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广成和翁茯苓二人一瞬间的心理冲击自不必说。
他们之前听着陈榕上课,确实听她说过这世界还有很多看不到的“微生物”,可“听说”与“亲眼看到”,却是两码事。
从前他们还是将信将疑,一个依然觉得“炼丹”是五行相合,一个还是相信生病是风邪入体……可这本来肉眼看不到的,却分明是个活的“虫子”!
从前陈榕教他们的还只是个铺垫,当今日他们亲眼见到这世界的一部分真相,说是三观尽碎也不夸张。
看了好一会儿,相广成突然转头看向陈榕,激动道:“陈师姐,贫道还想看‘原子’!”
陈榕耸耸肩:“看不了。原子太小了,基本上你这辈子都看不到。”
光学显微镜最多也就放大个两千倍吧,距离原子级别还远着呢,可要真正造出一台稍微精确一点的光学显微镜还要花费不少功夫,而能看到大原子的电子显微镜乃至扫描隧道显微镜,她不知道原理,即便知道原理和结构,也根本不可能在这个时代造出来。
太多技术光知道原理根本不够,那是整个工业体系一起前进才能完成的,只靠一己之力可不行。
这么想着,陈榕看相广成的神情里就带了点怜悯。
好歹她曾亲眼看到人类的科技能到达什么样的地步,可相广成却只能靠她的转述,用他那受到时代局限的想象力来构建他眼中世界的真相。
听到陈榕的话,相广成果然极其失望地耷拉下脸。
而翁茯苓并没有听这边的对话,她依然看着放大镜上那正在徐徐蠕动的微生物,眼中满是痴迷。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微生物”,原来她以为清澈见底的溪水中,竟然还有这样的东西!
陈榕没打扰到这二人,只将陶二郎拉到一旁,让他按照她的设计图来制作各种实验室器皿。
什么烧杯、烧瓶、锥形瓶、三口圆底烧瓶,都安排上。陈榕甚至还让陶二郎试着制作量筒。正好她的那包学生绘图仪里有两块三角板可以作为长度标准。方便起见,将量筒刻度与三角板上的长度对标,使得量筒上刻度上1毫米的深度约等价于1毫升的液体,那么计算之后可得量筒的内径约为3.5厘米。烧杯上的刻度也可以按照同样的方法来确定。
陈榕不求多精确,反正现在精确了也没必要,只求有个大概。
等陈榕这边叮嘱完了,那边相广成和翁茯苓也已恢复过来。
陈榕不怀好意地笑道:“再让你们看个好玩的。”
相广成和翁茯苓登时打起精神,期待地看着陈榕。
陈榕让陶二郎从坩埚窑里弄出一小坨玻璃液,并未像刚才那样拉丝,只是整团垂在那一罐冰冷溪水的上方,让它因重力作用而自然地落下,落下的那部分尾部拉长,整个形状就像是有着超长尾巴的蝌蚪。
玻璃入溪水后迅速冷却凝固,晶莹剔透,十分好看。
陈榕让陶二郎继续做,她则小心拿着那“蝌蚪”到桌子旁,拿起铁榔头就往“蝌蚪头部”敲。
这玻璃碎得异常干脆。
陈榕脸色未变,又拿起陶二郎新做好的“蝌蚪”,继续敲。
陶二郎总共做了十五个,陈榕敲碎了十三个,有两个在铁榔头的威力之下纹丝不动。
“这叫鲁珀特之泪。”陈榕指着那两个未碎的“蝌蚪”对二人道,“你们可以试试,不管你们用多大的力砸它,它都不会碎。”
陈榕告诉他们要点,不能砸到尾巴,只能砸头部。
这回是翁茯苓先试,自然是没砸破,等她憋红脸放弃,相广成摸着胡子笑道:“陈师姐和翁大夫毕竟是女子,砸不破也是常理。贫道虽是个道士,却也因炼丹而练出一身力气。看贫道的!”
相广成信心满满地上前,拿起榔头,极为自信地敲击“蝌蚪”的头部。第一下没碎,他还想是自己力气用小了,等敲了五六次那“蝌蚪”都还好好的,相广成不禁额头冷汗直冒。
这大话已经说出去了,可是砸不破啊,那该如何是好?
他想起陈榕说的绝不能碰尾巴,心思突然活了——他就悄悄碰碰看?
在相广成将邪恶念头付诸实践之前,陈榕出声道:“相道长,可以了。你再砸下去,我怕你敲到手。”
相广成悻悻停手,和翁茯苓一道等着陈榕解释。
陈榕却拿起榔头,在鲁珀特之泪的尾部敲了一下。
“哗……”
从敲击的那一点开始,破碎就像瘟疫迅速蔓延,整个鲁珀特之泪碎成了渣渣。
“这是何道理?”相广成惊奇道。
不等陈榕回答,他又追问:“可否让贫道试试?”
陈榕侧身让开,示意相广成来。
相广成先拿铁榔头在鲁珀特之泪的头部狠敲,它纹丝不动,他便又一下敲在尾部,整颗鲁珀特之泪都碎成了渣。
即便已看了两次,相广成依然觉得这景象十分神奇,不禁边思索边说道:“玻璃我们也玩过不少,摔地上便会碎,这用榔头敲还不碎的,实在奇特。若说这头粗的硬,细的脆,可应当只碎细的这条吧?为何整个儿都碎成这般,而并非像其余玻璃一般碎成大大小小的数片?”
相广成对现象的观察很仔细,也会进行比较思考,这是陈榕相当欣赏的一点。
“他们看着都是光滑透明的,然而内部结构不同。”陈榕道,“玻璃热液滴落入冰水中,外层迅速凝固时中心依然是液体,其后里头的液体逐渐冷却,体积变小,‘拉扯’着外层,而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外层同样‘拉扯’着内层,整个头部因此而拥有极强的拉应力。只要别踩着‘尾巴’,别说榔头了,轮着铁锤都别想砸坏。而破坏尾部,拉应力瞬间释放,就粉碎了。”
相广成和翁茯苓听得有点头大,他们确实听陈榕说过“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也从现实中完全体会到过,但其他的……
只对医术感兴趣的翁茯苓自觉这道理不懂也无妨,拿起陶二郎新做出来还未验明正身的“蝌蚪”,好奇道:“它长得确实像眼泪,可为何叫鲁珀特之泪?鲁珀特是何人?”
陈榕:“……”这就问倒她了。
她真不知鲁珀特是谁,她能查过鲁珀特之泪形成破碎的原理就不错了。
为了不露怯,陈榕神情自然笑道:“这是遥远西方古国一位公主的名字,传说这位公主与她的爱人因身份之别而无法在一起,她被迫远嫁他乡,与爱人离别时哭出的眼泪便是这鲁珀特之泪。”
身为穿越者,最开心的事不就是可以瞎编吗?反正没人能戳穿她!
翁茯苓叹道:“真是情比金坚的眷侣。”
相广成笑道:“不过是一戳就破。”
翁茯苓看了相广成一眼,也不同他辩驳,拿着榔头去试陶二郎新做出来的“蝌蚪”,直到找到一个敲不碎的,才小心地将这鲁珀特之泪收起来。
相广成含笑看着翁茯苓的举动,随后自己也去敲着试试。
他对陈榕所说的故事完全没兴趣,可……这用力敲都敲不破,轻轻抓着尾巴一戳就破的属性……也太好玩了吧!
他收集了足足五个,又对陶二郎比划道:“陶师傅,顺道帮贫道做几个倒掖气吧。”
虽然倒掖气这玩意儿他也是一吹就破,但是真的好玩啊。
一直旁听不敢出声的陶小房忍不住又是一阵偷笑。
陈榕叮嘱了一声陶二郎尽快将自己要的东西做出来,便没管相广成几人先离开了。
鲁蒙来了后就没走,说是在陈家堡方便替陈榕跑腿,但陈榕总觉得他留下是为了蹭饭,因为她某几次在吃饭时碰到他,他那往常无神的眼里也冒出了难得的神采,吃得呼噜呼噜的,米饭一粒都没剩下,好像恨不得连碗都给舔干净了。
陈榕逮着个机会让鲁蒙去录入了掌纹,给陈家堡新添了个人口。她之前查看过,曹哥本来已算在了领地人口内,他死去后也没被清除,想来即便不是留在她领地的,来摁个掌纹再走也没问题。
她决定让那十几个外来的工匠在完工后摁个掌纹再走,当然他们若是不想走了更好。
时间进入十二月时,天气更冷了一些,而陈家堡之前规划的公共设施,全部竣工。包括主体框架和内部设施,都已就位,随时可以投入使用。
公共厕所基本是按照原先的设计建造,只是考虑到人多了不少,地下的化粪池扩大了数倍。公共食堂也因人口的增多而扩大了规模。公共澡堂甚至大改了结构,多做了小半层,从上方将热水注入每个隔间。因为高硼硅玻璃的成功制造,原先陈榕打算往上安的铁桶,全都改用这种玻璃有模吹制而成,主体是长桶状,下方延伸出一根玻璃管,头部在成形后退火前就做成花洒的功能,再做分离的与“花洒”的众多孔洞严丝合缝的盖子,这样洗澡中途暂停用热水了,还能盖上。毕竟不是现代方便的自来水,每人次洗澡用的热水定量,得省着点用。
公共设施正式投入使用之前,陈榕找了卫承一起商量。
领地的发展比陈榕预计的快得多,当然也是因为恰逢其会,她被赶鸭子上架,推着赶着走到了这一步。因此,最初的想法,必然得有一定的改变。
比如,最开始陈榕想的是食堂饭菜现银结算,三餐统一一文钱,但如今想来,用现钱速度慢不卫生,不如换用饭票。最简单的比如打孔饭票,一张饭票上可打孔三十次。至于每次价格,她也有了新的想法。
当然,为了维持她身为堡主的威严,说出去的话是不能变的,因此最初的第一批领民还是按照一文钱有荤有素来算,可后面再来的,就得接受更高一些的价格了。
目前吴小萍给陈榕算的每人每餐平均成本是四文不到一点,毕竟每餐都有少量的肉。她跟卫承商量后决定分类定价,两素一份两文,一荤一素一份四文,饭管够,一个孔代表两文,一荤一素则打孔两次。而早饭不分类定量供应,一份打孔一次。
内城墙里的领民都禁止开火,但这些人之中除了第一批之外,还包括第二批,第三批的,陈榕和卫承讨论过后,决定不增加“一文钱吃一餐饭”的领民范围,而是通过给这批人全都安排好工作来提高收入。
人员统计从最初就开始做了,而陈榕又要求她提拔的那些中层领导们要将各部门的员工都上报,因此如今六百多的领民,尽在陈榕和卫承的掌控中。内城墙内的领民,也确实都安排了至少一天二十文的工作,完全负担得起一天十文的饭钱。
一半的钱用来吃饭,乍一看确实不少,可算恩格尔系数为50%,在温饱和小康之间,而那些中层领导们,恩格尔系数在20%乃至以下,是富足状态。更何况,陈榕不收房租不收税,还有医保——翁茯苓看病开药不收他们的钱,都由陈榕包了——这样算下来,一年至少有三两多的盈余,可比他们过去种田一年到头什么都剩不下美好多了。
另外,公共食堂还提供免费热水、烧开后晾凉的白开水,供领民取用。
公共厕所不用说是免费的,每个月雇些人打扫也花不了多少钱,加上如厕所用的粗草纸、如厕后用的香皂也没多少。在卫承提议为了杜绝领民把免费用的粗草纸私自带回去而对粗草纸收费时,陈榕表示了反对。
她怀疑,一旦她对草纸收费了,怕是有不少人会不用草纸,而用麻绳啊竹片啊之类的乃至直接上手吧……在卫生一事上,她宁愿花些冤枉钱,也要把所有人的卫生习惯养成了,因此最后决定在男女厕门口各派人,通过口头询问给上大号的发草纸,以及监督所有从厕所出来的用香皂洗手。上小号也说是上大号的那些,只要别是偷偷把整打草纸偷回家的,不会追究,就当是正常损耗了。
另外,考虑到目前领地的妇女数量多于男子,以及生理结构的差异导致平均如厕时间的差别,女厕的蹲位是男厕的两倍。
公共澡堂同样分男女,各自有三十个隔间。公共澡堂需要烧水,由人将热水灌入玻璃储水桶,花费的时间不少。不过考虑到这也是陈榕在意的卫生习惯之一,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不收钱。至少,如今这样的日子,每个月应当免费五次。她怀疑即便免费,大多数领民们洗澡也不会很勤,这个没有浴霸的时代,还是冷啊。她决定暂时试行,等一段时间后再根据实践结果来保持或修改。
公共澡堂外同样还有分男女的空间,有高矮不同的洗手台,可以用来洗衣服和刷牙洗脸。刷牙洗脸需要用的热水同样有专人烧好,洁齿药膏、洗衣服用的便宜皂角可免费取用,产生的废水则通过水泥管道进入排水系统。刷牙用的牙杯则是陶二郎烧制的普通淡绿色玻璃杯,由于需要的数量太多,目前还在加紧制作中。在公共澡堂的侧面,还有一大块空地放满了杆子,晾衣服用。
除此之外,陈榕弄了几处只包括两三个灶台的公共厨房,方便想自己开火的领民使用。这些公共厨房分区设置,不同的保甲使用各自的厨房,所使用的柴火木炭以及工具、调味料等物品可以向后勤部申请,每月免费定额领取。
她让吴小萍再分出人手组一个代购组,领民们想要自己去庆平买东西,或者希望采购组代买的,可以提交需求。
这些公共设施都做好之后,陈榕叫来周况,将新的任务交给建造组。
在继续建造住房的同时,还要再建造一间实验室、一间制皂工坊、一间玻璃工坊、一间木工坊、一间铁工坊、一间养殖场、一间仓库。
城堡主塔前有数千亩地,如今才用了一点儿,再建造这些,完全够地方。陈榕本来还想铺个水泥路,但一想到如今用的水泥原料之一是天然火山灰,虽然价格不贵,但来源不稳定,防水还用得上,拿来做路太奢侈了,因此只能要求造一条直通主塔的石子路夯平。她打算等将来有余力了,再来看看能不能搞出硅酸盐水泥来。
另外,她还得想办法把周边的山都利用上,能种经济作物的都安排人种上,采取承包之类的方式。目前只有最初时开辟的一块菜地,三个月了也陆续有收获,她就曾兴奋地跑去挖土豆,从黑褐色的泥土里挖出一个个淡黄色土豆的感觉,跟寻宝一样好玩。
只有让领民们都有个长久的营生,她的领地才能长治久安啊。
公共食堂正式开放的第一天早上,陈榕和卫承一起去吃饭。他们先在门口用香皂和门口看守舀的流水洗了手,才进入食堂内。二人到的时候不算早,此刻食堂里的长桌和长凳上都已坐满了人,他们经过时,总有人跟他们打招呼。
总共开了四个“窗口”,每两个窗口中间有专门的打孔人,负责往饭票上打孔,以杜绝打饭帮厨接触到病菌,排队的先在打孔人这里打孔,再在打孔人的指挥下往左或往右去领取食物。
这些饭票,是陈榕拉上卫承、相广成、翁茯苓、周大义等人赶工做出来的,一张画了三十个小格子的宣纸,纸上有六位数阿拉伯数字编号,阿拉伯数字目前只有陈榕和被陈榕强行灌输的相广成、翁茯苓三人懂,因此他们三人写这些写得快崩溃了。
陈榕已经想好了,等将来她要找个书肆让他们帮忙印刷饭票,她再刻个章敲上去防伪。以后可能会出现伪造的饭票,但这种事以后再说了,她哪能最初就完全考虑好一切啊。
整个陈家堡来公共食堂吃饭都要打卡,但陈榕和卫承是例外。他们一个堡主,一个大总管,连吃个饭也要打卡,像话吗?
陈榕很自然地享受着这小小的特权,但其他人显然觉得她享受的特权还不够,见她竟然站到后面排队,前方的领民纷纷让开,恭敬地请陈榕先过去。
陈榕想了想,笑着点头致意,拉着卫承上前。
这里毕竟不是现代,她这个堡主和卫承这个大总管的威严总要立起来的。不然她平易近人久了,这些人不会觉得她良善,反而会觉得她好欺,那该平白多出多少事端啊?因此在某些事上保持距离感是应当的。
今日的早点包括一碗白米粥、盖在白米粥上的萝卜菜干、一个肉包。陈榕不知道别人如何,反正她可以吃到撑。
其余干重体力活的领民显然对此也没什么意见。他们过去一日基本上只吃两餐,哪里像如今一样,居然能一日吃到三餐。早餐的数量对于从前的他们来说自然是不够的,干活到一半就该饿了,可如今因中午多出一餐,刚刚好填满他们的胃。
吃过早餐,陈榕二人将餐具放到一旁的回收台上,离开食堂。
“怎样?”陈榕问卫承。
卫承轻笑:“姐姐是问今日的早点味道如何,还是问这公共食堂如何?”
“今日的早点味道自然是不错的,毕竟厨子没换过。”陈榕低声笑道,“尊敬的……殿下,对这食堂,可还满意?”
卫承点头,又轻声道:“如今想来,从前……府上的厨子或许都没洗干净手。”
他也被陈榕邀请去看过微生物的世界,在得知看着干净无比的清澈溪水中竟然藏着那样小的“虫子”,他意识到,从前他以为的干净,都是经不起推敲的虚假干净。
看着卫承那微妙的表情,陈榕哈哈一笑道:“其实吃进去也没关系,你肚子里……可有着难以想象数量的那种‘虫子’呢。”
人类身上住着的与人类共生的各种菌群,说不定比人体本身的细胞数量都多。
卫承闻言,顿时面色更为微妙,随后垮下脸道:“姐姐,以后这些事,不用跟我说了。”
陈榕顿时笑得更开心了。
二人跟往常一样在陈家堡四处溜达,不一会儿二人身后就跟上了不少人。
杏儿是卫承的专属秘书,基本上天天跟在卫承身边,专门跑腿传话。
相广成对于昨天陈榕提及的燃烧实验很感兴趣,一大早就堵上门来,希望她今天能演示给他看。
翁茯苓则希望陈榕再讲讲人体的免疫系统,她还想知道陈榕提过的自限性疾病究竟如何定义,又有哪些。
周大义、武力、吴小萍等人则都等着向她汇报工作。
陈榕好不容易将人都打发走,连卫承都先离开了,她才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还未完工的石子路上,面带微笑地看着周遭的一切。
她穿来已经三个多月了,也就一百多天,她真没想到,自己能把领地发展成这种模样,别说,还真挺有成就感的。
这天晚间,陈家堡迎来了一位熟悉的客人。
潘耀祖时隔两个月再来到这里,从进入这片山坳的那刻,他就为眼前看到的一幕震惊了。
他虽知道自家的砖窑一直在为陈家堡提供青砖,也听阿姐预估过陈家堡如今拉去的青砖能造多少间房子,可听说归听说,总不如亲眼看到来得震撼。
“陈姐姐,这里真是大变样啊!”潘耀祖一路从石子路上走来,看到陈榕时已是气喘吁吁,忍不住夸道。
“今日怎么是你亲自来?”陈榕笑了笑,好奇地问。
自从那次被黑风寨绑走后,潘家就很限制潘耀祖乱跑了,虽说潘耀祖曾跟陈榕约定等这边造好房子了再来,却一直没能突破自家父亲和阿姐的防控,没能再来。
哪知,潘耀祖脸上却带了些许阴霾:“不仅是我亲自来了……我阿姐也来了。”
这时,潘家的马车慢慢在二人面前停下,拈花掀开车帘下车,随后转身,扶着潘如悦下了车。
陈榕有些惊讶地看着潘如悦,她没想到对方会来到这里。
潘如悦的神情不像潘耀祖一般难看,她面带轻灵微笑,颔首歉然道:“未曾送来拜帖便擅自前来打扰,失礼了。”
陈家堡能有如今模样,离不开潘家的相助,陈榕与潘家人也算是共患难过,自然不会因此而心中生出芥蒂。
“无妨,潘姑娘一家对我陈家堡助益良多,这里非常欢迎潘姑娘。”陈榕笑道,“请。”
陈榕领着潘如悦和潘耀祖来到了事务大厅,自从所有领民都拥有自己的住房,事务大厅便只用来集体用餐,今日公共食堂正式启用,事务大厅昨晚便收拾干净了,又在今早于事务大厅的领主宝座旁边设置了一个小小的会客区域,潘家姐弟是赶巧了,第一个用上了这处会客区域。
“小梅,去弄点茶水。”陈榕对守候在一旁的徐梅道。
八岁的小姑娘立即点头应了,匆匆跑去公共食堂。徐梅是徐强的妹妹,因为徐强家里不容易,再加上陈榕身边确实缺一个跑腿的,因此便让徐梅来了。徐梅平常与其他孩子一起跟着周大义“扫盲”,空的时候就跟在陈榕身边办点小事,每个月还能有五百文工钱,这对八岁的小姑娘来说算是不错的待遇了。她跟她哥一样机灵,目前跟着陈榕十来天,陈榕还是挺满意这小姑娘的。
落座后,潘如悦先开了口:“听闻耀祖说,上回他来时,除了这处主塔,外头还什么都没有,不过两个多月,便是这番光景了,令人佩服。”
陈榕笑道:“若没有潘姑娘的帮忙,哪来陈家堡的今日。”
潘如悦浅浅一笑,似是斟酌了一番,才道:“不知……我可否见一见陈姑娘的主人?”
陈榕笑道:“不瞒你说,连我也不是想见就能见我家主人的,他不喜被人打扰。潘姑娘若有什么事,说给我听也是一样的,绝大多数事,我都能做主。”
潘如悦沉吟片刻,温声道:“那我便实话说了,我来此地,是有一事与陈姑娘商议。潘家,遇到了一件麻烦事。不知陈姑娘可听说,牛县令因被上峰所恶,已于半月前辞官回乡,而三日前,新的县令已到任。”
“此事我确实未曾听说。”陈榕眉头不自觉地蹙起,对她来说,任何变动都蕴含危机。原本潘家与牛县令关系很不错,而她跟潘家是互利共赢的关系,自然能安安稳稳地在这处山坳中发展壮大,可如今换了个县令,不知道那县令又是个什么性情?
潘如悦此时终于面露些许愁容:“这位新到任的越县令,于昨日送来口讯,只给潘家两个选择。”
这时,徐梅端着茶水赶回来,放在潘如悦和潘耀祖身前的木茶几上。茶叶是陈榕让吴小萍专门买来待客用的好茶,而水则是徐梅用滚烫的开水和少量凉白开掺和后的热水,足以泡开茶水,又不至于很长时间都烫得无法入口。
徐梅将茶水和小点心放下后便离开了,主动站到事务大厅门口看守。
这样的细心和知轻重,正是陈榕看重徐梅的地方。
潘耀祖靠着柔软的抱枕,即便满怀心事,依然为这坐椅的舒适而暗叹一声,不自觉地往后靠了靠,心里喟叹一声。
再看潘如悦,依然坐得笔直,一直以来的家教不允许她在外露出不雅坐相,她在徐梅出去后继续道:“其一,交出葡萄酒来源,其二……他纳我做妾。”