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就跟你说过这样不行。”
阿诺德接了杯水放到林绝面前的桌子上,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和眼下微微的青黑,紧皱着眉:“你还在吃那个药?”
“嗯。”
林绝低低应了一声,从衣兜里掏出来一个小瓶子,打开瓶盖,能看见里面一颗颗黑色的小药丸,赫然是如今帝曼街名气最盛的高等抑制药。
“上次的吃完了,我又去买了一些。”
林绝揉了揉脸,尽力让自己精神一点:“我现在情况特殊,军方和特勤处还在监视我,我得减少去帝曼街的次数,这一次我多买了一些,你帮我处理过后我省着点吃,应该还能多撑些日子。”
阿诺德拿过药瓶,剔透干净的药瓶在明亮的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寒光,他托着药瓶扔了扔,最后一把接住,放回桌子上:“我不能帮你。”
“林绝,我不能看着你自寻死路。”
他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指着林绝:“你看看你自己的样子,这才多久,你已经把自己的身体透支成这样了;三个月前,你第一次来找我的时候我就不该心软,我就不该答应!那时候你的情况还没有这么危险,如果你不吃这破药,即使只是顺其自然,你也不过是源能等级下降,命却是能保住的,可你看看,你看看现在你的脸色,你这是在玩命啊!”
林绝抿了抿唇,抬眼看他:“阿诺德…”
“你别说了,我是不会答应的。”
阿诺德指着那药瓶:“我研究了这玩意儿十年,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源能副作用,你现在看着还能吃能喝活蹦乱跳,好像最多只是基因紊乱,没什么大事儿,但是实际你已经处在一个相当危险的阶段了,你体内的源能已经在一次又一次的浅爆发、压制、再一次浅爆发、压制中循环往复,源能副作用已经被积累到了一个阙值,也许下一刻一个微小的突来的刺激,就会直接导致你源能崩溃,崩溃你明白吗?!林绝!你他妈会死啊!”
林绝紧紧抿着唇,半响才沙哑说:“我没有办法,阿诺德,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司令死了,整个卡特家族被灭族,西南军区高层势力被大洗牌,我回来的太晚了,我没能帮上司令,我没能保下司令的孩子,我甚至没能保下卡特家任何一丝血脉。”
想到惊闻噩耗的那一天发生的一切,林绝眼睛都慢慢变得猩红,他用力抓紧不知何时开始轻颤的手腕,指甲深深陷进肉里,好半响,才勉强恢复理智。
他深吸一口气:“我现在能做的,只有保下我的兄弟们,保下我的部下们,只有我还是林少将,只有我还拥有着让军部高层都惊艳侧目的天赋和实力,只有我能在中央总司令眼里挂上号,我才有这个资格,那些人才会碍于皇帝陛下与总司令的面子,不敢赶尽杀绝。”
“你这根本不是长久办法。”
阿诺德皱眉:“你已经被召回帝都星了,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你根本瞒不下去。”
林绝已经平静下来,他说:“能瞒到什么时候就瞒到什么时候,哪怕是饮鸠止渴,走到了今天,我也只能走下去。”
阿诺德被他的执拗气的要死,暴躁的踹一脚旁边椅子:“林绝!我说那么多你都当耳旁风是不是?!”
“阿诺德,你的意思我都明白,我也非常感谢。”
林绝慢慢站起来,他拿回桌子上的小药瓶,把椅背上的军装外套搭在手臂上,静静看着阿诺德半响,突然微微一笑:“继续做你的实验吧,我走了,等下次我找到了新的生物材料,再来找你喝酒。”
“林绝!你有病啊!我看你就是想气死我!”
阿诺德一看林绝这态度就知道他回去肯定还要继续吃那抑制药,他指着林绝气的说不出话,眼见着林绝笑了笑转身就要走,他突然脑中灵光一闪:“等一下,林绝你给我等一下!”
林绝头也不会地往外走:“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有事儿急着走,下次再聊吧。”
这次是他昏了头,他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却不代表他的朋友也会眼睁睁看着他这么做,他自己的选择自己承担就算了,怎么能拖累朋友为他改良药剂、因为亲手送他上绝路而将来为之愧疚悔恨?
林绝打定主意不再拖累别人,步伐更是加快,阿诺德大吼一声:“林绝你站住,我有法子,我想到法子了!”
林绝一愣,这次倒是站定了,转过身看他:“如果你是要安慰我,那大可不必,我已经想的很清楚了。”
阿诺德翻了个白眼:“你想的美,谁安慰你。”
林绝闻言,不免露出惊异的神色,他欣喜说:“难道你的研究有了进展?你把治疗药研究出来了?”
阿诺德一时没有说话,他盯着林绝好一会儿,突然双手插兜烦躁地在办公室里来回转圈。
“你真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
阿诺德很纠结。
解决方法当然是有的,蒂安那个开了挂的凶残女人就在隔壁杵着呢,但是一方面这个解药连材料带投资都是蒂安贡献的,作为研究员他也是签了保密协议的,在成品发布之前绝不能泄露消息,这么多年他坚守的职业道德不是说说,如果坏了名声以后就没脸就在这行干下去了。
况且,即使不论职业道德,蒂安公主那个女人可不是个善茬儿,林绝这么大的把柄送到她手上,按照她吸血鬼似的作风,那林绝不得把后半辈子都卖给她啊?不得连骨头茬子都被她碾碎了榨出渣来。
阿诺德忍不住又看了看林绝,林绝有些不解:“怎么了?”
阿诺德头疼。
认识这么久,他深知林绝这个人和他自己的桀骜、和克里斯的圆润都不一样,林绝是个真正根正苗红的正派军人,处事也完全是军人的硬朗铁血作风,不逢迎不违心,也坚决不掺和那些势力间的诡谲暗涌,要不然以他的实力与赫赫战功,也不至于到今天还只是个边境少将,被作为上层博弈的牺牲品强制回帝都述职。
这一次调遣,名为述职,实际就是削职,若不是看在他在边境军的威望上,上面也有人看重他才华愿意下点心思保他,只凭他与卡特家族的关系,他现在的境况只会更艰难。
阿诺德不知道,如果蒂安公主以救命之恩强迫他做什么有违他底线的事儿来,他会不会干脆破罐子破摔地求死了。
阿诺德脑子乱糟糟一片,他直觉这样做未来后患无穷,但是再怎样,也不能在明知有生路的时候,还眼看着朋友去死啊。
算了,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先救林绝的命!
阿诺德咬咬牙,心里有了决断,抬起头对林绝说:“你跟我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林绝看着阿诺德一把扯下身上脏兮兮的实验服和手套,换了个件干净的白大褂,一脸视死如归拉开门,大步往外走去,远远有声音从走廊传来:“来啊,快跟上!”
林绝茫然地站了一会儿,也迈开步子跟上。
阿诺德带着林绝在迷宫似的实验大楼里转来转去,最后走到顶层转角的一间大实验室门前。
林绝突然顿住,他低下头,看见军靴下踩着一道长长的血痕,一直延伸进门里,再一看紧闭的大门和墙上也有大片大片凝固的血迹,还有凌乱的利器切割的痕迹…林绝甚至还看见了几个血淋淋的血手印。
林绝:“…”
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自己好像误入某凶杀现场,还是凶手异常残暴的那种。
“到了,我有几句话,得提前和你说好。”
阿诺德转过身,严肃地看着林绝。
“里面的人,是个残暴的女变态,贪婪狡诈,杀人如麻,坑死人连眼睛都不带眨。”
阿诺德以过来人的口吻,语重心长地说:“一会儿你都听我的,我来说,她如果和你说话,你就只当自己又哑又聋,听不见也不会说话,千万别和她说话,切记,你一和她说话就会被带坑里,死也爬不出…等一下,你别动!”
阿诺德突然往前两步,林绝不自觉退了一步,被他喝止又不明所以地站住。
然后他就看见阿诺德一脸严肃地伸出手,精准地抖掉他肩膀上细微的灰尘,又把他的领口摆成一个对称完美的V字,最后强行把他肩章领徽和帽徽上的金色徽章都擦了一遍,确保它们像刚出厂时那样金光闪闪,在明亮的灯光下熠熠生辉。
这一切结束之后,阿诺德才退后两步,上下打量他,满意点点头:“现在就好多了。”
林绝:“…”
他压了压帽檐,迟疑片刻,含蓄地问:“你最近是不是拿自己做实验了?药效这么大吗?”
阿诺德不上当,冷笑:“你才吃错药了,我是为你好,那女人又好色又花心,你打扮的好看点,她看着高兴,一个心软,就救你了。”
“…”林绝忍不住失笑:“你怎么说的跟我要去卖身似的。”
阿诺德心想你要是只用卖个身那就好了,他怜悯地看一眼这位对社会的残酷一无所知的可怜少将,摇了摇头,压住旁边的开关,深深吸一口气,狠狠按了下去。
伴随着气阀被冲开的警报声,明亮的灯光顺着敞开的大门打出来,林绝不觉眯了眯眼,耳边尽是或尖锐或低沉的嘶鸣,模糊的视野中隐约是一片大大小小的黑色物体,其中最高大的影子上面,好像还立着一道修长的属于女人的身影。
但他还没来得及多想,耳边骤然响起阿诺德凄厉的惨叫:“你干什么——你个牲口!你对我的女王亲卫干了什么——”
林绝这么多年都没听过阿诺德这么失态的声音,说是悲痛欲绝都不为过,他的耳膜嗡嗡作响,强撑着睁开眼,瞬间愕然。
只见本该诺大空旷的实验室里,摆满了大大小小的实验舱,一个个透明的方盒子里是一头头形态各异的虫族,它们就像是被叠起来的拼图那样挨挨挤挤着,林绝甚至看见有四头飞蚁被叠罗汉似的叠在一起,歪歪斜斜地直杵到天花板上,飞蚁在里面不安地挣扎晃动,四个实验舱也在那儿摇摇欲坠,嘎吱嘎吱的声音听着让人心尖直颤。
但是更让他震惊的却是在实验室中央那一头巨大的女王亲卫。
这只珍贵的高等虫族还是他亲手在战场上捉到送给阿诺德的,他还记得当初它在荒漠中耀武扬威的样子,高大,威猛,凶戾而暴躁,一身黑色坚硬的甲壳,比刀锋更尖锐的爪子和长钳,冰冷傲慢的无机质眼睛,仿佛一头洪荒怪兽,充满着杀戮机器一般让人胆寒的嗜血欲望。
但是现在…
“啊——”
阿诺德撕心裂肺地惨叫着,踩着一地血污甲壳和腥臭的脏器碎片扑到实验舱上,隔着透明的钢璃看着里面那头八爪朝天躺尸在地,全身僵硬只有偶尔爪子抽搐一下表示自己还没死的粉红色不知名生物。
他双手发颤,眼前发黑,强撑着最后一线理智指着里面的粉色生物:“这是什么?这他妈是什么?!我的女王亲卫呢?”
“这就是你的女王亲卫啊。”
蹲在旁边一座困着工蜂虫族的透明实验舱上的祁琅叼着棒棒糖,哼着小调手上拿着光屏正在快速记录着什么,听见阿诺德的话,随口说:“你瞧你,人家脱了层马甲你就不认识人家了,还说多么多么爱人家,呵,虚伪的男人,你只是爱它的身体而已。”
“…”阿诺德呆呆看着它:“脱了层马甲…”
“对啊。”祁琅美滋滋说:“我特意找的你原来做的药剂掺杂着用的,褪壳褪的比脱毛还干净,还不伤身,你看,它现在粉粉嫩嫩的,皮薄肉..连皮都没了,软软的,糯糯的,肉嘟嘟的,多可爱啊。”
林绝默不作声走过来,深深打量那女王亲卫虫族一会儿,肯定说:“伤身,它快死了。”
“这怎么会呢,一定是你们看错了。”
祁琅眼神飘忽了一下,一本正经地解释:“你们是来晚了,它刚才还好的很呢,蹦迪似的在里面跳啊跳,一定是看自己变好看了高兴的不行,一蹦好几米高,兹哇乱叫,还一直亢奋地撞舱门,那个兴奋劲儿哦简直别提了,我看着都欣慰;可能就是刚才太激动了,现在累了,正闭目养神歇一会儿,不信你们再等等,再等个把小时的,它又能活蹦乱跳了。”
阿诺德踉跄两步,只觉得一口老血堵在心口,眼前发昏摇摇晃晃几乎就要撅过去,林绝连忙扶住他,看了看那虫子,又看着祁琅,艰难迟疑说:“再等个把小时,它就凉透了。”
“真的吗。”
祁琅面露愕然,就在林绝以为她要惊慌叫人给虫子治疗的时候,她反手就从腰间摸出来几把刀叉,舔舔嘴唇,闪闪亮的眼神期待:“那就不等凉了,我觉得趁热吃比较好,要不然咱们现在就动手,听说新鲜淌血的那种味道最佳,幸好我早有准备…兄弟你吃吗?我多带了刀叉可以分你一份儿。”
“…”林绝勉强一笑:“不用,谢谢殿下。”
“嗳嗳别客气,见者有份。”
祁琅磨着刀叉寒光烁烁,跟流氓看见小美人似的垂涎地在虫子那粉红红的诱人酮体上流连:“不是我跟你吹,不愧是高等虫族,我拆了这么多虫子,就这只肉最嫩,哎呦你瞧这肉的纹理、这色泽、这泛着光的小油脂,到时候裹上面包糠在油锅里炸一炸,隔壁的小孩儿都要馋——”
“啊——你苟日的不是人!我和你拼了——”
阿诺德骤然一颤,再也忍受不了这种屈辱,仿佛一只炸毛的火鸡气势汹汹就朝着祁琅所踩的实验舱冲过去,祁琅看着他扑过来,顿时面露惊恐:“嗳,别,别过来——”
“你现在知道怕了!”
阿诺德暴躁咆哮着:“你个牲口在我实验室这些天毁了多少东西了?!你占我的实验室,改装我的实验药剂,玩我的实验品,现在还要吃我的亲卫!你怎么不干脆炸了我的楼啊!你怎么不上天啊!我跟你说咱们今天没完你别以为你站的高我就收拾不了你我和你拼——”
阿诺德狠狠一脚踹在工蜂所在的实验舱上,本以为能晃悠的让祁琅掉下来,但是他很快震惊地发现自己的腿生生穿过实验舱钢璃本该在的位置,径自踹过空气狠狠踹在工蜂的一只爪子上。
阿诺德愣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刚才祁琅不是站在实验舱上吗?难道她直接踩在工蜂头上吗?难道工蜂是死的吗?那残暴的虫族怎么可能就任她踩着呢…
阿诺德大脑一片空白,他眼睁睁看着踹到的那高大强壮的工蜂身体狠狠一颤,就仿佛被开启了某个机关,那一身甲壳血肉和坚硬的骨架像拼装机器人的零件劈里啪啦往下坠。
林绝只听见骤然一声轰响,眼前高大的工蜂标本轰然坍塌,二话没说干脆利落就把阿诺德给埋了。
林绝:“…”
阿诺德:“…”
“我都说过别过来,你不听。”
一片寂静的烟尘中,不知何时已经跳到另一头工蜂标本上蹲着的祁琅又从兜里摸出来一根糖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长叹一口气,很是埋怨:“你个冒失鬼,我花了好几个小时才重新把骨架甲壳都搭好的,你看,是不是跟真的一样,栩栩如生,美轮美奂,我还指望着拿出去卖钱呢,就被你给撞塌了…算了算了,看在大家是朋友的份上,凑合赔个五百万,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阿诺德:“……”
“——林绝!扶我起来!扶我起来!”
片刻的死寂后,骤然爆出阿诺德撕心裂肺的大吼:“扶我起来——我要和这苟日的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