着张脸对旁边的主治医生说:“把我的支架拿来。”
“支架给萧将军用上了。”
医生低着头个劲儿地写着病例,随口说:“拐杖行吗?”
“…”弗里兹咬牙切齿:“轮椅,拿轮椅来。”
“行,等会儿给你拿来。”
“刚才说到哪儿了…对,我想起来了。”
弗里兹这才看向小胖墩:“你别害怕,你舅舅没事儿的。”
小胖墩呆了下,反应过来,紧跟节奏继续哭得抽抽的:“真的吗?可是小舅舅看起来伤得很重的样子。”
“真没事儿。”
弗里兹说:“你看我之前不是也跳…摔伤了,我现在也不也好了吗,他过两天就好了。”
小胖墩想了想,却摇摇头:“不样的。”
弗里兹:“有什么不样,样的。”
“不样的。”
小胖墩悲苦说:“你是被踹出去的,小舅舅是脚滑摔出去的。”
弗里兹:“…”
小胖墩说:“老师说过,主动和被动的受力方式不样的;比如你那个姿势落地,断三根肋骨,也许小舅舅换个姿势落地,就要断三十根肋骨了!”
弗里兹:“…”
弗里兹踉跄下,薄唇紧抿,黑气上涌,俨然要黑化堕魔;君朔暗道不好,忙过来解围:“小朋友,你这样想就不对了,你要换个思路想,你看,你弗里兹叔叔是从九搂摔下去的,萧舅舅是从七楼摔下去,这个高度不样,降落的速度不样,重力势能不样,最后的伤势肯定也不样啊,你小舅舅伤得更轻啊。”
“…”弗里兹把攥住君朔的手腕,咬牙切齿:“你他妈到底跟谁波的?!”
“我跟谁都不是波的。”
君朔脸正气,大声说:“我效忠于帝国,效忠于陛下,是伟大的圣利安的忠实子民,正义凛然的帝国军官。”
弗里兹沉默了下,说:“怪不得你被收拾得最少,算你狠。”
小胖墩咬着手指,抽抽地听着,回头看了看,突然悲从心来:“可是我小舅舅身体虚啊,他是职,天天坐办公室,吃肉喝酒,早就是外强干,哪里比得上我小叔叔皮糙肉厚,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他不行的啊——”
弗里兹沉默,君朔沉默,所有人听了都沉默。
外强干这个词…不是这么用吧,不是…吧?
君朔把拉住弗里兹,看着小胖墩,尽量委婉说:“小朋友啊,其实你平时可以少说点话,尤其在外面的时候,尽量不说话,男孩子少言寡语,多酷啊,是吧。”
小胖墩天真无邪:“可是我喜欢说话。”
君朔真心实意:“那你很容易被揍的。”
小胖墩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那我蒂安小姐姐为什么还没被打死啊?”
君朔哑口无言,半响,他也默默流泪:“因为谁也不想当第三个半身不遂躺这儿的人。”
人间真实,何等人间真实。
众人正沉浸在各自低落的情绪,只听病房里阵嘶哑的咳嗽,小胖墩惊喜地冲过去:“小舅舅!你终于醒了!”
萧锋缓缓睁开眼,恍惚地看着天花板。
这天花板可真白啊,比马路牙子还白,就是不知道有没有马路牙子那么硬…
之前发生的幕幕在脑海迅速闪过,萧锋心口剧痛,牵动着浑身伤口都疼,他轻轻嘶了声,艰难地侧过头,就对上君朔弗里兹众人复杂的眼神。
“外面…”
虽然知道脸估计已经丢得差不多了,但是萧代上将还是想竭力维系最后点颜面,他轻咳声,强作镇定:“外面,怎么样了?”
“已经处理好了。”
君朔说:“都在掌握之。”
萧锋这才松口气,总算没有成为背上叛国的罪名,也算是不幸的万幸了吧。
他这样想着,就听旁边小胖墩冷不丁又开始哭,哭得撕心裂肺:“小舅舅,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你不要跟小姐姐对着干,我小姐姐什么人我还不知道嘛,那就不是个人!我心意为你好,想把你拉出苦海,但是你就不听,就不听!现在好了,躺这儿你就开心了,好好地活着不好吗,你什么时候能懂事点啊?!你什么时候能少让我操心点啊?!”
“不懂事”的二十九岁舅舅萧锋:“…”
萧锋口气岔着,几乎快咳出肺来。
他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就听见外面整齐的军靴声,众人都是怔,回头就看见祁琅带着队亲卫大步走进来。
“艾肯尼将军。”
“艾肯尼将。”
众人纷纷问好,看着她的眼神更多了敬畏。
这两天发生的事已经不是秘密,东北军区和西北军区合伙算计蒂安公主,甚至还把卡尔曼放了进来,结果呢,东北军区李伯塔上将当场化灰,萧锋代上将现在包了个粽子躺在这儿还得说是自己脚滑,脚尼玛滑,谁家脚滑是撞破钢化玻璃从七层滑下去的?!
而卡尔曼精心派遣过来意图引发□□的特派队就更别说了,天的功夫就给收拾得干干净净,昨天民众们还在因为心大厦的坍塌而缩在家里惶惶不安,第二天觉醒来,军队已经护送着基建队到废墟上搞重建了。
民众们非常茫然,卡尔曼国非常茫然,各个军区也非常茫然。
茫然之后,他们就知道,这位长得贼好看总是笑嘻嘻的蒂安公主是多么深不可测了,那绝对是他们惹不起的人物。
祁琅往前走,所过之处屋里的人都不由地撤步让出条路了。
祁琅就这么顺顺利利走到病床前,打量了萧锋两眼,和颜悦色问他:“怎么个情况?感觉怎么样啊?”
萧锋心想,这你不该比我清楚吗?
他平生没有过这么丢人的时候,不是不生气,正相反简直快气炸了,但是他也无奈,自己现在等于是落在了蒂安公主手上,败涂地,个俘虏,根本没有甩脸子发泄不满的资格。
他嘴角轻微抽搐了下,也只能隐忍着,用干涩的嗓子说:“谢谢将军关心,我挺好的。”
“我看也是。”
祁琅打量着他,点了点头,笑了:“你恢复得不错,我就放心了。”
萧锋心头微微松,以为她终于能放过自己,结果就见她扭头特别自然地对旁边医生说:“收拾收拾吧,什么轮椅平车急救舱都带上,我们这就要走了,大半个月的路程呢,万萧将军支撑不住凉半路上可就不好了。”
萧锋骤然惊:“什么?”
“这事儿闹得太大了,央问责,咱们得回帝都星交代,当然要带上萧将军起。”
祁琅说:“你放心,东西都准备好了,什么也不用你操心,每天吃吃喝喝睡大觉就够了。”
不,萧锋点也不放心。
他看着祁琅脸理所当然,显然完全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
他大脑飞速运转,终于想到了个借口,连忙说:“本是该如此,但是三皇子殿下之前还传令给我,让我先回西北军区,与三皇子起回帝都星…”
“那不用了,我大皇兄三皇兄都回去,你们直接在帝都星见面就行了。”
祁琅特别爽快:“你放心,我定让你见到他。”
萧锋还要拒绝:“不,将军,我想还是…”
“萧将军。”
祁琅幽幽说:“你恐怕不知道,我们西摩尔星还有十七层高的大楼。”
萧锋:“…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祁琅挑了挑眉,与林绝弗里兹对视眼,彼此眼神闪,暗光浮动。
……
西摩尔的硝烟不过是小小的涟漪,更澎湃的惊涛骇浪却已经由此孕育。
卡尔曼在圣利安南方军区总部意图引起暴动的消息仿佛长了翅膀样迅速传遍宇宙的各个角落,这个明晃晃的侵犯帝国主权的恶性事件瞬间激起圣利安和诸国的千层浪,无数圣利安民众当即开始聚众游行,压力山大的圣利安外交部第时间对卡尔曼严正抗议,联盟元首连夜亲自飞往卡尔曼首都,召见卡尔曼首相进行责问,时间诸国外交局势风起云涌。
而祁琅行人就是在这个时候赶回帝都星的。
已经是黄昏时分,祁琅扶着大敞的舱门,瞭望着不夜城般的帝都星,微寒的长风撩起她的长发,暗香浮动,她闭上眼,深深吸口气。
已经可以直立行走的萧锋站在她身后,复杂地看着这个不说话时人模狗样的女人,心想她也就这个时候,能有点女人的样子。
祁琅深吸口气:“就是这个味道…”
他看着她动容的神情,心里默默想,终究是个女孩子,个人在外漂泊三年,她还是想家了吧。
祁琅继续说:“奢靡欲望充满着资本主义铜臭味的味道。”
萧锋:“…”
萧锋默默扶住他的拐杖,倔强地站着,不愿意倒下。
祁琅扭头看他,冷不丁问:“你急着见我三皇兄吗?”
萧锋愣,祁琅又补充:“他和大皇兄前两天就前后脚到了,现在就在官邸呢,你想现在就去见他吗?”
萧锋不敢相信祁琅这么好心,他迟疑着:“我…我可以吗?”
“当然。”
祁琅点了点头,特别耐心:“我都跟你说了,我不是囚禁你,也不是要拉拢你,你是自由的,也是自愿的,想干什么完全随心所欲。”
萧锋半信半疑,这段时间他已经见识到了这位公主的各种骚操作,心理阴影面积甚至比心脏表面积还大。
但是再顾虑也总归想赶快脱离这位奇葩公主,于是说:“那请您把我下吧,我可以自己去三皇子殿下的官邸。”
祁琅特别爽朗:“不用!你还伤着呢,我送你去!”
说完不等萧锋说话,她直接大手挥就让战舰往官邸飞去。
大皇子与三皇子别管在各自军区住什么地盘,来了帝都星,就只能规规矩矩住在皇子官邸,两座奢华的庄园正好挨着,从空望去,灯红酒绿,笙歌曼舞,显然正在举办宴会。
萧锋看着那距离地面起码三十米以上的高度,默默往后靠,直到后背贴着墙壁,像张大型贴纸,黏得死死的,抠都抠不下来的那种。
这个他熟,那天蒂安公主要把他踹下七楼的时候,也是这个套路。
吃堑长智,他已经不是当年天真无邪的他了。
祁琅转过头来,看见萧锋靠着墙死死盯着自己,惊讶说:“你干嘛?不是要下去吗?梯子都给你放好了。”
萧锋愣,这才慢慢挪步过去,就看见长长的悬梯已经铺好,从舱门直铺到地表。
“怎么,你以为我会把你踹下去。”
祁琅冷笑:“肤浅,我是什么人,同样的招数我不会再用第二次,否则我这身傲骨绝不答应!”
萧锋:“…”
这是“傲骨”被黑得最惨的次。
萧锋知道自己说不过她,他已经放弃斗争了,直接抓住梯子,对她露出了个感激的笑容:“谢谢您路的关照,公主殿下。”
“不用客气。”
祁琅摆了摆手:“我说了,你是自愿的,就像这个梯子,你想下去就能下去,你想上来就能上来,绝对从心。”
萧锋暗想,他嫌命长了才会再上这个梯子往公主身边凑,但是脸上表情不变,甚至微微笑,把不以为然的意思藏得非常好:“无论如何,谢谢公主了。”
祁琅不再说话,挥挥手,萧锋最后深深看了她眼,顺着梯子慢慢往下爬。
悬梯在他动作下轻微摇晃,好在他伤势愈合得不错,爬着并不很吃力,没会儿,他已经爬下了大半段,眼看没有多远就能脚踏实地了,他心情终于放松下来,脚步微微顿,不由地抬头看了看祁琅。
祁琅还站在舱门口,直盯着他,见他看来,特别灿烂地笑了下。
大概终于要回了自己的地盘,心情放松,鬼使神差的,萧锋也放下了直以来的戒备,不自禁回了她个笑。
然后萧锋就看见,她边笑着,边缓缓抱出来个单兵导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