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样的白玉,孟柏不禁想,他在成为恶鬼之前,到底经历了什么?
她甚至怀疑地在想,这个人真的是白玉吗,会不会……只是一个跟他长的很像的双胞胎?
怀着十分诡异的心情,她继续跟上了他。
显然这个场景中的人谁也看不见她。
在跟着他一路回去的路上,她听到了人们叫他的名字,确认了他竟然真的就是白玉,她亲眼看到了他多么讨人喜欢,路边认识他的人非常乐意跟他打招呼,甚至有不少年轻的少女推搡着想要去跟他搭话。
听着他彬彬有礼和每一个人有条不紊的说话,孟柏这才发现,原来他除了有一副好相貌之外,还有一副绝好的嗓子,他的声音,还留着几分少年人的青涩,再加上三分低沉,三分清雅,还有几分让人悸动的温柔,好听得让人觉得耳朵仿佛是在做按摩。
在他走后,少女们热切地讨论着什么,其中的一段对话引起了孟柏的注意。
一个少女痴恋地看着他的背影道:“如果我能娶了他,该多好……”
旁边的同伴同样望着少年的背影,听到这话目光不动的同时准确地伸手拍了伙伴一巴掌:“醒醒吧,别痴人做梦了,你还不知道他娘只想让他儿子嫁个有钱的贵族?”
被打的少女不屑地撇了撇嘴:“贵族才看不上他们家这样已经没落的家族。等着看吧,前两年适婚的时候他都没能嫁出去,现在都这么大了,只要我再等等,到时候等没人要他了,我就去上门娶他回家。”
旁边人听罢纷纷笑这少女倒是痴情。
这些场景真实的好像是真的一样。
在旁边的孟柏听着心里莫名地有点不是滋味,她辨不清是因为唏嘘现在白玉已经和自己冥婚了,还是因为这个少女最终也没有实现她的愿望。
她看了少女两眼,转身继续跟上了前方惬意向前的少年。
仗着所有人都看不到自己,孟柏直接走到白玉的身侧,偏头去打量现在的样子。
他的头发全都往后扎成了利落的马尾,如果说他刚才在山坡上还活泼得像撒欢的小鹿,那么现在就像一只享受着阳光的猫,不急不缓的脚步带着自信和优雅。
对比他认识的那个白玉,那个总是低着头看人,总是喜欢将长长的头发垂下再盖住自己的眼睛和脸,喜欢走路的时候悄无声息,甚至会突然出现在人的面前吓人一跳。
当他没有和自己有互动的时候,就会不自觉露出阴冷的目光,叫她看后感到心惊害怕。
现在的这个白玉,在他卷翘的长睫毛之下,是映照了整个世界的明亮的眼眸,无论看向哪里,都是亮亮堂堂的,人们能够轻易在他眼睛里看到他对世界的热爱。
而她认识的那个白玉,总是会在不经意的时候,露出憎恨世界的目光。
原先带他上街的时候,她看他好奇期待的样子,本以为他是喜欢世界,喜欢和人相处,直到有一个瞬间,她不小心看到他看向行人的目光,那之后她以为是错觉并没有放在心里,可现在回想起来,才感到心惊后怕。
——那种恨不得将路上所有人都吞之而后快的眼神。
这个还活着的少年无疑有着饱满的嘴唇,挺翘的鼻梁,肌肤白里透红等非常优越的先天条件,这显然是与鬼魂那种毫无生气的躯体有着本质的差别,孟柏感觉自己甚至能够在他的身上闻到阳光的味道。
就这样跟了半响,路过一处转角的时候,他一不小心踩到了谁家狗的尾巴,他动作迅速地移开脚,歉意地蹲下安抚了那只狗半天,而狗狗被安抚了一会儿,显然也不记仇了,甚至还用头亲热地蹭了蹭她的手心。
孟柏在旁边看着这一幕,心情是十分复杂,她不禁想起了今日白天的时候,白玉差点把家里那只无辜的小奶狗掐死的样子,在对比现在的样子,那简直不是用天差地别可以来形容的。
后来她一直跟着他回了家,她见到了他的娘亲,一个长相同样优异,但眼神中却带着几分阴鸷的女人。
“白玉,你回来了。”她拉伸手拉过自己的儿子,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白玉显然不是经常看到她这副模样,显得有些受宠若惊,但还是十分欢喜地叫了一句:“娘亲。”
演员对人面部敏锐的观察能力告诉孟柏,白玉他娘的表情有点怪异,一时间她又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怪,但是她可以肯定,普通母亲看向自己孩子的时候,肯定不会是这样的表情。
正当她想要再凑近一些仔细观察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眼前一黑,面前的场景忽地就消失了,等她再次挣开眼睛,看到的就是自己亲手买的粉色床帘。
大梦一场,孟柏怅然若失地坐直起来,看着前方。
过了一会儿,她才想起来自己旁边还有一只鬼,便转过视线,依旧怔怔地看向旁边睡着的那只鬼,正好就对上了他已经睁开看向自己的眼睛,眼中没有一点睡意。
她觉得原本自己该继续恐惧他的,但是回想起梦里看到的他的样子,孟柏便觉得他其实没有那么可怕,她甚至有了余力去思考别的东西。
似乎自己每次醒来的时候,他的眼神都是清醒的模样。
她心里忽然出现了一个荒唐的想法,开口问道:“阿玉,你是不是……根本不需要睡觉?”
白玉的眼神慌了一瞬,他立刻坐直起来,伸手拉着孟柏的衣袖,试图开口解释什么,孟柏在他开口之前,温和摸了摸他的头:
“没事,我不在乎这件事,对我来说,你睡不睡觉并不重要,我只是……不想让你委屈自己来骗我。所以,告诉我,你是不是根本不用睡觉?”
白玉盯着她的眼神看了一会儿,确定了她刚才说的是真话后,才缓缓地点了点头。
孟柏静默了一会儿,心口莫名地有几分酸,她吸了吸鼻子道:“傻子,你别告诉我你一整晚都只是闭着眼睛躺在这里,以前也一直是这样?”
白玉点了点头,看着孟柏并不像是开心的表情,他迟疑了一会儿,困难僵硬地开口问道:“不……好……吗?”
孟柏怔住了,她并不是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以前除了难听之外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是就在不久前听她才听过他生前的嗓音,此时听到他这幅对比起他生前来说,几乎已经算是彻底毁掉的嗓子,孟柏只觉得胸口一窒,随即涌上一种难以言喻的之感。
就像是见到一件无价之宝的艺术品被烧毁后,只留下了断壁残垣,后人再看到后产生的那种说不上来的惋惜和痛恨,叫人心口无端沉闷至极。
白玉见到她不答话,眼中明显闪过了两分着急,他凑近了几分,伸出双手用力地抓住孟柏的手臂,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再次问道:“不……好……吗?”
孟柏眨了眨眼,努力忽略有些微热的眼眶,声音有几分沙哑地道:“没有不好,我只是……很开心你为我这样做……”
为什么,他变成鬼之后,人好像也变得有些呆板固执,身上的那少年的灵气全然消失无踪,阳光的味道也变成如同下水沟般恶臭阴森的死气。
她轻轻伸手将盖住他眼睛的发丝往他身后捋,视线望进他的眼眸。
她发现,他漆黑晦暗眼眸里,再没有光鲜明媚的全世界。
他现在的眼里,只有她。
孟柏心中兀地刺痛一瞬,立刻放开他的手,背对着他起床匆忙穿衣,然后就做早餐作为借口要去厨房,在路过外间的时候,她忽然注意到放在供桌上的木盒子。
好像自从木盒子撞到自己的头之后,它就再也没有在床上出现过了。
要说他不重视这个木盒子,是不可能的,他只要一出这个小院子的范围,就必定会把盒子抱在怀里,紧紧地护着,除了她之外,谁也不让碰。
孟柏脚步一顿,在桌子前停下,伸手在木盒子的边缘轻轻抚摸了一下,才转头看着坐在床上呆呆注视着她的白玉,轻轻勾了勾嘴角,问道:“阿玉……为什么不再抱着木盒子睡觉呢,我记得你总是不舍得和它分开。”
白玉的手动了动,指着木盒子开口,“它……会……你……”说道这里他停顿了一会儿,大概是忘了一些话怎么说了,实在想不出来,便用动作替代,他又伸手指着自己的头,又指了指孟柏,之后伸手重重地敲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咚地一声,脑门清脆地响了一下。
隔得老远,孟柏都觉得他下手实在是很重,但是他偏偏一声也没哼,难道鬼不会疼吗。
她觉得自己昨天实在是误会它了,他会担心自己,会为自己好,甚至于能好好和自己交流,纵使他是有不好的地方,但是世上本就是人无完人,对一只鬼,又何必苛责呢。
孟柏又重新走回床前,伸手摸着他刚才用力敲打的地方,白玉觉得额头有点痒痒的,便自己也伸手去摸额头,孟柏余光看到他自己抓伤的手背,过了一夜竟然还没好,他不是有法力的吗。
白玉感受到上方的孟柏忽然安静了,下意识抬头,就看到她的目光盯在自己的手上,他想起自己手上有很多怨气积压成的黑横,非常丑陋,便立刻放下了来,正打算去扯衣袖遮一遮手上的痕迹,孟柏在旁边坐下,拉住了他的那只手,轻轻扶了扶那三道抓痕:“为什么还没好……”
白玉看着她原来是担忧自己,好似压根没注意到不好的地方,听着她心疼自己的话,他忍不住嘴角轻轻咧了咧,又觉得自己这样似乎太不含蓄,很快又收敛了,嗓音如同生锈的机器一样,卡顿地道:“没……事。”
孟柏抬起她的手,轻轻在他的手背上吹了吹,然后抬眼问他:“疼吗?”
白玉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另一只放在床面的手,忽地抓紧了手下的床单,眼睛忽地不敢再直视孟柏。
“疼……”
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