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柏同白玉共进完早餐之后,径直去医馆找昨天的大夫。大夫说她只要再吃些药休息一两天差不多就没事了。
她高兴地听完后,拿着药方去抓了药,正打算回家时,却见外面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看着街道上奔跑到屋檐下来避雨的人群,她心想自己一时恐怕是回不去了。
突然她想起昨晚遇到的那个特别的和尚,想来此时那和尚应该还在此处,便索性决定去看看她。在等待雨停的这段时间,她正好可以和对方说说话什么的。
孟柏驾轻就熟地走到昨天那个自己住过小半天的病房,看到那个和尚果然还在里面,就躺在她昨天让给她的那张床上,而另一张床上的人此时并不在,床折叠的整整齐齐,行李也不见了,孟柏猜测对方也许是已经病愈离开了。
她视线集中到和尚身上,这一看,发现感觉和昨日截然不同。
昨日她身体不怎么舒服,所以也没有什么精力去打量和尚的长相,今日细细一看,和尚身形显瘦,看起来是三十左右的年纪,五官端正,眉宇间散发着和蔼的气质,让人一看就觉得她十分好相处但又令人不敢轻易冒犯。
和尚好像正打算睡觉,感觉到门口有动静,转头看到是她,立刻朝她露出一个和缓的笑,很快坐直起来,邀请她过去坐。
孟柏突然觉得自己这样闲着没事打扰人家的举动有点轻浮了,但是人既然来了,便只好说明了自己只是来避一下雨的缘由。
和尚看起来却半点不介意自己即将入睡时被人打扰,并且还巧妙说了两个普通又有趣的话题,成功打开了两人的话匣子,很快就消除了她和孟柏之间的距离感和陌生感。
随后和尚在说自称的时候,也没有再像之前那样“小僧小僧”的了,两人就真的犹如朋友一样说话。
孟柏甚至有种自己好似遇到了知己的感觉,很快就聊得口干舌燥,喝了一口水,放下杯子时,忽然她想起了什么,面色犹疑地道:“我能问问,你为什么能够看到我的夫郎吗?是不是有修炼什么法术……之类的?”
和尚摇了摇头道:“并非如此,这是我天生的能力,你知道的,我天生倒霉,这方面自然也避免不了,我从小不仅能看到,还被不少亡魂缠上过,现在学聪明了,一般情况下我看到也会装作没看到,这样他们就很少会缠上我。”
“原来如此……你真的也太倒霉了,也不知道你家祖上都干了啥。唉……说起来,我也觉得我有些倒霉。我有一件事,想与你说说,可能有些冒昧,抱歉……因为我在这个世界,没有家人,也没有值得信任的可以说知心话的朋友。
今天遇到你我很开心,因为你是目前唯一能看到我夫郎,还能和我像朋友一样正常交流的人,你能用平等正常的目光看待我们,别人做不到,至少昨日来看我的道士,我知道如果可以的话,她是想杀了白玉的,白玉是我夫郎的名字。”
“你是不是有被什么心事困扰?”和尚用认真的目光注视着她,这表明她有在很认真地听她的话。这样的神情,会让和她谈话的人感到非常舒适,并且十分乐意和她交谈。
孟柏又拿起水杯抿了一口水,才迟疑地道:“其实,我和我的夫郎——他的名字叫白玉,他……是一个恶鬼,你能接受这一点吗小师傅?”
“能接受,我信奉万事万物存在都有它的道理。”和尚答。
“那就好,我原还以为你们身为正派,会过于厌恶这些在世俗眼中看来算是邪恶的东西。其实事情是这样的,我是被另外一些道士花钱招来安抚他的人,我是唯一的,为了钱,和他举行了冥婚。我相信你也看出来了,虽然他是恶鬼,但他十分善良,甚至十分单纯。我从来没有看到他伤害任何一个无辜的人,并且他变成恶鬼,我也觉得这一定不是他的错。”
和尚点点头:“虽然最初相遇是因为钱,但最终成就了一段感情,我觉得这也是一件善事了。”
“唉,你不懂,事情不是这样的。”孟柏感觉外面行人来来往往的,毕竟她要开口说自己的秘密,这让她很没有安全感,于是起身去把门关上了。
重新坐下后她道:“其实我一开始真的是为了钱才答应冥婚的,那时候我太穷了,并且我也不相信世界上有鬼的存在,所以当时毫不犹豫的答应了,还自顾自的愿意对着他演出深情的样子,结果他以为这一切都是真的。你能明白我说的话吗?”
和尚稍微沉吟了一会儿道:“所以,你认为你们之前的感情都是假的?”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孟柏摇头,“我承认,在最开始的时候它确实是假的,但是在经过一些事情,了解了他的过去后,我就无法抑制地对他产生了一些微妙的情感,我说不上来,像是同情,又像是有一点点接近友情或者是爱情但又都不是的情感,我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我们绝不是真正的夫妻。”
和尚听完后道:“可既然如此,那你为何不同他直说出你的想法?你担心身为恶鬼的他会失控吗?”
孟柏摇了摇头:“不全是这个原因,说实话,他会发狂再正常不过了,毕竟他经历了那么多常人难以忍受的事情,却还能依旧保有一份最纯真的人性,认真的讲,我很敬佩尊重他,还有更多的是怜惜,所以,相比于他发狂失控,我更担心的是他会伤心。”
“听起来,你对他已经有了非同一般深厚的情感了。”和尚指出了这点。
“是的,”孟柏的面色看起来十分纠结,她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可是这不是夫妻之情。”
“恕我直言,”和尚打断了她纠结且含糊不清的话语,直接指出了她话语中最矛盾的点,“你说你们并不是夫妻之情,但是你们现在确确实实是夫妻,你成了亲,在我所知范围内,冥婚应该都是要举行独特的婚礼的,所以我应该没猜错。然后你们现在同吃同行同住,你不忍心伤害他,甚至怜惜他,他也爱护你,你们这样的关系,不是夫妻之情,又是什么呢?”
孟柏一时竟无言以对。
她回想了自己这段时间来的种种作为。虽然在很多的时候她是为了不伤害白玉,但是她确确实实是在和白玉过着夫妻一样的无性生活。
以前她一直觉得她们并不是真正的夫妻,是因为她们还没有发生过实质性的关系,可是现在细想来,评判婚姻关系是否存在的标准,其实与是否发生过关系根本没有太大的关系。
她不过只是一直在守着属于自己的纸窗户而已,毕竟已经在一起这样生活了那么久,无论在谁眼中他们都是夫妻了不是吗。
她甚至也已经亲吻过他了,到了此时,她竟然还在想要如何才能撇清这段关系,可这些羁绊还真的能彻底撇清的吗?
和尚看着她忽然开始沉默不语,便道:“我知道,或许你心中还是有很多桎梏阻碍着你,或许是你还有别的想法。你说你不愿意伤害他,但是你又不愿意承认你们之间的关系,所以我想,你是不是希望能够超度他。”
孟柏没想到自己的想法会被她看透了,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看她:“是的,我承认,我确实有这样的想法。”
“施主,可是我看得出来,你喜欢你的夫郎,当然你的夫郎更加喜爱你,他似乎一刻钟都不愿意和你分开。你真的会舍得送他离开人世吗?”
孟柏握了握拳,面上露出一丝挣扎的神情:“正是因为他更加喜爱我,而我对他的喜欢只是浅浅的一点,我甚至因为他不是人类而心生芥蒂,所以我才会这么不安,因为我无法回报给他同样的情感。在这个人世间,人可以辜负人,人也可以欺骗鬼,但是我不能再伤害他了,我认为这是我做人的底线。”
和尚静静地听着她的话,并没有急于发表意见。
孟柏几乎沉浸到某种情绪中去了,她低垂着眼帘看着自己的手背,继续念道:“他值得世界上最好的,但是我配不上他,我只是个普通人类,我担心要是有一天我不喜欢他了,我或许会无意间表露出这种想法,到时候肯定会伤害他更深。”
和尚点了点头开口道:“施主听起来像是担心自己未来会成为负心人?”
孟柏默认了,并道:“所以我想,或许对于他来说,给他超度,化解他一身的怨恨,送他去转世投胎,说不定对他来说是最好的选择。所以,相比起能让他过的更好,我对他的喜欢又能算的上什么。”
“施主,你听说过一个成语吗?”
“什么成语?”孟柏问。
“杞人忧天。”
孟柏不满地道:“你根本没听懂我刚才的话,我这才不是杞人忧天,我是个喜好多变的女人,和大多普通人一样,喜欢上什么,也许上一秒还视若珍宝,下一秒就会弃如敝履,即便不是下一秒,那一个月呢,一年呢,十年呢?”这辈子,除了她的演员梦想,她从来没有喜爱一个东西超过十年以上。
“我明白了。”和尚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下一秒睁开眼睛,目光清亮地看向孟柏。
“小师傅,你明白什么了?难道你想到什么话要送给我这头迷途的羔羊了吗?”孟柏眼含期待地看着她问道。
“你喜欢他,但是又担心自己以后会成为负心女,所以你想要寻找能够超度他的方法,在自己成为负心女之前,送他去超度,是这样的吗?”
孟柏狂点头:“没错就是这样。”
“既然如此,那你何不继续保持原样,顺其自然呢,反正,你现在应该也还没找到能够超度他的方法,不过,施主,我觉得你对于自己太过悲观了,为何你不想自己今后会越来越喜爱你的夫郎,最后成就一桩美事呢?”
“或许真的会有这个可能,我会无视我们之间的人鬼差异,会愿意一生一世一不后悔地和他在一起,但是,至少现在的我绝不是这样想的,我甚至在想到这个可能性的时候会有些害怕。你说得对,不如就先顺其自然,不过……难道我就这样什么也不做?什么都保持原样?”
“也不尽然,也是有事情,你可以从现在开始着手去准备的。”
“是什么?”孟柏隐约感觉到自己快要触碰到什么了。
“你可以开始想办法学习和搜集超度亡魂的方法,昨日不是有一个道士来吗?你可以向她学习,当然,你说过不想伤害他,但他要是知道你想超度他的话,肯定会非常伤心的。”
“所以这件事,我还得继续瞒着。”孟柏说这句话的时候,越来越觉得自己像渣女了,怎么好像她整天就在外面搞这种欺瞒自己夫郎的事情?
“小僧可什么也没说啊,这都是施主你自己领悟的。”和尚说完就捞起自己面前的佛珠眯着眼睛就开始念叨起经文来。
孟柏斜瞥着她,心里默默地吐槽道,小师傅你还有点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