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去而复返

燕黎来到陈家堡已近二十天,在他有意识的了解之下,他已将整个陈家堡的大致情形弄清楚,包括最为神秘的主塔。

这座主塔正门永远都是开放的,进出都不受限,但其中,地下层、一层部分房间是进不去的。这种机关很奇特,只有陈姑娘和小莲姑娘可以开门进入,其余人若无他们领着会被挡在门外。

他还听人说起过,最早的时候,陈姑娘曾经用话语给机关下过命令,可惜他未曾亲眼见过,不知真假。

二层是陈姑娘和小莲姑娘的住处,除了这二人之外,听说只有庆平来的潘家姐弟去过。

二层以上唯有升降机关可上去,燕黎想起跟陈姑娘一起吃饭活动之时,从未见过她身上有什么木牌,反倒是在少有的见到小莲姑娘的几次里,多数都能看到她挂在腰间的木牌,仿佛那是种身份的象征。

小莲姑娘每日都很忙碌,去处不定,但有一个地方她天天去——公共食堂。

陈家堡中虽有小灶,但燕黎发觉,包括陈姑娘在内的各位总管管事,都很喜欢去食堂吃饭,几乎不用在生活区中的小灶。

在收集到足够的信息之后,燕黎便计划好了行动流程。

小莲姑娘在白日不会去主塔楼上,若能在食堂利用人多为掩护取得木牌,便可在她用餐时间内查探楼上,及时在她离开食堂前送回木牌。

但问题在于,那是三层没有那个所谓主人才能达成的,若三层那主人真的存在,他去三层查探势必会被那位主人发现,那他就得离开了。

燕黎权衡利弊之后,还是打算去做。

他确实对陈姑娘颇有好感,但若她的身心若早有归宿,他自不会强人所难。倘若那位主人真的存在,便到了他该离去的时候,被发现也无妨了。

这陈家堡确实有趣,令人流连忘返,可他好歹是个藩王世子,放纵一时便足够了。

若付出的无法得到回报,自然需要及时止损。如若不然,当他对陈姑娘情根深种,非卿不娶时才发觉对方绝无可能回应,那便太难看了。

作为藩王世子,他也是要脸的。

燕黎并未独自行动,他把季良找来,如此这般叮嘱一番,季良听完之后都愣了。

——我那疏朗高洁的世子爷呢?这种小偷小摸的行径怎么配得上世子爷的身份?

——哦?是我动手啊?那没事了。

季良在一个普通的中午动手了,他身手快,趁着吃饭人多,靠近了排队的小莲姑娘。

今日小莲姑娘是跟她身边的杏儿姑娘一起来吃的,两人都没什么太强的警惕性,他瞬间得了手,然后飞快地走过燕黎身边,将木牌转手给他。

燕黎已提前来食堂吃完饭,他今日提早来的,没让陈榕找到他,拿了木牌之后便起身离了食堂,面色如常地往主塔走去。

季良远远地跟上,并在燕黎进入主塔后,坐在主塔前的空地上,似是在休息晒太阳,实则望风。

燕黎则径直走向走廊尽头,找到电梯上的插槽,将那木牌插了进去。

电梯门开了,他眼中闪过一丝惊叹,便走了进去。里头也有个插槽,他如法炮制,然后电梯门关上,缓缓上行。

燕黎忍不住感慨,真是个奇妙的机关。

电梯门打开后,里面是一条长廊,总共六个房间。

燕黎脚步一顿,猜到了这便是二层。

他查看了电梯内部面板,无论怎么看,都只能看到一个插槽,并且没有别的什么可动机关。

连小莲姑娘也去不了三层么?还是说,这里的升降机关只能到二层,到不了三层?一层那只有陈姑娘能进去的房间里,才有通往三层的升降装置?

燕黎迅速判断了此刻的情况,不得不说是失望的。

他略作思索,并未当即回去,而是走进了二层的走廊,电梯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或许,二层中还有别的机关能通往三层。

陈榕回到主塔时,就看到了奇怪地坐在主塔门前的季良。

若是旁人坐在此地,她也不觉得奇怪,不少人还挺喜欢偶尔来这块空地坐坐的,可偏偏此人是季良。

此时的季良,依然做着伪装,一见到她就站起来,像普通领民一样弯腰道:“陈姑娘好!”

陈榕只当没认出他,神情自然地笑着点点头,便径直走了进去,在季良的视线中,左拐走入了事务大厅的会客区。

徐梅已吃完了午饭,在会客区中打扫,见陈榕过来,连忙直起身来道:“陈姑娘!”

陈榕走过来,小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徐梅连连点头,拿着茶壶便走了出去。

陈榕靠在门边,听到徐梅和季良说起了话,她才探头看了一眼。

徐梅按照陈榕的吩咐,让季良帮忙去食堂弄点热水,望风的季良自然不愿,可徐梅在他犹豫时看他的表情越来越奇怪,他只好为了不让她怀疑而拿上茶壶便跑。

陈榕见季良走了,当即走到电梯门口:“赛巴斯,开门。”

电梯门打开,陈榕入内,电梯门关上,她问道:“小赛,现在二层有人吗?”【公/众/号:xnttaa】

赛巴斯道:“有,燕黎在两分钟之前进了二层,目前正在四号房。”

陈榕看到季良便早有预料,此刻不禁感叹道:“还挺有行动力。”

那日燕黎问了她主人的事后,陈榕便隐约有些想法,这才两三天过去,他便行动了。

可惜的是,三层除了她,谁都进不去。这城堡主塔的科技本就高出这时代一大截,他因此误判也正常。

那么现在的问题是,她要怎么对待这件事?

电梯门开了之后,陈榕也想好了。

或许,这便是一个让燕黎离开的契机吧。

陈榕走入二层走廊,径直往里走去,在这条走廊上走路没什么声音,她刚走到四号房门口,便见燕黎开门出来。

二人顿时四目相对。

这就是考验演技的时刻了!

陈榕顿时像是受惊似的猛然后退一步,惊讶道:“李先生,你怎么在这里?你是如何上来的?”

燕黎被抓了个现行,倒也并不慌张,微笑道:“小生有些好奇,哪知走错了。”

陈榕看着燕黎,沉痛道:“李先生,我是如此信任你,没想到你竟然辜负了我。最初我便觉得奇怪,以你这样的才干,齐王世子又如何会因一点琐事而放走你?果然,你来我这里,便是为了刺探情报。我很失望。”

燕黎敛了笑,正色道:“事情并非陈姑娘所想。在下来此,确实并非单纯来投奔……但也非为刺探情报。我对陈家堡,对陈姑娘,并无敌意。”

陈榕想,没敌意她当然知道,不然最初她就把他赶走了。

“没敌意?那这又是为何?”陈榕质问道。

燕黎颇为无奈地勾了勾唇,叹道:“此事确实是我做得不妥。但还请陈姑娘明鉴,我并非为刺探什么,而是想要……亲眼看一看,这陈家堡真正的主人,是否真的存在,若他存在……”

他抬眼直视陈榕:“我想知道,我输给了怎样的人。”

陈榕:“……”什么情况?

她只是想要利用这事来完成“成功寻到借口将燕黎赶走却不会破坏两方友谊”的成就,哪知事情怎么好像走偏了?

他说的,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

为防止因误会导致的尴尬,陈榕斟酌着开口:“李先生没必要跟我的主人比较。”

燕黎笑道:“我倾心于姑娘,却见姑娘对陈家堡真正主人颇为维护,心中自然不服,想要比较一二,还请姑娘见谅。”

陈榕:“……”这种事这么直白就说出来了吗!

她是真没想到,好好的一场质问戏,生生被燕黎演成了感情戏。

这时候应该怎么说来着?

“对不起,你是个好人”

“我从来都只把你当成朋友”

“在我眼里,你一直都是对我很好的哥哥”

……

陈榕一时间被燕黎的直球打懵了,她有点想跑。

她来到这世界起,就把自己当成工具人来用,工具人要谈什么感情?此刻却真有人在她面前“谈起”了感情。

“……谢谢?”陈榕不怎么确信地说。

燕黎一愣,他以为自己会被陈姑娘羞恼地训斥,以为她会立即驱赶他,却没想到她竟对他说谢谢。

偷溜进来被人抓住确实尴尬,此刻他却有点想笑。

他会倾心于这样有趣的陈姑娘,毫不奇怪。

燕黎上前一步:“我已将心里话说给姑娘听,不知陈姑娘如何想的?”

陈榕看他靠近,忍不住又退了一步,看着面带微笑、容貌出众的燕黎,心想,他长得是真好看,性格也没的说。

她笑道:“我想,李先生该走了。”

燕黎身形微僵,不用说得太明白,他自然明了她的意思。

被心仪的姑娘拒绝,原来真是如此难受。

但他毕竟早有所料,此刻也不想把事情弄得太难看,闻言微笑道:“陈姑娘说的是,小生在此地待得已足够久,是该离开了。”

他顿了顿,再问:“离开前,小生可否见一见楼上那位真正的主人?”

他还是想看看,那是个如何的人物,令陈姑娘如此死心塌地。

陈榕摇头:“我的主人不见外人。”

她哪里变得出个主人来?

燕黎倒并不失望,点头道:“那便算了。”

陈榕道:“请。”

她转身往电梯那儿走。

燕黎沉默跟上。

陈榕站在电梯前,回头朝燕黎伸手:“小莲的木牌请还给我。”

燕黎将木牌放在陈榕掌心:“请替小生向小莲姑娘道歉。”

“好。”陈榕进了电梯,侧身让开。

燕黎也走入电梯。

在电梯下降时,陈榕没什么底气地说:“李先生,我可以理解齐王府派人来我这里,希望今日之事不会成为陈家堡与齐王府交恶之因。”

这话,换成她抓住燕黎偷入二层表演了一番质问戏之后说非常合适,但中间换成了感情戏,再说这话其实就有点怪了。

简直像是在说“虽然我拒绝了你,但我们还是好朋友”。

……但她也没办法啊!她尽心尽力招待了燕黎这么久,真不想跟齐王府闹掰。而且,看燕黎被她拒绝后的反应还是很绅士的,或许还是能保留那么点情谊呢?

燕黎笑道:“那是自然。”

陈榕松了口气。

二人来到主塔外时,刚打完热水回来的季良看到他们并肩出来,差点把手里的茶壶给砸了。

燕黎看他一眼,眼神凉飕飕的,他没想到季良还有这么靠不住的时候。

他想,可能还是因为,这是在陈家堡吧。这地方,让人无端想要放松警惕。特别是陈姑娘,她拒绝了他,他却不曾对她有一分怨怼。

“方才忘记说了,陈家堡中还有些齐王府的人,小生会将他们一同带走。”燕黎道。

陈榕点点头:“好。李先生这便走了吗?”

燕黎道:“也没什么要收拾的。陈姑娘保重。”

他看着陈榕明丽的脸,心想以后大概再也见不到了吧。

陈榕道:“保重。”

二人道别,燕黎让季良去把其余齐王府的人都找上,便离开了陈家堡。

走出陈家堡外城城墙,燕黎回头望了一眼。

季良小心翼翼地说:“是属下无能,请世子爷责罚!”

燕黎没什么心情跟季良说话,摆摆手道:“让我静静。”

季良看了眼燕黎的脸色,忙闭了嘴。

主塔二层发生的事,他自然不知,可不用多想便知,那一定非常尴尬,毕竟世子爷偷溜的行为,实在不妥。可没想到,并肩出来的二人之间,似乎并无多少剑拔弩张之气,多少令他有些不解。

一行五人,匆匆走在离开陈家堡的山路上。

燕黎突然道:“方才应当再向陈姑娘借辆驴车的。”

季良道:“要不小人回去借?走出不远,还来得及。”

“算了。”燕黎摇摇头。

他刚要继续迈步,突然脚步一顿,警惕地望向四周:“季良,你们分散去那边看看,小心行事。”

季良见状,心中一紧,立即小声吩咐几人行事。

陈家堡中,陈榕坐在会客区,撑着下巴发着呆。

木牌还在她手中,她准备待会儿以“有人捡到了你的木牌”为理由,将它还给卫承。

她之前想的没错,燕黎走了,她还真有点不舍,只是知道他迟早要走,早有了心理准备罢了。

不知过了多久,徐梅突然冲进来说:“陈姑娘,李先生他们又回来了!”

陈榕蓦地站起来,惊讶道:“他们回来做什么?”

她边问边走出会客区。

徐梅道:“李先生受伤了!”

陈榕一惊,原来还只是快步走,当即便快跑着往外去。

陈榕外城城门处看到了燕黎,他捂着左手臂,有暗红色的血液从他指缝间滴落,但他并不在意,只是对赶来的武力厉声道:“立即封锁城门,迟了就来不及了!”

武力对燕黎有一分警惕,并未立即行动,这时他看到了赶来的陈榕,立即上前。

不过还没等武力说什么,燕黎便扬声道:“陈姑娘,有数百人正往此地而来,看样子像是逃兵,请陈姑娘立即封锁城门!”

陈榕闻言心中咯噔一声,她来不及去看燕黎的伤,立即对武力道:“鸣锣,让所有人都回城!”

陈家堡大多数人都在城内做事,但也有一部分在城外的田地和周边的山上。

陈榕的命令,武力自然没有一点迟疑,不少人便登上城墙,用力敲锣。

在这个山坳中,鸣锣声旋转放大,响彻天地。

“准备关城门!”陈榕道,“等人都进来了,立即就关门!武力,你带人跟我去取鸟铳!”

几道命令下去,在武力去点名叫人时,陈榕才看向燕黎,飞快地说:“李先生,去找翁茯苓,让她帮你们处理伤口。”

除了燕黎,他身边跟着的季良,还有另外三人,身上都有大大小小的伤口。为了防止感染,必须立即处理。

“不必了。”燕黎沉声道,“那群逃兵怕是很快便会到,我们在此地也能多一分力。”

这时候的燕黎,又是战场上那个杀伐果断的男人,面对危局,他总是凛然不惧,坚毅如铁。

陈榕一怔,笑道:“李先生可莫要小看了我陈家堡呀,不过是些许逃兵罢了。”

在燕黎出声劝她不要小瞧那些逃兵前,陈榕继续道:“我们有秘密武器。”

陈榕眼角余光见翁茯苓听到鸣锣声后赶来,便对燕黎道:“正好,翁大夫来了,你们好好配合她!”

她对燕黎笑了笑,回头便领着武力几人往主塔而去。

陈榕这时候不禁庆幸,自己从前没有吝惜子弹,让武力领着可信任之人练习了鸟铳的用法,此刻倒是能派上用场了。

她打开一层储藏室,让武力取了十五杆鸟铳和大量的子弹。等武力领着人先去布防,她则去了总控室。

“赛巴斯,开启城防系统自动防御。”陈榕道。

赛巴斯回道:“城防系统自动防御已开启,各构件经检测可正常使用。”

陈榕便又飞快地离开了此地。

那些城防构件,在安装好之后,赛巴斯便可以远程操控,不过平常她都让它们处于关闭状态,怕误伤。这东西要是误伤了人,那就救不回来了。

而当它开启之后,便接入了赛巴斯的系统,也就是说,她可以在外城城墙上,用语音直接对赛巴斯下令。

陈榕又一次回到外城城墙处时,她的领民们正在武力等人的指导之下,有序地入内。

陈榕对武力所带领的防卫部寄予厚望,除了让武力平常好好带着成员训练之外,她也让武力组织过几次全民的演习,场景包括火灾、疫情、敌袭等,虽然目前演戏的次数还不够多,但已有了初步的成效,并不慌乱。

陈榕登上城墙时,看到了手臂已经简单包扎过的燕黎。

她走到他身边,看着下方听到鸣锣声匆匆跑回来的领民,心中闪过一丝忧虑。

在山上的那些领民,暂时跑不回来。

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被那些逃兵发现抓住?抑或……杀害?

陈榕不想看到有人死在自己面前。

陈家堡自从开始到如今半年多了,死在陈家堡的人,不超过二十人。有些人应当是死于积年累月的慢性病,有些是莫名的急症,或许只有手术才能拉回一条命,以翁茯苓的医术,救不回来。陈榕甚至还遇到一个心脏骤停的,她还给做了心肺复苏,可依然没能救回来。

除此之外,因陈家堡卫生条件好,所有居民强制要求洗手,食堂对食物安全也看得非常重要,陈家堡人的小病小灾都明显少于平均水平。

陈榕一直是以此为荣的。

她收拢了那些流民,自然希望他们在她的领地中,能衣食无忧,安乐到老。

但如今,一场恶战似乎不可避免,还不知会有多少伤亡。

“陈姑娘,不必太过忧心。那些逃兵虽有三四百人,却都是些失了意志之人。陈家堡城墙坚固,民心团结,会将他们赶跑的。”燕黎宽慰陈榕道。

“我知道。”陈榕点点头,“但赶跑他们之时……或者之前,会死多少人呢?我不想陈家堡人因这样的事而死。”

她顿了顿,看着下方道:“若那些逃兵愿意讲道理,拿了粮食便走,我应该会给的。”

谁叫她来自把人命看得很重的现代呢?相比较于粮食,自然是人命更重要。

只是这也不过是她的美好理想罢了,她若真表现得如此好说话,在那些逃兵看来怕是软弱可欺,那后头的麻烦,将无止尽。

“陈姑娘,给我一把刀,我替你救人。”燕黎道。

陈榕转头看他,面露诧异:“李先生……你不必如此。”

燕黎是齐王世子,为了回来通风报信而受了伤,这份情谊她记住了,却不能再让他身陷险境。

他要是真因意外而死在这里,齐王府会把她陈家堡踏平的。

“陈姑娘,我喜欢这里。”燕黎笑道,“我愿与陈姑娘,一起护住这方桃源乡。”

他伸手:“我自幼习武,不敢自称武艺高强,却也强于多数。陈姑娘不必担心我的安危,只要给我一把刀,我便能护住自己,护住……陈家堡。”

陈榕看着他那带着薄茧的掌心,抬眼看着他,慢慢笑起来:“李先生的心意我领了。不过若能远程攻击,就不要近身搏斗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